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即便是他输了比赛,错失名次,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一直以来,那些隐藏在心底的不安,终于冲破了暗无天日的防线。
难以启齿的想法,在黑暗中滋生蔓延,攀爬上脊背,将他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许是初见时,那人言谈举止间的淡淡疏离。
亦或是生日宴时,见他峰回路转,对方眉宇间骤然露出的松动。
还是在马场,肌肤相贴时,后背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
一时间,所有的迷题,似乎都有了答案。
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一个为了复活任务去想方设法勾搭任擎川结婚的人,竟然先一步,假戏真做了……
盛木言承认,最开始,迎难而上的挑战心态占了上风,可慢慢的,似乎就变了。
有着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似乎更可以理所当然的去接近对方。
地下停车场的声控灯,被车门关闭的声音震亮。
颀长身形伫立在车前,头顶浅黄色灯光洒下,勾勒出男人完美的侧颜。
眉骨下,是微微凹陷的深邃眼窝,眼底情绪被隐在反射白光的镜片后。
银边镜框边缘与鼻梁夹角间,藏着一枚浅浅的红痣。
男人骤然转过身,视线淡淡扫过,却在与他不经意间对视时,眸光蓦地沉了下来。
仿佛一把无形的利刃,直直戳入盛木言的胸口,瞬间的怦然心动,让他再无法移开眼。
他仰头靠在座椅,手掌覆住双眸。
良久,一声轻嗤自唇边溢出。
嘴角缓缓扬起,绽出一个无声的笑。
难得体验一次别人的人生,再附加点其他什么福利,又有何不可呢。
距音乐会开场不到半小时,剧院里基本上都已经坐满。
二人检票后,便从侧门走了进去。
任擎川走在他右手边,刻意与他操持了一拳之隔——一个不过分亲密的安全距离。
盛木言只作未见,只对着门票上的座次找位置。
低头的瞬间,没注意到过道旁的位置,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反应过来是别人的脚,他赶紧道歉:“不好意思,踩到您了。”
坐在走廊外侧位置的男人,原本皱起的眉头,在看到盛木言的脸时瞬间松动,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没关系,找不到位置了?”
肩头那道冷凝的视线,让即将脱口而出的否认瞬间停住,他勾了勾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啊,没找到。”
男人站起身,靠过来借着他的手看一眼票根,十分热心地替他指了指:“在前面一排中间位置。”
盛木言眯起眼睛,笑地露出一排小白牙:“谢谢您。”
接着,便朝男人手指的方向走去。
走在身后的任擎川,嘴角带着浅浅笑意,视线扫过满脸殷勤盯着盛木言的男人时,眼底划过一抹晦暗。
待帷幕拉起,全场灯光暗下,盛木言便再无暇分心,全部注意力投入到了优美的音乐中。
整场音乐会下来,盛木言只听得意犹未尽。
散场后,在侧门外,果然遇到了被他踩了脚的男人。
见他出来,男人眼前一亮,立刻走了过来:“你好,不知你是否记得,刚才曾有过一面之缘。”
盛木言粲然一笑:“当然记得,还要多亏这位先生,帮我找到位置。”
听他这么说,男人眼中满是热切:“不知……是否介意给个联系方式?”
盛木言没有说话,只询问般抬头看了看身侧的任擎川。
“不必顾忌我。”任擎川微微颔首,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抱歉啊,”盛木言朝着男人耸耸肩,眉眼弯弯,琉璃灯的光芒映在他澄澈眸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我已经——”
他飞快抓起任擎川垂在身侧的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有男朋友了。”
男人期待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沮丧起来:“是吗,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关系,”骨节分明的手指被他攥在掌心,盛木言勾勾手指,指甲在任擎川手背轻轻擦过,“走吧,男、朋、友。”
任擎川望着男人歉然一笑,斯文儒雅的表情让人无可挑剔。
源源不断的热意,在交握的指间升起。二人就这么牵着手,走在人群中。
盛木言只感觉头顶的灯光晃眼得厉害,他明明没有喝酒,却像是要醉了一般。
脚下像是踩着软软的棉花糖,心底雀跃而出的甜腻是如此不真实。
侧眸望去,任擎川薄唇微抿,眉眼中的锐利尽数被揉碎,只留下眼角那抹柔和缱绻。
待走到偏僻无人处,任擎川突然停下了脚步。
盛木言也被带着停了下来,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顺着任擎川的视线,盛木言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瞬间明白了对方意思。
任擎川松开手,瞳孔仿佛被雾气笼罩,让人无法探清,语气间又带上了淡淡的克制与疏离:“抱歉。”
盛木言急急抬手,却抓了个空。手指在半空虚虚握了几下,又缓缓垂了下来。
“任擎川,你……”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故意将最丑陋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他,又刻意操持距离,是想着让自己失望而主动退却?
盛木言却在任擎川即将抽手的前一刻,将手指逐一插进了那只大手的指缝。
“任擎川,”在对方愕然的瞬间,盛木言抬起手,指尖压上那双镜片后的深邃眉眼,“你在躲什么?”
感受到贴着他手背的指尖倏然收紧,盛木言看着那双被雾气笼罩的眼眸,指腹一点点描绘着对方眉骨的轮廓,“为什么总想着将我推开?”
他定定望进任擎川的眸,低低的声音宛若呢喃耳语,“先前那些话我收回,我喜欢的不是人前温文尔雅的任先生,而是坦诚真实的任擎川。”
任擎川没有出声,温润的眉眼如同燃起一片灼人的火焰,瞳孔中映出盛木言的身影。
“任擎川,我再郑重问你一遍。”盛木言仰起头,清泉般的双眸看着对方,唇角的笑带着一抹肆意张扬。
任擎川不动声色敛去眸中情绪,启唇道:“你问。”
“任擎川,你要不要跟我——”管他什么任务不任务,盛木言扬起下巴,再没初次说出此话的小心谨慎,
“谈个恋爱?”
任擎川瞳孔猛地一缩,目光中的灼灼烈火猛然涨起,似要冲破而出,将他燃烧殆尽。
四周的空气仿佛被凝滞,耳边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
过了不知多久,那双炽烈的瞳仁间,忽地又腾起了几丝阴霾。
任擎川将手指一根根从他掌心抽出,偏过头,语气淡淡:“不早了,该走了。”
心底蓦地一沉,盛木言看着映在水泥地上的影子,站在原地没有动。
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唯有二人静静伫立对望。
声控灯倏然熄灭,四周的一切都隐匿在黑暗中。
盛木言曲起手指,在中空的楼梯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
叮地一声,声控灯瞬间又亮了起来。
橘红色的光耀着他翘起的唇角,盛木言拉长了腔调笑道:“我倒是没有想到,某人……竟然还是个胆小鬼。”
边说着,手指挑起任擎川的下巴,眼尾带着勾人的妩媚,“刚才的问题,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任擎川拉下作乱的手指,眸中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盛木言,我——”
“别这么急着回答,”没等任擎川说完,盛木言便出声打断,“给你三天时间,要是三天不够,就再给你三天,等到你答应为止。”
说着,他揉了揉肚子,先一步走下楼梯,“走吧,回去请你吃大餐。”
先一步沦陷的人,注定是输家。
当然,或许某些人,冥冥之中已经是输家而不自知。
任擎川看着远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岁寒苑,是上个月樱北街新开的一家私房菜馆。
菜馆老板心思玲珑,知道有钱人吃惯了山珍海味,没什么新鲜,就在环境景致下了一番功夫。
门外石桥流水,进门绕过巨大的石雕屏风,便被划分了松竹梅三个院子。
盛木言订的是竹院,两侧竹林蜿蜒向前,曲径通幽。
行至尽头,便是一处空旷小院,天然而成的圆形石桌,围一圈石凳。
偶有风起,竹叶簌簌。月下对酌,听竹而饮,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盛木言先一步坐下,却见任擎川绕到石桌另一侧,似乎想与他相对而坐。
他瞥一眼对方,站起来挪到了任擎川的身侧。
靠得近了,对方身上的独有的香气便飘了过来。
盛木言深嗅一口,苦涩的甘草与辛辣的胡椒充斥鼻腔,再细细品味,似乎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强烈浓郁的气味过后,忽然变得绵软温柔起来。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曾吃过的一种糖,入口酸涩到整个人都发抖,可等你坚持过了几秒,外层被化开,露出的,便是清甜的糖芯。
不过是短短几秒而已,他等得起。
他最擅长的,就是静静等待,敌人一旦露出破绽,便可一击必杀。
格斗如此,对付某些人,亦是如此……
任擎川夹了一筷子油焖笋,放在面前的小碟里。
细长竹筷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指节微动,指尖泛起浅浅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