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高攀【完结】>第60章 清醒梦

  沿着厚实地毯穿越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并没有关严实,门缝中倾泻而出浅淡阳光,伴着几声不大却清晰的清亮笑声。

  宋知舟的手悬在门把,既不敢贸然按下,又不甘就这么收回,最后虚虚覆在半开的门板。

  笑声依旧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来,夹杂着一两声含糊的闲谈。

  终于还是没忍住,他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笑声戛然而止,徒留靠窗摇椅在随风飘散的纱帘间摇摆的吱呀声。

  宋知舟绕到窗边,将几乎完全敞开的窗户关小了些,这才回身,对陷在摇椅里聚精会神看杂志的袁冉道:“看什么这么有趣?”

  袁冉指尖捻过纸页,动作缓慢却流畅,并没有因耳边问话产生任何反应。

  宋知舟却也不觉得被忽视有什么问题,他就像一个常年因常年照顾自闭症儿童而养成超人耐心的家长,自顾自开启着自己的陪护工作。

  他先将杂志从袁冉手里抽走,夹好书签放在一旁,而后才小心翼翼将对方衣袖挽起。

  袁冉小臂外侧横亘着几道上次事故留下的疤痕,虽已愈合,却依旧狰狞可辨。

  宋知舟半跪椅侧,仔仔细细在上头抹着去疤的膏体。

  这去疤的软膏,他已经为袁冉抹了好一阵子,但并没任何改善。

  讲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些什么。

  上次事故中最严重的一道伤口其实在小腹,但宋知舟没有碰。

  只要自己的手一接触到袁冉布料之下的皮肤,那人就会发了疯般挣扎。

  袁冉现在的状态不对,宋知舟知道。

  但送去医院检查,各项指标出来也没见什么大问题。

  甚至面对医生时,袁冉还能笑着侃侃而谈。

  但他就是知道,袁冉不对劲。

  抹好药,他并没第一时间放开对方腕子,拇指在凸起的关节处细细摩挲了一会儿。

  这么靠近了看,更能确定这人比前阵子瘦削了不少,他盯得入神,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低低轻笑。

  他猛地抬头,就见袁冉注视着自己身后,像应承下什么事似的,轻轻点头。

  宋知舟心下一凛,顺着对方目光向自己身后看,可身后空空,房门也依旧保持着他进来时虚掩的状态。

  袁冉依旧在笑,宋知舟只觉整条脊梁骨都被浸入了冰水,又冻又麻。

  “小冉……在和谁说话?”

  宋知舟伸出手,想触碰又不敢碰,别过脸踌躇了一会儿,再看过去,那人已经无限安然地睡着了。

  将睡着的人抱起,往床铺走。

  他记得两人刚结婚那会儿,有次袁冉冒雨出去跑步。

  后来雨势越来越大,自己便出门去寻,居然刚好在半路找到了因高烧而差点晕倒在雨中的袁冉。

  自己当时费了大力气把人背回去,许是因为发烧,那人身体烫得不行,被雨水浸透的衣衫,又湿又热贴在他背后,在摩擦间避无可避持续攀热。

  他从来不屑于做由着本能驱动的那类人,却在最不应该怀揣慾nian的时候,对袁冉产生了不可言说的冲动。

  那天是两人开始亲近的起点。

  而如今对方依旧在怀里,两人间早就不复当年温存。

  将人放进被褥,指尖不由自主掠过有些散乱的发丝。

  从前短硬的头发变长了很多,缠绕在宋知舟指腹,就像某种柔软的邀请。

  他有瞬间的恍惚,不由自主贴近,又在须臾清醒。

  唇峰划过鬓边发丝,贪恋着近在咫尺的温热木质香。

  “等你好了,等你好了,我就……”他将袁冉发丝妥帖别到耳后,“睡吧。”

  门吱呀打开,又轻轻合上。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

  “你说他就要干嘛?”许芝从纱帘后走出来,施施然坐到宋知舟方才坐的地方。

  “哈,谁知道呢。”袁冉挑了挑眉,扭过头去看窗外渗着柔和光线的晴空。

  “要不要去楼下走走?”许芝伸手,将宋知舟方才别到他耳后的发丝尽数捋回鬓边。

  “这都几天了,一直闷在房里。”她说着,在胸口比划了个四四方方的形状,“真的没事吗?”

  “没事的,妈妈。”袁冉蹭到许芝膝头,仰面躺着,在对方担忧的目光下拍了拍自己心口,“我已经把它吃下去了。”

  “这么厉害呀。”许芝温柔莞尔,“我的小笨蛋哟。”

  她还想说什么,只是窗外一阵风吹来,便消散不见了。

  袁冉知道的,自己不对劲。

  关于那天坠楼的细节,他其实记得不太清楚。

  只是应着马上要被关回禁闭区域的恐惧,肾上腺素激增,拼了命挣脱了保镖的桎梏。

  之后就像飞蛾扑火,辨认的不是方向,而是视野中唯一的通透光源。

  身体飞出去时,他甚至还有些懵,但很快,视野里就只剩下了血红色的草坪,和宋知舟惊诧又惨白的脸。

  治疗期间,他大多时候都在昏睡。

  中途醒过来数次,前几次是在医院,之后是宋知舟抱着他坐在车里,最后又回到了这个房间。

  宋知舟并没有继续锁着他,房门几乎24小时都是半敞的。

  但他没有出去,因为没有力气。

  那是种从灵魂最深处爬出来的疲累,明明吃饱喝足睡够,依旧动弹不得。

  从前几天起,事情有了变化。

  那天早上,他在浓重的烟味里醒来,睁开眼就见袁百梁站在房间中央默默抽着雪茄,还穿着最后一次见面时那套灰色西装,面容阴沉,不言不语,一口接着一口吞云吐雾,烟灰散落了一地。

  袁冉很清楚,这不是真的。

  权当自己没睡醒,又躺了回去。

  再醒过来时,他看到了许芝。

  这次呢,是真的吗?

  他试着拥抱对方,将耳朵贴在她胸口听里头鲜活跳动的心。

  真的,是真的!

  袁冉知道的,自己不对劲,他怎么可以不相信这世上存在专属于他的奇迹。

  如此,过往种种,如今种种,未来种种,便都不再艰难。

  “小二。”

  姚安予笑着从窗外翻进来,他前两天刚被保育员揪着剃了个板寸,又遇着窜身高的年纪,整个人手长脚长,穿着福利院的米黄制服,顶着颗圆溜溜的脑袋,像根人形的火柴棒。

  “我想吃钤园的甜点呀,你让厨师烧给我吃啊!”

  袁冉坐回摇椅,将杂志中的书签揉成团扔在姚安予脑门上,“吃吃吃,最近天天上班迟到的是不是你!?”

  这会儿,姚安予又不是少年模样了,驾着副黑框镜,红色格子衫里套了件二次元痛服,摸着额头讪讪笑,“嘿嘿,也就昨天。”

  “下周不许迟到。”袁冉佯装威严,“拿出勤记录来和我换甜点。”

  -

  暮霭未散。

  宋知舟带着花束踏破晨露,行进在陵园步道。

  今天是谢韵的忌日,他过来祭拜。

  谢韵原本是葬在宋家墓园的,宋知舟读到她日记后没多久,就着手为她迁了墓。

  这事儿宋家几位叔伯姑母本是有些反对的,但世家老一辈或多或少是有些迷信的,宋家败得太突然,眼下整个家族传到宋知舟手里,他作为一家之主,为生母另寻个风水宝地“改善改善”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事儿传到宋骁耳朵里,他竟在牢里疯子般撒泼打滚。隔空骂宋知舟是数典忘祖的不孝子,又咒谢韵要堕成孤魂野鬼,入不得轮回。

  宋骁这番动静又传回宋知舟这儿,彼时他前脚撞破袁冉和姜月明共处一室,姿态亲昵。

  后脚受了宋骁刺激,怒上加怒,第一次在袁冉面前失了态。

  他本不该迁怒的。

  从接受那份结婚协议时,抱持的目的便不单纯。

  为了这个目的,他本该无限包容,对袁冉的一切都虚伪地容忍下去,反正结局早已被预见。

  但似乎不行,他又气又妒。

  气宋骁的恶毒,又气袁冉像宋骁那样明目张胆偷情,还被自己撞破。

  他又妒,妒那两人曾经的情人关系,妒他们在沙发上无限亲近的躯体。

  本来,他只想借酒浇愁,结果却是在火上添油。

  他对着妄图和自己摆事实讲道理的人粗暴侵入,依循着本能去伤害。

  和预想中两人的结局一摸一样,那夜之后,袁冉决绝地从自己身边逃开。

  然而清醒过后,他看着满室狼藉想的却是:结局一定要分崩离析么?

  把他锁在我身边,就算恨,也让他在我眼皮底下恨我,难道不是最完美的么?

  ……

  宋知舟今天带来的是一小扎马蹄莲缀了零星几簇小雏菊。

  谢韵生前喜欢的东西都是淡淡的,从衣服到首饰,再到花,都浅浅淡淡,宋知舟耳融目染,也习惯穿浅色衣物。

  袁冉调侃过他穿衣不够“气派”,回想起来,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分享过细枝末节的成长经历。

  仅仅靠着日复一日的耳鬓厮磨,就成了分手方式相当难堪的怨侣。

  宋知舟在谢韵墓碑前半蹲下。

  郊外的晨风清冽,他不由自主望向玫瑰园的方向,心道这风倒是能比他先回到袁冉身旁。

  “妈妈,好久没来看您了。”他轻轻抚过墓碑边缘,“我……和爸爸一样,是个残忍的混蛋。”

  宋知舟并不清楚,不反抗也不接纳的袁冉,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越靠近玫瑰园,他就越清楚自己的“不清楚”不过是“不愿清楚”。

  对自己敞开心扉,予取予求的袁冉是什么样子,他怎么会不知道。

  但比起对方初被禁锢时的强烈反抗,现在的平静显然是打心底将宋知舟当成了空气。

  不是赌气,更不是绥靖,是真真切切从眼到心都没有自己。

  回到园子,宋知舟摸黑上楼,走到房前,仔细听了听,没有任何声响,该是睡了。

  按下门把,比室内光景先来到近前的,是扑面而来的夜风。

  袁冉最近很喜欢大敞开窗,每次自己帮着关上,过了一会儿再看,又被打开了。

  他摇摇头,刚抓上窗沿就觉肩头一沉,有一只手轻轻按了上来。

  “别关。”

  太久没有听见袁冉的声音,宋知舟一瞬间有些不敢置信,忙不迭转身去确认眼前人的脸。

  皓月绵光铺洒在袁冉脸上,也照亮了那双分外清亮又有跳动热烈眸光的眼睛。

  “你去哪儿了?”

  袁冉走近,下巴很自然地搁在宋知舟仍旧带着室外寒意的肩头,在亲昵间一寸寸捂热。

  宋知舟手悬在半空,却是不敢抱,终于直愣愣道:“为什么不关?”

  “关了他进不来。”袁冉说着,拉着他往床边走。

  “谁?”宋知舟疑惑道。

  “嘘!”袁冉回身捂住他的嘴,“一定要现在问吗?”

  他歪过脑袋,手探进宋知舟外套,精准无误摸索到下摆纽扣,两指轻捻,衬衫下的一小片皮肤便曝露在空气里。

  这邀请来得突然,不合时宜就罢了,还透着股诡异。

  宋知舟是想拒绝的。

  可下一秒,当那柔软的嘴唇贴上来时,所有疑虑和自持,都成了不堪一击的荒诞笑话。

  他很快找回了主动权,单手钳制袁冉窄腰,护着对方后脑勺,垂直压迫进了被褥间。

  木质调缠绕着清冽柑橘香,从大开的窗扉流进夜雾,缓缓燃成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