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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俩小兔崽子太久没揍了,话脏成这样,都哪里学来的?索尔怎么教的人!”
莫雷元帅松开简纾的手,抬脚“砰——”地踹开半阖的门。
可怜的门猛地撞上里侧的墙,发出悲鸣。
病房内僵持着的两人瞬间停嘴,非常默契地同时看向冲进来的莫雷元帅。
“别害怕啊,老莫雷他就这样,可以麻烦你在门口等会儿吗?等会,我们一起把你和世礼送回去。”
阮昆丁拍了拍简纾的肩膀,一脸柔和。
“好。”
简纾默默地退后,站到走廊的对侧。
进了病房的阮昆丁微微抬帽向简纾致礼表示歉意,病房的门被关上,透明玻璃窗边的窗帘也被拉上。
整个医院再次回到了一片平静,简纾的心跳逐渐降下来。
这才是大人物谈话该有的状态,阮世礼和老斯特还是太年轻,完全没法跟阮昆丁和莫雷元帅比,他心想。
病房里的人进行着秘密的谈话,简纾也在脑海里反复琢磨老斯特刚刚对阮世礼说的话。
小时候,忘记,疤痕,抹去。
显然,老斯特提到的,被阮世礼刻意隐瞒的,一定是一件极其恶劣的事。
这件事甚至恶劣到历史不容许它的存在。
简纾从来没有从书上读到过,或是从和阮世礼有过交集的祖父那里听到过,任何有关不幸童年的事。
他甚至觉得阮世礼的童年会是他一生中最治愈的时光。
阮昆丁并不是一个一点都不变通的老派贵族式父亲。
但,正如老斯特所说发生过的必然会留下痕迹,如果愿意去探寻,世界上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看着紧闭的房门,简纾抬头,目光深沉。
*
病房内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阮世礼便跟在阮昆丁身后出了房门,面无表情。
而莫雷元帅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依然坐在病床前。
“走吧,老莫雷还要跟斯特那小子聊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去。”
阮昆丁的步伐显然比来时要着急,微微宽阔的西裤口在双腿飞快地交错下扬起一个角,露出脚踝处黑色的袜子。
坐上阮昆丁的车,简纾才意识到老斯特还没告诉他原定计划,所以他这趟算是白来了?
市中心医院已经被飞驰的车远远抛在身后,现在回去肯定来不及了。
哎,万事还得靠自己。
简纾无力地靠向右侧的车门,微微侧身便看到,自从出了病房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阮世礼,和他同款姿势出神地靠在车门上。
车窗上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
下雨了。
“你们两个怎么都一副忧郁的模样?年轻人这样可不行,能有什么事这么烦。”
铿锵有力的声音从副驾驶座传来。
简纾百分百确认刚刚在病房内四人是在讲关与枪击案和D国的事,可除了变快的步伐,阮昆丁没有展现出一点忧虑。
瞟了眼双唇紧闭、显然没有要说话意思的阮世礼,简纾坐直了身,回复,“没什么,就是音乐节的事,跟您平时操心的事根本不能比,是我们气量小。”
“哈哈哈,你这孩子真会说话!要是世礼有你一半我就不用操心了。”
“没什么没什么……”
简纾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其实是:将来的阮世礼口才是我的一万倍,凭着演讲的嘴皮子功夫能扭转整个议院人的想法,死的都能被他说成活的。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遇到了何方高人的指点,能从现在的小哑巴变成
世界上赫赫有名的演讲家。
“索尔的音乐节啊,真怀念。这几年事情太多了,都没空休息,要不今年的音乐会我去看看吧。”
“嗯,阮……世礼他正好会参加十二人合唱比赛。”
简纾说这句话时,视线全聚在阮世礼的身上,然而即使自己的名字被提到,他依然没有一点反应,过长的黑色睫毛完全撤去了眼里的思绪。
“什么?世礼会唱歌?这可真是奇事啊!”
阮昆丁的语调上扬,车内阴沉的氛围仅凭他一人的情绪就突然变得欢快起来。
开车的司机也笑道,“老爷,我也没听过公子唱歌,不知道那天您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欣赏呢?”
“哈哈哈,没问题!”
沙哑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要。”
*
他们达到第六宿舍的时候,正好是午饭结束的时间,大厅里满是刚吃完饭心满意足的男生们。
“让一下。”
阮世礼低头,冷冷地看向身前一个手里抱着篮球的二年级生。
“抱抱歉。”
二年级生急忙让开,双脚因为着急互相打拌,眼看就要摔到地上。
简纾几步冲向前站到二年级生摔向的位置,将人接住,“小心。”
整个大厅吵吵闹闹的氛围,因为阮世礼的这句话,如同被戳了一个小孔的皮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瘪下去。
所有人都看向阮世礼。
拥挤的人群自觉劈成两半,各自后退几步,让出一条宽阔的路。
黑发少年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直视前方,步履缓慢而沉重。皮鞋与地面相撞发出闷响,清瘦的背影与所有人的影子相反,独自前行。
简纾皱眉,阮世礼这个样子让他浑身不舒服。
这小孩从来就没有融入过身边的任何一个团体,更不要说宿舍集体和学校了,永远是自己一个。
好像整个世界上就没什么能值得留念的人。
等阮世礼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以后,大厅才逐渐恢复原来的热闹。
“他这个态度你们都不生气的吗?一直这样顺着他?”
简纾问还站在他身边的二年级生。
“有什么好生气的?贵公子已经很好了,他从来不会欺负我们这些低年级的学生,也不搞什么特殊化,按照他的身份完全可以做那些很过分的事。”
二年级生耸了耸肩,理所应当地道。
一旁二年级生的朋友们目睹了简纾刚刚的行为,放下先前对这个平民的偏见,纷纷开口。
“是啊,贵公子是我见过和他身份相近的几个贵族里最好的,你是没有见过那几个拿了荣誉学生勋章的是怎么做事的,恶心!”
“我觉得其实他的性格挺好的,虽然我们都觉得他不好接近,但,再怎么说最少没有来欺负人。”
无论简纾问多少人,收获的答案基本都是大同小异。
几乎没有人觉得阮世礼不好,他们愿意为他特殊化,愿意将他捧得高高的,放在根本无法触及的位置上。
白牙咬住下唇,简纾急躁地扯开领口的深蓝色领带。
*
音乐节比赛的筹备比简纾想象中的要顺利百倍,所有人都非常配合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虽然有不满,但没有人因为情绪而影响行为。
第六宿舍以音乐著称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各个项目在排练中期展现出来的效果已经是确保卫冕的水准。
同时,简纾在第六宿舍的生活也确实因为这次领导者的身份有了质的改善,从高年级生看到他的眼神中就能体现出。
一些原本就对简纾的身份没什么偏见的高年级生甚至愿意在路上见到他时,向他点头致意。
期中考补考也顺利结束,参加他的补习班的学生都顺利过了补考,收到的学费和感谢费能保证简纾这一个学期都吃饱饭。
生活顺利得让简纾根本挑不出一点毛病,但他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好转。
“歌唱了没?”
简纾粗暴地擦着柔顺的头发,走进B201室。
坐在书桌前的阮世礼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声音毫无感情仿佛一台自动机器,“唱了,你要听吗?”
最近的教学中,阮世礼都能好好地跟着简纾的指导把歌唱好,虽然没什么情绪,眼里带有深深的厌恶,但调子却对了。
“不用了,作业呢?都写了吗?”
“放你桌上了。”
阮世礼语罢便起身从衣柜里拿出换洗的衣服,出了宿舍。
将手上的白毛巾随意扔到床上,简纾翻开书桌上的作业本和笔记本,之前的部分依然是一片空白,但,他最近要求写的内容却是都完完整整地写好了。
一种硬拳打在软棉花上的感觉让简纾心里那团无端的火烧得更烈了。
“砰——”
左手成拳用力地砸在白墙上,熟悉的痛感从指关节处开始蔓延,焦躁的神经得到了一瞬的缓解。
手更用力地压向墙面,青筋爆起。
*
深夜。
“妈呀!”
捧着牛奶坐在大厅沙发上的约瑟夫被披着一头黑色长发忽然飘过的不明物吓了一跳。
“嗯?”
整个人昏昏沉沉但却怎么都睡不着的简纾走向约瑟夫,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完全没了白日的礼貌疏离。
“有酒吗?”
顶着深深的黑眼圈,简纾转头看向吓得浑身僵硬的约瑟夫。
“酒没有,奶倒是有一杯。”
“奶?我不喝奶,小孩子才喝奶。”
约瑟夫:您可不就是十六岁还在长身体的小孩子。
强硬掰开简纾的手,约瑟夫将玻璃杯放到他的手上,“喝一口,我保证效果比酒还好。”
“我才不信,骗小孩的伎俩。”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简纾还是将热腾腾的牛奶送到了嘴边,微抿。
只是很少的一小口,过分的甜味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口腔。
眉微皱,简纾将奶放到身前的桌台上,整个人靠在沙发上。头被软软的沙发背拖住,朝着天花板。
“说说,怎么了?”
“没什么。”
“你不说出来怎么会好呢?或许你想知道的,我正好知道呢?”
约瑟夫那双神秘的绿眼中流转着时间的光。
整个A国拥有绿眼的人不会超过一百个,在遇到约瑟夫之前,简纾从来没有见过拥有纯正绿色瞳孔的人。
被无影的手推着向前,简纾不受控制地问道,“你真知道?”
“你闭上眼,把想知道的事说出来,我就能给你答案。”
又是骗小孩的把戏。
简纾不屑地微微扬起嘴角,如休眠火山的睡意却在此时爆发。
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他只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前说了一句话。
“我想知道阮世礼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和人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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