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声掠过易北河【完结】>第9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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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忘了吗?

  你们是不是都忘了?

  就如同我一样,忘记了战争并未结束,忘记了危机依旧伺服?

  火焰烧灼的痛楚让这个紧紧护住我的人颤抖了几下,发出几声低沉的呻吟后便晕在了我身上。我呢?被他抱在怀里,免去灼烧之痛,却直面最亲近的战友变成无数团零碎的血肉。砰砰砰,于火焰中砸下的是泥土,是草皮,还是艾文的肉?该怎么说呢?感谢热浪,感谢被推出去时摔倒在地的撞击,感谢杀伤性武器远距离仍不舍攻击我的威力,来不急流下一滴眼泪,我便沉入了长久的黑暗,晕死过去。

  这大概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我迷迷糊糊中醒过来一次,守在我身边的是一位年轻的美国女护士,卷卷的金发,眼睛很蓝。她为我的脑袋缠绕着纱布,对我说我只是脑震荡了,后脑勺磕破了,只需要休息就可康复。由于艾文这档子事,全城都在排查地雷的埋伏情况,收获很明朗,也让人心惊,原来托尔高内隐藏着如此多的危险。

  我艰难地理清思绪,想开口问一问那个人——对,萨连科的情况,可护士听到医生的呼喊,为我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开了。我只能再度听从本能,沉入梦乡。梦里,梦里当然都是艾文,他对我说医院的架子都安装好了,他得到了一位苏联女护士的青睐,他们预备在晚上约会。另外,培根上面有黑胡椒,这可不容易,他说,主要的是黑胡椒,这种香料在弥漫着死气的战败国可不容易弄到。

  战败了吗?我皱起眉头,柏林战役不还是在如火如荼地打着吗?没错,艾文,我说——战势的确是朝盟军这边倾斜的,可你也不能打包票希特勒不会来个绝地反击,要知道我们日耳曼血液里流淌的都是不要命的劲儿,我以前在纽约……好啦,艾文拍了拍我的肩,突然朝我俯下身,用他冰凉的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

  “你知道你是个怪人吧。”他笑着说,“但怪人总能活到最后,真的,你会健康,幸福,那个人会爱你的,因为我看到了,他抱住了你,在你人生中他将这样抱住你很多次,没错,我可以看见,清楚无误地看见……好啦阿尔,我要走了,再见,我亲爱的朋友。”

  我听到了哭声,不知道是谁的。可当我醒来时,我又听到了笑声,分明的、兴高采烈的笑声。

  “胜利了!胜利了!柏林战役胜利了!德国投降了!”

  在我昏迷了两日后,1945年5月9号,德国无条件投降,盟军迎来了彻底的胜利。

  人们欢呼,人们庆祝,篝火即将点燃,晚会又将开始。大家多开心呀,笑声简直震耳欲聋,上尉又喝了个醉醺醺,说大话的声音我在病房里都听得见。整个世界都充盈着胜利的喜悦,胀满了兴奋的汁水。我那在胜利前夕死于一颗地雷的艾文,此刻不能再他们心中留下丝毫的痕迹了。

  想到这里,我的身体连同灵魂都颤抖了几下,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从病床艰难地爬起来,我扯掉了手上的输液针,呆愣愣地坐着。这时,护士小姐在营房门口将她的目光从手中的小圆镜上移动到了我身上,她扬起方被口红润泽过的红唇,慷慨地给予我一道笑容。

  “你要一起去吗?中士。”她扯了扯腿上的丝袜,“我看起来怎么样?”

  “很美。”我说。

  “你不去?”

  我摇头,“我要去河边走一走。”

  “这回可以放心了,全面排查过了。”

  “我从来没有担心过。”

  护士无所谓地耸肩,转身留下一道倩影。

  “啊,对了,那个苏联人,他来过,和你一起被炸伤的那个,他比你严重,可比你醒得快。”

  我稍稍抬了抬眼皮,她已经走到营地外,和女护士们爬上了一辆军车,在欢声笑语中驶向托尔高城内。我安静地坐着,没有任何想法,这并非大脑遭受撞击的缘故,我只是在想,以后得戒掉一个不好的习惯。

  过往,尽管我表面佯装孑然,但心底到底装着一些人。倒也不是说非得去在乎什么人,只是感情有时候需要挂在什么地方。这是我在战场上学来的道理,我以前挂在迈克尔身上,后来挂在艾文身上,这本质上是一种“活”的欲望,对战士来说很重要。可现在战争结束了,迈克尔和艾文都死了,那么,我也得改掉了个习惯了。

  我不知道自己坐在床上多长时间,久到我感觉到有点冷,我披上外套,从营地外出去。这里是我们原先的驻扎点,如今空无一人,只剩河风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大家都去城里庆祝了,城内亮起星辰般地火光。我靠坐在一根木桩上,将目光投向安静无声的易北河。

  没过多久,我听到了熟悉的琴声。

  也许分明知道这琴声是会如期而至的,所以我选择了等待。可我没有起身,只是在这悠扬的琴声中逐渐湿了眼眶,直到这一曲落罢,他踩着月光,于夜色中朝我走来。

  “阿尔……”他朝我俯身,这时,我能看到他敞开的领口下被纱布缠过的胸膛。

  我抬头,把自己映在他墨蓝的双眸里。

  “不要哭……”他伸出手,轻轻地撇去我眼角的泪水,说:“不要哭。”

  他的手上有斑驳的割伤,带有滚烫的温度,不知为何,我温存地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他的手心。

  “我不哭,可是哭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总得有人为他哭一哭,是的,胜利了,我的朋友,我们胜利了,你大概很开心吧?可我该何去何从呢?”

  我胡言乱语着,他温柔地笑,用另一只手在荷包里摸索出来一个温润的小圆片放在了我的手心。

  借着月光,我看清楚了这个东西——一枚带有血渍的、美国军服的纽扣——艾文的纽扣。

  “抱歉,我只……找到了这个。”他蹲下身,握住我的手,仿佛在说,艾文与我同在,他也与我同在。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难道这个人又折返回去过河畔吗?回去那片地雷区,就为了找点什么留念——比如这颗纽扣带给我?无名的愤懑从心底而起,我挣脱他的手,揪住他的衣领就把他往我身前一带,看也不看就把这枚纽扣扔进了易北河。

  “阿尔。”他惊讶地看我,我紧紧抓住他。

  “有什么意义呢?”我毫无来由地发起了怒,“人死了就是死了,要是找到一枚纽扣就能代表什么,我口袋里就该有装不完的纽扣。我把你带去那个地方,运气好,没能炸死我们自己,却炸死了他……哦,不,你以为我在愧疚?不,我一点都没有愧疚,这是运气问题,这是运气……”

  可我根本无法控制眼泪,几乎泣不成声,抵在他胸口低声说:“你不要这么对我,我受够了去在乎别人,我再也不会在意任何人。”

  “不。”他抱住我,惶然地摇头说:“不,不……”

  我反应过来,推开了他,快速站起身往回走,他有些着急地蹒跚地跟上来。他的腿受了伤,我不忍心地放慢脚步,战定在原地。

  “萨连科,你不懂,你不懂我,你愿意和我做朋友,是我的荣幸,可你所喜欢的美国人不是我这个样子的,你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德裔,一个……纯种的日耳曼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你不明白,所有人都不明白,我是个美国人,这没错,但我流淌着日耳曼人的血,还要亲手杀日耳曼人,是的,反正这些法西斯死不足惜,可我杀了太多……包括……哦不,我有很多事情搞不懂,我俩自己都搞不懂了,我总是心不在焉,不,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絮絮叨叨,头痛欲裂,几乎不能站稳,萨连科露出不甘心的表情,尽管我一再回头冲他吼,叫他不要跟着我,可他听不懂,不过,也许就是他听懂了他也会这么做。

  他走上前来,用他受伤的臂膀把我拥在怀里,他什么都不说,就那样紧紧抱着我。我再次闻到了他颈肩的那淡淡的、甜蜜的松脂味道,泪水模糊了视线,叫我本就不清楚的思绪更加混乱,双膝发软,我几乎快跌坐在了地上。

  他顺势与我一同坐倒在地,仍不肯松开我,好似一放手我就会飞走似的(不过他的预感是对的,后来我的确“飞”走过)。可现在我望着他那双真挚的、关切的甚至充满爱意的眼睛,我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思维和理智。这要怪罪于脑震荡,真的,请先怪在病痛上。我再次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面前拉,可就在我准备吻他时,他却好似扑过来般先吻住了我。

  后来萨连科说,这才是我们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接吻,其余的都不能算,因为他在这一刻是满怀着爱情的,尽管这爱情让他在过后的几年里都惶惑不已,痛不欲生。可是在这一刻,年轻而热忱的萨连科,是凭借本能来吻他的阿尔的。他多想用英文说爱他,可又不敢说。因为他的阿尔在悲痛的折磨下眼神已经涣散,失去了神志,他不想在他毫无防备时私心地来换取他的任何承诺。

  是的,萨连科,我已经看不清了,但我知道你在吻我,在你吻我之前,其实我也想吻你。可我也说不出来了,我的唇已经属于了你,没有位置能够让给话语。你的嘴唇多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软,我确信,于是才那样心安理得地晕在你的怀里,我知道你会守护我,让我安全。你永远会让我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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