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息侵蚀着脖颈的皮肤。

  就在这一刻, 萧岭眼前骤然黑了下去。

  “恭喜您,成功通过惩罚程序。”系统没什么情感,但是明显能听出他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 以往萧岭听到这个声音心情都不会很愉悦, 然而这次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喜悦盖过了一切。

  萧岭顿了顿, 回答:“谢谢。”

  “不对, 是恭喜您成功通过第一次惩罚程序。”系统道,以萧岭一往无前的作死精神, 这会是萧岭第一次进入惩罚程序,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萧岭很想回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但是他太倦了,心力憔悴,实在懒得说话。

  以往谈判, 不过是生意往来, 这次同谢之容相处的近三个小时,摆上桌面的报酬却是萧岭的命。

  系统道:“您太紧张了。”

  萧岭面无表情地说:“把你丢到野性未驯的饿狼面前, 你不紧张?”

  系统又笑, 他原本想说其实您可以伸出手, 去摸摸狼的牙齿和耳朵,或许您会有其他想法。

  您将手伸入狼口,这头狼, 可能比您还要紧张,会竭力地, 想要收回獠牙。

  但萧岭很聪明,这样暧昧不明的话可能会给他一点点提示, 系统不愿意将提示付出的如此轻易。

  至少, 也得萧岭拿出很值钱的东西交换才行。

  萧岭又喘了两口气, “谢之容留下的印子会不会出现在我喉咙上? ”

  “怎么?”系统笑眯眯地问:“怕另一个谢之容看见吃醋吗?”

  明明同在未央宫, 一墙之隔,皇帝身上却留下了些,暧昧的淤伤,谢之容恐怕,不会不以为意吧。

  虽然是,同一人留下的。

  萧岭冷冷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系统适可而止,“不会留下。”

  萧岭闭了下眼睛。

  再睁开时,一道曼丽的晨光落入眼中。

  萧岭从来没觉得阳光能这样让人心生喜悦过。

  他下床。

  趾底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时忍不住颤了下。

  听到声响的许玑快步走向皇帝,后者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来。

  许玑颔首,站到一旁。

  然而看见萧岭没穿上鞋就在地上走时,还是忍不住深深皱眉。

  萧岭就这样慢慢吞吞地,悄然往侧殿走。

  冷静下来后,他突然想去看看谢之容的反应。

  是还在梦中,亦或者惊醒?

  看看谢之容的反应,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对策来。

  侧殿安静无声。

  萧岭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

  谢之容背对着他,漆黑如墨的长发铺了满床。

  萧岭站在床边,轻轻探头,想越过谢之容的身体去看他的脸。

  而后,陡地与谢之容的视线相接!

  方才谢之容给萧岭留下的阴影还未散去,他这骤然睁眼,弄得萧岭瞳孔瞬间放大了。

  然而萧岭马上发现,映入眼中的,是一双茫然的,还带着懵懂睡意的眼睛。

  在看清萧岭之后,这双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惊讶情绪,“陛下?”谢之容缓缓开口,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眼前的这个谢之容实在太无害了,即便生着一模一样的脸,萧岭还是难以想象,惩罚程序中的那个,和眼前的这个是同一人。

  未免,过于割裂了。

  “是朕。”萧岭开口。

  谢之容转身坐起,目光在接触到萧岭赤-裸踩在冰凉地面上的双足后一顿,往里面挪了挪,恭恭敬敬地对萧岭道:“陛下可要上来?”

  萧岭对谢之容心有余悸。

  谢之容见他一动不动,垂了垂眼睛,眼中似有黯然之色闪过,眼睛的主人想要掩藏,偏偏无法掩饰过去。

  眼前的这个和先前的那个是不一样的。

  萧岭脑海中蓦地出现了这个想法。

  他很难迁怒一个,对于任何事都一无所知,并且对他尽心竭力的友人。

  姑且算他们此刻是朋友。

  于是一掀被子,坐到床上。

  谢之容讶然地眨了下眼,而后唇角似乎翘了翘,仿佛在为萧岭愿意上来而高兴似的。

  时值初秋,早晨已经颇有凉意。

  谢之容将被子给萧岭盖上。

  “陛下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谢之容声音里还带着刚刚醒来的沙哑。

  以往,萧岭都要再过两刻才起来。

  萧岭呼了口气,道:“做了个噩梦,便惊醒了。”

  谢之容看向他,轻声道:“梦中皆是虚幻,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萧岭没有回答。

  他往后一靠,半躺在谢之容的枕头上,反问道:“那之容呢,晚上睡得可还好?”

  谢之容皱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实话实话,“臣亦做了噩梦。”

  萧岭以手撑颌,这个姿势在不抬头的情况下看不到坐起来的谢之容的脸,能看见的唯有他垂落在胸前的长发,漫不经心道:“在这点上,你我君臣颇为有缘。”

  谢之容轻轻笑了下。

  萧岭并没有问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噩梦。

  因为他无比清楚其中细节,不愿意再回忆一遍。

  他抬首,视线顺着谢之容的身体线条向上看去。

  寝衣单薄,将以往被重重衣饰遮起的身体线条显露无疑,衣料贴在身上,被手臂与胸口的肌肉撑起,无论以何种角度看,都蕴含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漂亮得令人心惊。

  萧岭蓦地想起他着甲的样子。

  谢之容果然是撑得起重甲的。

  视线一路向上,最终停留在他的脸上。

  锋利的、夺目的、锋刃一般的美丽。

  然而这种美丽,因为主人神情过于柔和的缘故,便显得没有那样刺人了。

  与先前所见的谢之容大相径庭。

  那个是本性?这个在压抑?

  还是那个是环境使然,眼前的这个,才是谢之容不加掩饰的性格?

  看不透。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谢之容脸上。

  谢之容的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解来,但什么都没有问,一动不动地让萧岭看。

  如非亲历过,很难想象方才那个和眼前这个是同一人。

  不对,也不难想象。

  初入后宫的谢之容便是那样凛然冷漠,宛如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刃。

  他们相处了几个月,谢之容待他的态度也愈发平和,让萧岭几乎忘了,谢之容最初是什么样子。

  许玑臂上搭着萧岭的外衣,本想送进来,见两人皆在床上,便退了出去。

  萧岭一眼不眨地看了谢之容许久,谢之容便一直什么都没有问,只安静坐在萧岭对面。

  一时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许玑才进来,对萧岭道:“陛下,时辰快到了。”

  萧岭颔首,下床。

  许玑将皂靴给萧岭拿来。

  萧岭颇有些无可奈何。

  许玑这种事无巨细的照顾让萧岭总有一种自己还三岁的错觉。

  英元宫。

  萧岭踏入正殿时脚步一顿,总觉得这个宫殿内仿佛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他闭了下眼睛又睁开。

  早就习以为常的御座在今天也显得格外微妙。

  英元宫中的一切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个性格的谢之容。

  陛下今日兴致不高。

  这是朝臣们共同的看法。

  当然也没见到皇帝哪天上朝时兴高采烈,要是真有那天,他们才应该害怕这位陛下是不是又犯了什么毛病。

  听完凤祈年呈报礼部诸事,萧岭心情稍微好了些,就额外多看了朝臣们两眼。

  若论样貌之盛,在场官员恐怕无人能与凤尚书相提并论,今日仍旧朱红官服,官服有规制,就格外在玉佩香囊还有发冠上费心思。

  因为谢之容的前车之鉴,凤祈年每日上朝前家人都要劝他不然以后官服便着旧的,衣饰力求素净,然而他一次都没听过。

  赵誉与凤祈年相比,容貌稍次之,逊于容色,而长于气势,其实萧岫生得和他这个亲舅舅眉眼有几分相似,只是萧岫五官更精致些。

  应防心文秀,人如青竹擢擢,即便一身低阶官员服色,亦不损气质,他是在……萧岭定睛一看,发呆?

  工部尚书宁明德正在与皇帝滔滔不绝园子的事,他手底下的郎官就堂而皇之地在朝会上发愣。

  萧岭将能看清脸的朝臣俱看了个遍,最终承认,凤祈年是里面最好看的那个,年轻貌美位高权重,难怪能在开玩笑时说想入后宫而不会受人讥笑。

  不过,萧岭垂眸,不由自主地想到倘若谢之容在的话,凤祈年便非是魁首了。

  他见过谢之容穿常服,着戎装,还从未见过谢之容穿官服。

  忽觉后颈一凉,要是在惩罚程序里看见谢之容穿管服,那还是不必了。

  宁明德嘴唇开开合合,长篇大论得萧岭心烦。

  无非就是想让皇帝允准,从户部那支钱。

  有了惩罚程序的教训,萧岭没有直接说同意还是不同意,看向耿怀安,“耿尚书的意思呢?”

  皇帝的神情,绝对不是想从户部支取银两,令耿怀安说上几句修园是臣等共同心愿的谄媚之言的。

  耿怀安要是看不出皇帝的意思就是眼瞎足以让贤了,当即道;“陛下,治理西南水患刚见起色,先前朝廷还有言,免遭水患各省一年赋税,眼下,礼部还要加开恩科,处处皆要从国库支取银两,臣以为,既不能开源,当节流为上,修园之事,请恕臣直言,不若先搁置的好。”

  宁明德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耿怀安。

  耿怀安不为所动。

  同僚情意虽然要紧,但绝对要紧不过官位。

  在皇帝心意不明的时候还能争上一争,皇帝摆明了不愿意用国库银两修园,执意如此又有何用?

  难道谁能回转皇帝心意吗?

  想着,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名。

  便是那位传说中受尽帝王恩宠的谢之容。

  何必多说,事情办不成不说,定然还要惹得圣心不快。

  萧岭点点头,很为耿怀安的识时务满意,道:“宁尚书,耿卿所言,你可听懂了?”

  宁尚书,耿卿?

  这两个称呼可真是亲疏分明。

  有人心道。

  早朝无甚大事,诸事交代完了,便命诸臣散去。

  萧岭回宫。

  踏入内室时不由得一怔,见谢之容尚在宫中。

  萧岭以为,谢之容早就离开了。

  诚然,惩罚程序中发生的一切和眼前的谢之容其实关系不大,但是这不妨碍萧岭见到他时脖子就觉得发凉。

  先前他醒来的时间太恰到好处,如果再晚一秒,萧岭不怀疑,自己有可能被谢之容掐死。

  萧岭需要点时间,心无芥蒂地同谢之容相处。

  见面时,感觉就很微妙。

  谢之容见他进来,起身见礼,“陛下。”

  此刻的阳光和煦,落在谢之容身上,显得人身形有点模糊不清。

  但是,他眼中在接触到萧岭后漾满的笑意,却清清楚楚。

  温和的,柔软的笑意。

  萧岭心中一动,好像被人轻轻掐了一下心口。

  萧岭当然不会直白地问谢之容你怎么没走,这话未免伤人,见到谢之容时只露出一个含着几分惊喜的微笑,道:“之容在这正好。”

  谢之容看他。

  萧岭继续道:“凤尚书已拟了个章程出来,”他点了点眉心,“先时只顾着科场的事情,却忘了策题题目。”他跪坐下,手臂抵在书案上,以这个姿势撑着微微发疼的眉心,“若是之容今日得闲,可否将会试与殿试历年的策题与状元策卷找出给朕?”

  他说的很真挚,并且,理由寻得非常好。

  甚至,这不能说是一个将谢之容支出去的幌子,萧岭本就要命人去整理的,但既然谢之容在,交给谢之容会更两全其美。

  从萧岭开始说话,谢之容的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过萧岭的脸。

  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谢之容长睫垂下,似乎轻轻颤了下。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也可能没有察觉到。

  但他什么都没多说,“是。”他回道。

  恭敬而顺从。

  谢之容起身。

  许玑正好从外面进来,走到萧岭面前道:“陛下,顾侧君到了。”

  许玑用的是词是到了,而非来了。

  仿佛是事前约好的一般。

  谢之容步伐顿了须臾,但旋即又若无其事地向外走。

  他听到萧岭道:“让他过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二更在白天。

  本来这章能有六千字但是突然停电了,笔记本电量不足加上家里没有无线台灯,我开着手机灯码字眼睛太酸疼了,遂作罢。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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