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声掠过易北河【完结】>第20章 Chapter 19

  ===========================

  在无边的岑寂中,我于黑夜靠在他怀里。缠绵过后,阁楼里充满了暧昧的气息,呼吸渐趋放缓,我借着月色,端详起他轮廓分明、属于狙击手的右手来。这只手,方才游移在我身上,如撩人的蛇,倾泻欲望。可现在,它冷静、沧桑,于无声之间收割人的性命。这背驰的极端让我着迷。

  这是他休假的最后一天,足足半月,我们每晚纠缠在一起。他说弗兰克说得对,恋爱最开始的那阵儿得好好经营,他不愿意热恋的两颗心分开。我们不是每晚都做,因为他也不愿意我辛苦,这时我们会以别的方式来排遣对彼此汹涌的欲/望,有时候他会抚//摸我、给我//口,然后抬起绯红的脸笑道,为什么多年前没想到这回事儿上来。

  “其实当你从河里跳上来吻我时,我有了感觉。”他说。

  我揉着他的金发,难耐地喘息:“那个时候你什么都不懂。”

  “难道你就懂?”

  我撇了撇嘴,心想当然,那个时候我可不是雏儿。见我骄傲,萨连科无所谓地挑了挑眉,说:“现在我也很懂,并且还想懂更多。”

  我用手臂挡住脸,羞涩的笑意从嘴角蔓延,萨连科很直接,他对他的爱、欲望从不遮掩。这种品质很可贵,大概大源于儿时不缺乏爱的童年。爱对他们来说是理所应当的,是应该大大方方表现出来的。我的萨连科,是个健全的人,按道理我该嫉妒他,可他爱着残缺的我,真叫人没办法。

  事后我总依偎在他怀里,他比我高,常年的军人生涯也让他比我更强壮,这种姿势让我安心,就像蜷缩于母胎,回归到安详与静谧,这个时候,性的意味会悉数褪去,留下的只有一种柔和的概念。他身上有很多割伤和枪伤残留的疤痕,当我用指尖抚摸过那些痕迹时,会感受到一种时光和信念的力量。而他神色却很温柔,没什么别的杂质,事后会孩子气地打盹儿,营造出和方才决然不同的反差。我也想睡了,扯上被子,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大概是在凌晨两点,我睡得没那么熟,因为入眠对我来说总是很困难。一阵急促的、催命般的敲门声把我惊醒,同时醒来的还有萨连科,他警觉地握住了床头的枪。神色凛然,速度之快,让我看呆了眼。

  “我下去看看。”我摁住他,说:“放轻松。”

  他望了我一眼,反应过来,捡起床上的法兰绒睡衣,披在我身上,说:“多穿点。”

  我披上睡衣,持枪警觉地下楼,若隐若无的血腥气漂浮在空气中,餐厅大门的玻窗后摇晃着道模糊的身影,我蹑手蹑脚迅速贴近大门,听到熟悉的声音。

  “莱利先生!是你吗?见鬼,快让我进来,他们快追上来了!”

  “雷奥?”我听见了我的线人的声音,“怎么回事?”

  “我暴露了!”雷奥说,“见鬼的史塔西摸到了我,你快放我进来,我搞到了个重要消息。”

  我思索了大概三秒钟,打开了门。要知道这里是情谊在作怪,琴声餐厅是整个德累斯顿的情报中转站,是最重要的站点之一,雷奥不该贸然于深夜的追击中逃亡这边,这无疑给了史塔西将我们连根拔起的机会。

  可是雷奥——我的线人,在我被萨连科捂热乎的心中掀起了涟漪,我打开了门,他浑身是血,几乎是踉跄地跌入我的怀里。

  “我有我自己的考虑,抱歉。”他揪住我的袖口说。我连忙关上了门。

  “你待会最好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我搀扶他穿过后厨从后门走到院子里,快速掀开院角存放土豆的地窖盖子,说:“先下去。”

  他颤颤巍巍走了进去,在涌出来的热烘烘的土腥气中回头看了我一眼,嗫嚅道:“谢谢。”

  我脱下沾血的睡衣,扔了进去:“你先自己止止血。”

  连忙回到前厅,我拿起抹布快速擦拭地板上的血迹,随后拿了件搭在柜台后的外套披在身上,站在楼梯处静静地等待。没过多久,餐厅大门被敲响。敲击声沉稳而有力,显然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和恐慌。我等待了两三分钟,才装作惊讶而匆忙的模样,从大厅后的楼梯中跑出来,故意在没开灯的黑暗情况下撞到柜台,哎哟叫了一声,顺便扫下一瓶酒。

  哗啦,酒气瞬间遮盖了残余的血腥气。

  “您好,打扰了——”打开门后,眼前站着三位黑衣人,为首的是个金发年轻人,他快速地掏出证件,在我眼前晃了晃,冷冰冰地说:“杜恩·巴泽尔,国安部反间处,我方追击一名嫌犯至此,请问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吗?”

  我捂着我的侧腰,疼得嘶嘶直穿,说:“哪能见到什么可疑人物,警察先生,我还没睡醒呢!”

  “刚才是什么声音?”

  “声音?哦,我不小心撞倒了酒。”

  巴泽尔警官上下扫了我一眼,说:“您的名字。”

  “阿尔萨斯·诺伊。”

  “餐厅的......”

  “老板。”我老老实实说:“我是老板,就住在楼上。”

  “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们进去?”

  在东德没人可以拒绝史塔西,我连忙让出道:“您请——”

  巴泽尔警官——好一个年轻的秘密警察,据我们在史塔西的线人给我们的情报,这位可是那位后起之秀手下的一员猛将。那位呢——根据亨利说,惹谁都不能惹到他,莱茵·穆勒,反间处目前的一级队长,高级警官,跟苏联军管会有不清不楚的关系,理查德似乎也对其在意有加。几乎所有人都被打过招呼,除了理查德手下那批人,其余人要尽量避免跟他的一切接触。否则无论是军管会还是理查德都会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人按道理活跃在柏林地区,却不知道怎么到了德累斯顿,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了,我就算想避开也避不了了。不过巴泽尔虽然有实力,但对我来说到底还是个后辈,我想我有足够能力应付他。

  我紧张地搓手,表现出惶恐不安的模样,甚至在冰冷的空气里哆哆嗦嗦,巴泽尔打开灯,在餐厅环顾一圈,目光又扫过地上的酒瓶,说:“可惜了。”

  “是啊,现在配给都不足够。”我痛心疾首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去捡碎瓶渣子。

  “困难时期,大家一样难过。”

  “哎呀,您可误会了,我这不是抱怨,只是......唉,您可别踩到玻璃渣,伤了鞋底。”

  近乎谄媚,我把东德人表演得浑然天成,食物短缺,环境窒息,还是在这个满目疮痍尚未完全从战后修复的城市里,谁还没点怨言?

  “在这里开餐厅不容易,您该去大花园那边,那边游客多,人们在公园里玩累了,就该找个地方吃饭......您说您住在上面吗?我可以去看一看吗?”

  “当然,警官。”我想萨连科应该听到了下面的动静。

  杜恩·巴泽尔脚蹬高级警靴踩上了吱呀作响的楼梯,他在二楼走了一圈,那里堆放着餐厅的杂物,三楼更加窄小,他在走廊尽头的浴室瞧了一眼,便看向了阁楼。

  “那里是我的卧室。”我跟在他身后。

  “不介意?”

  我摇摇头,看来这人没参加工作多少年,还挺客气,走一步问一句。

  当他推开阁楼门时,没有半分紧张是不可能的,我没有和萨连科共事过,不清楚他的行事风格,要是他来硬的(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苏联人在东德向来傲慢,不可一世,即使巴泽尔现在给了他几分薄面,之后怎么说我都会被盯上。

  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我松了口气。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个大活人钻进我的卧室里,我刚才就是从这里下去的。”我打着哆嗦,挤出讨好的、却略带不满的笑容。

  巴泽尔扫视了一眼凌乱的床铺,看向窗边的瓦西里椅,勾起唇角:“您喜欢包豪斯?”

  “谈不上,这是旧货,便宜。”

  他挑了挑眉,望向我:“瞧您,冷得够呛的,穿着睡裤,上身却只披着件凉冰冰的夹克......您睡觉不穿睡衣的吗?”

  笑容有半秒钟的僵硬,没想到他突然于此着手进行发问,就在我快速思索措辞时,一声尖叫划破夜空,突兀从街区的另一端传来,刺进我们的耳朵。

  “上帝!救命啊!你是谁!天杀的.......来人啊!”

  杜恩·巴泽尔和他几名手下相视一眼,几乎头也不回地就冲下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声尖叫属于这个街区尽头的一个拉皮条的老鸨,她向来睡得晚,半夜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我冲向窄窗,想透过夜色看个究竟。

  “别看了。”几分钟后,萨连科的声音突然从后传来。

  “是你?!”我吓了一跳。

  “算是把他们引走了。”他凑到窗前,露出狡黠的笑容,“她正在把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往车上塞呢,我撞坏了车门,还把她给撞翻了,那女孩儿机灵得很,拔腿就跑。我想那老鸨得在床上躺上一个月了。”

  “你......”我诧异地问:“所以你的目的?”

  “当然是为了你,亲爱的,目的是为了你,那边纯属偶然。”

  “偶然也做了好事,史塔西不会放过拉皮条的。”

  萨连科耸耸肩,我略有些激动地搂住他,轻声说:“谢谢。”

  他在我额头上吻了吻,说:“你胆子很大,这么信任我。要是我还在这个房间里呢?”

  “那又如何?还不准人谈恋爱了?”我坏笑,突然想起来他的军人身份,说:“不过呢,我想你没有傻到要去坐牢的地步。”

  “我不怕坐牢,”萨连科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我不想你有危险,你应该相信的是这个。”

  “但我怕你坐牢。”我牵住他的手,说:“总之,这回谢谢你。”

  “你永远不必对我道谢。”

  确认安全后我下楼朝后院走去,在地窖里雷奥已经由于失血过多濒临昏迷,我不得不回到二楼的仓库找到急救箱就地给他医治。尽管地窖堆放着大量土豆,但我早就为了这种突发情况整理出一个暗间来,那里摆放着一个正在运行的电台,还有一张可以容人平躺下来的窄床。先要止血,然后进行下一步的治疗,完成对雷奥的救助后,我累得满头大汗。走出地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回到餐厅后,萨连科正沉默地坐在厨房里烧炉子。

  他将手里的木柴撇断,一小把一小把地塞进炉灶里,明灭的火光摇曳在他沉静的双眸中,他很专注,也很沉默。从不掩盖情绪的他此刻明显心事重重。

  “怎么了?”我蹲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抬头望他。

  “我一会儿就走了。”

  “嗯,休假结束了,我知道。”

  “不,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我有点疑惑。

  “我现在不得不走,必须得走,因为,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

  “我不明白,罗曼。”

  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随后下定决定般地凝望我,说:“阿尔,除了你,不,不需要除了你,你,还有地窖里的那个人,其实是我的敌人。尽管现在没有战争,但就如今夜这般光照不到的地方,厮杀仍在继续。我无法统一看待,我的意思是,除了对你有例外,别人,我做不到。”

  我哑然片刻,问:“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履行你的职责?”

  “我不想对你说谎,很难控制,真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带走他?”

  “带走他,你会难过。”萨连科转过头,把一把干柴扔进了炉灶里,低声说:“我不想你难过。”

  我笑了,他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真叫人忍不住想要吻吻他。

  “我不可能坐视你难受,我明白,你是个军人,从很久前,当你还站在易北河边吹口琴时,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苏维埃男人,你身上是没有信仰的瑕疵的,好罗曼,就这一次,以后绝不让你为难。”

  “你知道这里并非为难,只是我......”他垂下眼睫,不知该如何作答。我站起身,揉了揉他的金发,用他烧好的热水煮上了咖啡。

  “喝完咖啡再走吧。”我说。

  “好。”他破开一道笑容。

  这个时候,天已蒙蒙亮。星辰渐隐,秋雾缭绕,东方漫出连绵的紫红。冷冰冰的空气中,我和他站在后门处,靠在门框上喝咖啡,抽着烟,在沉默以及不怎么美丽的后院景象中等待红轮从东方升起。毫无作伪的坦白似涓涓细流从彼此的心间淌过,柔情缱绻,比一千万个吻都要珍贵。

  到了这时,你若问我们为何如此相爱,“理解”便是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