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是范启昕发过来的视频版某人后续。
他回了一句谢,又单敲了顾酩道谢,回说下次他请客。
心头压着的火气勉强散去大半,他小心直起腰,从半跪调整成侧坐在床边。
鸡蛋滚过缪仓两颊至下颌,先前的红痕已经变成了青肿,在昏黄灯影下显得分外可怜。
江平野伸指轻轻戳了一下,软软按出一个凹陷。
“是不是又长胖一点儿了?”他低声喃喃,“明天再称一下……”
大约是察觉到了别人对自己好不容易长出的一些脸颊肉的觊觎,躺着的人无意识缩了缩脖子,江平野立时收回手,重又换上温热的鸡蛋。
床头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范启昕的头像出现在屏幕正中,显示他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江平野点进聊天框的同时,对面的文字信息也显示出来。
[你这眼神,太过于明晃晃了。]
江平野点开大图,不由笑了。
照片应该是在104包间的大窗户外拍的,照进了缪仓的侧颜,和江平野微垂的正脸。
一如范启昕的看图说话,他的眼神里,无论是热切的喜欢,还是其他,都太过于明显了。
然而小缪斯不通人事,再加上用药的缘故,估计缪仓现在的情感……比他还要迟钝。
江平野早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且抱着十二万分的耐心。
挑了下眉回复。
[所以呢?你们不都早看出来了吗。]
范启昕发过来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本大爷日行一善,告诉你条好消息。]
[你……大概、也许、可能、似乎、好像……]
[并不是没有希望。]
紧跟着,又一张图片发了过来。
再次点开,江平野却没有方才那么镇定了。
图片里两人的姿势与上一张相同,只是更换了拍摄角度,从他看着缪仓,变成了缪仓看着他。
热烈少了许多,但少年人的欢喜,和浅浅的、尚不十分明朗的羞涩,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心里莫名多了几丝甜味,像是缪仓枕边的糖分做了布朗运动,一点点渗进了他十二万分的耐心里,将裹挟在其中紧绷的弹簧润滑调和。
长长舒出一口气,江平野悠然笑了下,保存原图,正要让人把底片删掉,对面又发了消息。
[到时候你俩可以用这两张照片官宣,本摄影师这角度、灯光、氛围,没得说!]
轻嗤一声,他到底没对今天刚帮他踹了别人两脚的兄弟太冷漠,在输入框最前方新添了两个字。
[谢了,底片给我删掉。]
而后看向床上已经进入深睡眠的人,喃喃:“这下,我给你换衣服就更心安理得了。”
……
第二天缪仓自然醒的时候,因为昨晚用药仍混沌着的大脑还未完全清明,就又被十分钟进来检查一次的江平野揉着头拐下了床。
他恍惚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血液向吸收糖分的肠胃涌去,更想不起到底遗忘什么了。
约的复诊时间本来在假期最后一天,但江平野一早就给林清语打了电话,得知她仍在市内后,就将时间改在了今早,顺嘴把前一晚发生的事秃噜了个干净。
监护人赶到即时,给予心理安慰即时,用药即时,正规心理治疗即时。
这场闹剧,达成了最终只有于慕阳受伤的结果,也许,还有于霆升……
收假的第一天就开始下雨,缪仓上完课看看时间,江教授的专业课刚刚开始,江平野也要在一个多小时后才能下班。
因为前几天自己轻而易举就被于慕阳抓住了手臂,且第二天又染上了感冒,致使监护人决定将健身房锻炼提上日程。
到今天感冒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江平野立刻提出,中午先去健身房适应一下。
缪仓揉了揉手臂上已经浅淡到几乎看不出的痕迹,十分想反驳,感冒应该只是应激性的,然而这样也只是使锻炼的理由回归第一条……
反正已经无法逃避,干脆顶着伞慢悠悠往办公室走去,打算把画的图最后修一下提交,然后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初秋的雨细微,潮乎乎飘着,往教职工楼的路上没什么人,早上出门时,江平野给他鞋上又套了一层雨鞋套,有了防护,缪仓见一个水坑踩一个,难得露出些年少玩心。
又一小摊水花被踩开,耳边模糊传来一些声音,他停在原地环视一圈,眼睛忽地一亮,在道旁树下的灌木丛里看到了一抹灰黑。
学校的流浪猫分散各地,割据为王,但为了不沾上猫毛,缪仓从没靠近撸过,只定期往校流浪猫协会捐猫粮罐头。
眼下这一只,是他没见过的!也是协会地图上没有的!
我发现了一只新猫猫~还更新了地图~
缪仓杏眼弯弯,小心将伞放在了地上,一边盯着还没退回去的狸花猫,一边拉开挎包,拿出里面常备的猫条。
“猫猫,”他撕开猫条下蹲,一小步一小步蹭了过去,“吃猫条吗?特别好吃。”
大概是身上同类的气息传了过去,狸花猫的眼神从警惕变成了好奇。
然后嗅了嗅挨到近前的猫条,毫不犹豫舔了上去。
“好乖。”
缪仓克制着想要上手的心,紧紧捏着猫条尾部往上卷,又拿出手机拍了猫和周围环境发给协会。
低头的一瞬,狸花猫微微下垂的腹部在他眼前闪过,他忙又回看过去,自言自语地喃喃:“怀小猫了啊,怪不得跑进学校……那就不能只是更新地图了。”
消息很快得到了回复,缪仓又花费两根猫条等了十五分钟后,协会带着一个十分宽敞的猫包赶了过来。
交接顺利,沟通流畅,他把包里剩余的猫条都给了带猫出去检查的人,目送着猫包走远。
心情荡上了另一个明朗高度,下一个小水坑溅出来的水花都比之前的更开心了。
办公室里有简单的洗漱用品,缪仓拆了个新毛巾,搭在头发上随意擦着。
等头发完全擦干,图也修好了。
伸伸懒腰,活动活动肩膀,他倚在桌角按下提交。
大功告成~~
外面的雨声大了些,缪仓将窗户关严,目光扫过隔壁画室的玻璃门。
移开……又返回。
专业不同的缘故,开学后,江平野进这间画室的次数比缪仓只多不少,比之他自己进家里画室的次数,也只多不少。
随江老师突破瓶颈期后的新作……
会在这里吗?
找?不找?
缪仓在心里揪完了一朵七瓣丁香花。
我只是去整理一下,以防里面……随江老师的画,受潮。
空调调成抽湿,干燥剂摆在角落,缪仓开始了光明正大地“整理”工作。
然而,或堆积、或遮盖的画全部整理出来,虽说的确有不少江平野的新画旧画,但打眼儿看过去,都并没有达到随江老师的前巅峰状态。
甚至新画,还不如旧画。
线条简单,色彩单一,虽然也挺好看,但跟以往的风格实在差太多。
翻着翻着,缪仓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因为他作为半个非专业同行,不会欣赏油画?
不想在画主人来后暴露情绪,缪仓收了偷看的心思,认定江平野一定画得少而精,那幅画肯定在家里画室。
点点头表示强调,他摒除杂念,认真开始按照时间顺序,将杂乱堆积的画纸画布分类整理。
一幅幅排下来,从三年前的以前,排至近三年。
渐渐的,却出现了一些……缪仓眼熟的画,甚至不仅仅是眼熟。
他拿出手机,点进特关,翻着照片一张张核对时间,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眼尾都开始发红。
……
玻璃门打开,江平野刚探头进去,还没来得及叫人,他就收获了一只眼眶泛红,目光里都润着水意的缪斯。
紧走几步慌乱上前,他半跪在地上擦过缪仓眼角的泪:“怎么了?等我等着急了?做噩梦了?不想去健身房就不去了,我买了设备在家里锻炼?”
吸吸鼻子,缪仓举起手机和一沓画纸,带着浓重鼻音和委屈歉意哽咽道:“江平野,你的画,被抄袭了。”
江平野:“……”
江平野深吸了一口气:“…………”擦眼泪的手都开始瑟缩了。
他是不是说过,再也不会骗缪仓之类的话,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
……
“没……没被抄袭。”
江平野组织不出该说什么,只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拿着毛巾一角,好不容易把小缪斯不断往外涌出的眼泪擦干,却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擤……擤个鼻涕?”
他用毛巾往缪仓红到有些透明的鼻尖上一挤,缪仓的抽噎登时顿住,愣愣地看着他。
哭得发懵的大脑得到片刻清明,方才一直在耳边被重复的一句话终于入了脑。
没被抄袭?
江平野不是会吃亏的人,况且抄袭对象还是他一说起来就开嘲讽的长脖子瓶。
没有被抄袭,但画布上的日期和微博插画发表日期相差总不过一两天……
只能说明……
“你,你是……”
江平野讪讪把毛巾拿了下来,咬着后槽牙艰难应道:“对……我就是,那个什么,长脖子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