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着五彩斑斓暗光的KTV包厢里,充斥着各种五音不全的歌声。
可惜歌手本人并没有这个自觉,甚至开始手舞足蹈,每一个动作都跟唱出来的调一样,恰好卡在节拍之外。
然而就在这样纷杂的环境中,缪仓都开始一点一点地发困。
江平野捂住他另一侧的耳朵,把人拉到了自己肩上:“我们先回去,他们还不知道要闹到几点。”
缪仓揉揉眼角,清醒了一些。
“总是偷跑,会不会,不太好,我还能再……听一会儿。”
可惜一个哈欠很不给面子的夹在了这句话中间,更让它没什么可信度。
拿开缪仓揉眼的手,江平野轻笑着蹭出他眼角的睫毛:“听什么?鬼哭狼嚎吗?”
“不管他们,以前也是一样,谁撑不住了、第二天有事儿了,就提前走。”
他环顾一圈,拉了一把离得最近的范启昕:“缪仓太困了,我先带他回去。”
范启昕还没在声波的魔法攻击中丧失理智,笑笑地看向缪仓:“回吧回吧,小缪斯还长身体呢。”
“滚蛋。”
嗤了一声拍开损友,江平野拉着缪仓起身,也没管其他或站或坐,错着节拍摇摇晃晃的人,径直带着人出去了。
走到前台,他又给包厢里点了两个果盘和一些无酒精饮料,等着服务生结账。
缪仓拽拽他的袖子,指了指卫生间方向。
江平野点头应了,看着缪仓拐弯,才垂眼在自己的钱包里找会员卡。
这家KTV颇高档,卫生间里是半隔音的,只模糊能听到外面节奏最强的鼓音。
拧开冷水,缪仓洗过手,又拍了拍脸颊用力眨眼,以求让自己清醒一些,回家之前不要在车上睡着。
身后卫生间的木门被什么人磕撞了一下,他条件反射看过去,下一刻却瞬时愣住。
也不用再拍冷水了,心跳加速,骤然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在来人看过来前,缪仓忙低下头,放轻了呼吸往旁边蹭过去,想在被注意到之前先出去。
然而事与愿违,缪仓并不是个低头就能不被认出来的人。
“缪仓?”于慕阳一把抓住了缪仓的胳膊,“艹,居然在这儿遇上你了。”
“放开……”
小臂被抓得发疼,缪仓用力挣动着,另一手则背后,盲按了紧急拨号键。
心里慌乱的厉害,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按键的手指都用力到发白。
但他仍努力深深吸气,想要平复脑子里开始混乱的思绪和骤然间仿佛升到半空的不安。
“你的精神病治好了?还是发病了跑来这儿?”于慕阳满身酒气,显然是借着醉意在发疯,“还是说,这家KTV,现在开始提供一些灰色服务了?”
缪仓奋力一挣,后退一步却撞在了洗手台上,没躲开冲自己下颌掐过来的手。
他脚下仍惯性般的有些发软,但还是撑住洗手台,狠狠推了一把面前的人往外跑去。
默念着紧急拨号对象的名字,缪仓知道,他身边已经有了永远同战线的人,他不需要再像以前那么害怕,也无需藏进最后总会被打开的柜子。
刚转过一个弯,眼前就落下一个人的阴影,还未来得及刹车,缪仓就被另一个人捞进了怀里。
而追在他身后的人,也在同一时刻被踹了回去。
“于慕阳?”
江平野呼吸急促,半是因为跑得太急,半是因为紧张。
他把缪仓拉到身后,在看清人的当下,又往前两步想再补一脚。
鬼知道他刚刚接到缪仓电话,听到里面明显带着恶意的声音时有多担心。
从早到晚近乎完美的一天,自己只片刻没跟上,临到收尾却这么糟心,还是因为一个他早已经知道的人渣。
然而腿还没迈出去,就被身后的人拽住了衣角。
他当即回头,这下看清了缪仓脸上的红痕,声音不受控制地抬高:“他动你了?!”
声音有些喑哑地发颤,缪仓竭力不让自己落进应激。
“回去吧,我想,回家。”
他不想再跟这家人有任何交集,既然已经决定了往前,过去的一切,他都不会再沾染。
攥着拳堪堪压下心头的烦躁,江平野把人圈在自己胸口,刻意放轻的声音还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意。
“好,我们回去。”
回头盯了眼刚坐起来的人,他没管对方是不是清醒,紧捂着怀里人的耳朵愤然喊到:“于慕阳,回去告诉你爹,等着法院传票吧!”
之前听缪仓说过养母留给他的遗产被于家扣下之后,江平野就联系了律师准备材料,想帮他要回来。
本来打算一切都整理好,再给缪仓一个惊喜,然而此刻他放不开怀里的人,又觉得不放个狠话实在憋屈,一时间脑子里只想到了这句话。
没再管身后的人什么反应,江平野半抱着缪仓往外走去。
一直到将人放在副驾,他才开了顶灯把人放开,仔细检查缪仓脸上的伤,又认真巡视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已经差不多缓过来的缪仓抬抬手示意:“只有胳膊,和下巴,被攥了一下,没事的。”
江平野也看到了他小臂上的一圈痕迹,在冷白肤色上分外显眼,手掌握上去盖住,只恨刚刚那一脚踢得不够狠。
摸过缪仓湿润的眼尾,他没再提刚刚的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药盒:“先吃半片应急的药,我们现在就回家。”
缪仓没有拒绝,接过药片的手仍在发抖,江平野喂水时甚至呛了一下,显然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平静。
江平野想回KTV里要一些冰块儿,但缪仓眼里还带着比刚才更甚的惶然,指尖紧攥着他的衣角。
强撑出来的坚硬外壳在熟悉的人面前慢慢溶解,露出了里面还未痊愈的嫩疤。
拉过安全带扣上,放平椅背,江平野轻轻放下缪仓,伸手虚虚盖在他的眼睛上:“睡一会儿,马上就到家了。”
市中心的晚高峰,江平野右手搭着缪仓的手腕,尽量保持匀速地稳稳开着车。
药效或是氛围的缘故,缪仓的呼吸声终于逐渐平稳,眼皮下也不再滚动。
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刹车,江平野数过指尖下的脉搏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离开了缪仓的手腕。
手机调成静音,带上耳机,他点开和范启昕的聊天框。
[顾酩回去了吗?]
范启昕回得很快,声音乐不可支:“没啊,李溯喝醉了,正被抱着头蹂躏呢。”
[视频].
“艹,笑死我了!”
“你走的时候应该多点几瓶酒的,这样李溯说不定会直接把顾酩的头塞进裤裆哈哈哈哈!”
江平野一脸冷漠。
多点个屁,再点几瓶你们都特么自己塞自己裤裆吧。
压下心里因别人而产生的躁意,他让范启昕帮忙解救一下顾酩,顺便给自己回个句号。
屏幕顶端很快蹦出了新的聊天框。
顾酩头像闪了两下,问他怎么了。
[麻烦你行使一下公司老总的权力,查一下于慕阳在哪个包厢,加个黑名单把他扔出去,能顺便让你家KTV保安踹两脚就更好了。]
“怎么啦!”
李溯的语音带着酒意发过来,但脑子依旧灵活。
“于慕阳那个逼也在这儿?艹!缪仓是不是碰上他了?”
[嗯,我着急带缪仓回家,不知道他特么还在不在,顾酩你帮我查一下。]
简简单单一个“好”字回过来。
绿灯同时亮起,江平野转头检查过缪仓的状况,确认他仍浅眠着,才缓缓启动车子……
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外灯熄灭,昏暗的空间里,只有江平野和缪仓这一隅亮着暖光。
发动机声音停下,看着缪仓微皱的眉,江平野到底还是决定把小缪斯抱回更舒服的卧室再让他睡。
尽管已经放轻了动作,缪仓却仍在被抱离座椅的一刻浑身一震醒了过来。
梦里的晦暗冷意在睁眼看到江平野的瞬间退去。
药效带来的困顿依旧在持续,缪仓有些迷糊,软趴趴拽了下江平野的衣领,想下去自己走。
江平野拍了拍他落在小缪斯背部的手,柔声道:“乖点儿,你下来站一会儿,上去又该睡不着了,听话闭眼。”
被蛊惑一般,缪仓混沌闭上了眼。
电梯顶部的光影透过眼皮,在脑海里落下浅淡的银色,彻底驱散了方才模糊不清的梦境,让他重又陷进了被熟悉薄荷味道包围的安然中。
轻微的滑轮运行声停下,光影消失一瞬又迷蒙亮起,而后,是江平野比平时稍快些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几十秒后,缪仓在恍惚中被放到了自己床上。
他刚要睁眼起身,就又被薄荷味的来源用手覆在眼上,轻轻按住了。
“等一下。”
江平野遥控着卧室大灯关掉,又打开床头灯调至最暗的光线,这才将缪仓放开。
“还困着吗?”他从床头柜里拿出小药箱。
光线实在太暗,缪仓甚至分辨不清面前人脸上的线条。
方才的几分清醒已经在熟悉的气味中被完全含糊,半睡半醒间,他感觉自己连睁开眼睛都很费力。
扫开落在睫毛上的额发,江平野似揉似蹭地摸过缪仓的额头,音调低到了像是耳语:“困就睡,我去拿毛巾擦一下,然后擦药。”
攥着衣角的指尖松开,缪仓眼睛半垂着,模糊露出个笑意。
江平野一直紧着的心脏终于放松,虚拂过指腹处挨着的睫毛,去卫生间拧了热毛巾。
暖热的蒸汽水意轻柔地扑在脸上,缪仓脑中的睡意加深,仍强撑着嘟囔了一句:“衣服……”
“衣服没关系,等你睡沉了再换。”
缪仓的单线程大脑已经无法理解“睡沉了怎么换衣服”这个问题,甚至因为太过信赖江平野,脑回路自动合理化,只应了一个单字,就在融融暖意中再次合上了眼。
注意到小缪斯更轻缓的呼吸,江平野的动作也跟着变得更加柔和。
简单擦过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先从药箱里拿了消肿的红花油出来。
倾倒在手心的一刻,略微刺鼻的味道漫延,床上的人无意识轻嗅了下,蹙着眉稍稍偏头。
江平野单手打开床头的糖罐放在缪仓枕边,这才托着他的右手小臂,十分谨慎地按揉了上去。
下巴上的红痕也已经比他刚刚注意到时显眼了很多,但红花油不能再涂。
他擦净手上的药水,先去厨房煮了两个鸡蛋,又去卫生间重新拧了热毛巾,小心敷在缪仓脸侧。
五分钟后,又换上了两个白生生的水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