叶星提着一盏小灯笼走在前面,领着谭昭走到学堂外不远处一个偏僻的小院。

  夜已深,院里门窗却还透着烛火,隐约还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叶星一手提灯笼一手扶门,等谭昭进来后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到房门外时还抬手轻敲了三下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是大通铺,有五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谭昭进来时他们一个盘腿坐在床榻上看书,一个就着并没有多明亮的烛火写字,两个在对弈下围棋,还有一个已经睡下了。

  看见谭昭进来,四人都投去好奇的视线。

  叶星把灯笼里的蜡烛吹灭后收好才道:“他叫谭昭,先生让他和我们睡一个屋。”

  四个少年可无可不无地点点头。

  约过一盏茶的时间,几个人就都钻被子里睡下了。

  谭昭睡在最边上,挨着叶星,漆黑的房间里还能听见有两个没睡的在小声说话。

  谭昭就着这一个字也没听清楚的窃窃私语慢慢睡熟了。

  次日清晨一大早,一声浑厚古朴的钟声响彻天禅山。

  谭昭刚把眼睛睁开,其他六个人已经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穿鞋换衣服。

  “谭昭,动作要快些。”叶星一边穿衣服一边对还坐在床榻上睁着惺忪睡眼的人道:“钟声响后要在一盏茶的时间内赶到太极殿前。”

  其他五人已经在院子里洗漱完跑走了。

  谭昭还坐在床榻上,叶星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拿起谭昭昨晚丢在一边的衣服帮他穿,“快醒醒快醒醒!再不快些就要迟到了!”

  等两人赶到太极殿前时,刻着巨大太极图腾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叶星拖着还未睡醒的谭昭站在方阵的最后。

  巍峨雄伟的太极殿前,一个年过不惑的男人立在百层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太极殿前的人,棱角分明的脸上一派不苟言笑。

  天禅宗的弟子们明显很憷他,数百人站在太极殿前的空地上,没有一个人敢东张西望窃窃私语。

  “人都站在太极殿前了,还睡着?”

  中气十足的声音没见有多大声却清楚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谭昭顿时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千斤重的眼皮,满心惊诧,瞌睡都被吓跑了,“这么远他都看见了?”

  “嘘。”叶星目不斜视,提醒他不要说话。

  “既然留在天禅宗,就要恪守天禅宗的规矩,否则,我不管你是谁带上来的,都会依规论处,将你逐下天禅山。”

  在场的天禅宗弟子听得云里雾里,只有谭昭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人群解散之后分成数拨人往不同方向离开,外门弟子站在方阵后方,是最后离开的。

  谭昭跟在叶星身后朝虞老先生所在的学堂走去,离开前,那站在太极殿前的人还没有离开,立在原处远远望着谭昭。

  等走远了些谭昭才问叶星,“刚才站在那上面的人是谁?”

  “天禅宗首席剑术老师虞重光。”叶星答道。

  “我们需要上他的课吗?”

  “他是内门弟子的剑术老师,外门弟子的剑术老师不是他。”叶星道:“今天是初一,每逢初一天禅宗都有一次剑术考核,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都要参加,未时我们需要在太极殿前集合。”

  谭昭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种刚上山的也要参加剑术考核吗?”

  叶星抿唇想了想,“你既然已经上了天禅山那便是天禅宗弟子,天禅宗有个规矩,缺席初一剑术考核者,逐下山。”

  “这怎么……”谭昭拧着眉,“老想着把人赶下山……”

  “唉,规矩如此。”叶星抬手拍了拍谭昭的肩膀,宽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剑术考核,应该是抽不到你的。”

  谭昭不明他话里的意思,正想问何意,眼角余光忽地瞄到了远处山峰上的一座楼阁。

  楼阁精巧雅致,高居险山云巅,似可望不可及般遥远。

  谭昭不由指着楼阁问:“那是什么地方?”

  “望雪阁,二宗主的住处。”

  谭昭恍然,“原来虞彻寒住在那里。”

  叶星看了他一眼,“你应尊称二宗主。”

  谭昭左耳进右耳出,“我要怎么才能见到虞彻寒?”

  “二宗主独居望雪阁,一般不出来。”叶星摇头,又复道:“你应尊称二宗主,不可直呼名讳。”

  “好好好二宗主。”谭昭敷衍地应着。

  两人并肩走进学堂的时候,虞老先生已经到了,他坐在书案前,慢悠悠地翻阅桌上的古籍。

  谭昭坐在叶星旁边的位置上,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角上还摆着一大摞书籍。

  虞老先生说话时特有的那种慢悠悠的调子一响,谭昭眼皮就开始发沉。

  他身边的叶星认认真真地执笔在课本上做批注,谭昭的脑袋却是越点越低。

  没过一会儿,整个学堂只听一声沉闷的“咚”,然后就是一声“唉哟”。

  所有人转头一看,谭昭正捂着生疼的额头龇牙咧嘴。

  在看清谭昭的脸后,整个学堂静止一秒,然后哄堂大笑。

  谭昭一脸茫然。

  最后还是忍笑的叶星递给了他一条手巾,示意他擦一下脸。

  谭昭不明所以地接过手巾,往脸上一抹,抹下一片黑色,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往桌上一看才知,他刚打瞌睡,毛笔抓在手上,墨汁滴了一整张宣纸都是,他方才这一磕桌上,正好沾了一脸墨。

  虞老先生也笑,摸着胡子对谭昭道:“快去洗个脸。”

  谭昭噢了一声,顶着张花猫脸走出学堂,把一室哄笑留在身后。

  而谭昭这一走,散学了人都没再回来。

  天禅宗 望雪阁

  “你就这么把人丢给虞书承?”

  始终背对着大门静坐的人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坐在一室昏暗中,没有应话。

  “山下那批人,程江远的死,你就不管了?”

  虞彻寒还是没有理他。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虞剑心望着虞彻寒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若要说你淡漠,你又确实千里迢迢地把程江远的儿子接回天禅宗,可要说你不是淡漠,你又确实没有要为程江远报仇的意思。”

  “他死前所托只有谭昭,并未要我替他报仇。”虞彻寒低磁的嗓音如水面晕开的涟漪,藏着水的凉意,又轻柔地荡开清浅的波澜。

  “话虽如此……”虞剑心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又接着道:“山脚下那些人为什么要找谭昭你也不查查?”

  “不必,因为谭昭在我这里。”

  虞彻寒无所谓他们找谭昭要做什么,谭昭只要待在天禅山上就是安全的,找不到谭昭不管他们想做什么都是无计可施。

  虞剑心还想说什么,耳边忽然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疑惑:“他是怎么过来的?”

  虞彻寒没应他。

  “要我帮你把他赶回去吗?”

  “你出去。”虞彻寒淡淡道。

  “啧。”虞剑心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人已经在门外了!”

  “窗。”虞彻寒言简意赅。

  “行行行,我走我走。”虞剑心推开其中一扇窗户,看着窗外万丈悬崖叹气,“叫亲师兄跳崖的天底下我看就你一个,无情!”

  虞彻寒没理他,望雪阁在虞剑心走后就恢复该有的寂静。

  没多久,紧闭的大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门外的人像在和谁对什么暗号般,怕被人听见似的小小声,“虞彻寒在吗?”

  “嗯。”

  大门一下就被推开了,谭昭从门外跑进来,扑通坐到虞彻寒面前,满脸欣喜,“你真的在这啊!”

  虞彻寒缓缓睁开眼睛,见他一脸墨水,眼底晕开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你的脸怎么了?”

  谭昭看见虞彻寒开心得呵呵傻乐,“没怎么,不小心弄到的。”

  “你怎么不在学堂里?”

  “先生要我出来洗脸。”谭昭乖乖应答。

  “那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想你了,来看看你。”谭昭挪着屁股又往虞彻寒跟前凑了凑,秀美的脸庞挂着甜甜的笑意。

  虞彻寒淡淡看了他一眼,阖上眼,“那你现在看过了,回去吧。”

  谭昭屁股又往前挪了挪,“那我之后还能来看你吗?”

  “不可以。”

  “那我不回去了。”

  “……”

  “我就待在这哪都不去。”

  “……可以。”

  谭昭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回去的时候他听虞彻寒的话从后山山门走,守着山门的弟子一看他从望雪阁那头出来惊得跟见了鬼似的,指着谭昭支支吾吾地问:“你你你怎么进去的?”

  “自然是走进去的。”谭昭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

  这人却不是个好说话的,反应过来立马抽出腰间的佩剑,剑指谭昭厉声道:“天禅宗弟子未经允许不得入望雪阁,违者押入太极殿由宗主发落!”

  “是我允许他进来的。”

  望雪阁上飘下一个声音,是虞彻寒。

  那持剑对着谭昭的弟子闻声一愣。

  “此后他可随意出入望雪阁。”

  说完这一句话望雪阁便没再有声音。

  那震惊得仿佛灵魂都出了窍的天禅宗弟子好半天才回过神,反手收起剑朝望雪阁方向作揖,“是。”

  谭昭抿唇笑得特别好看,眼角眉梢都染着得意,摇头晃脑地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