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十二月底>第73章 暴雨

  这天晚上,时骆正准备拖出小床铺被子的时候,俞北叫住他:“哥,去宾馆睡吧。”

  时骆动作一滞,“为什么?”

  俞北低声道:“你睡这都不敢翻身,怎么睡得好?”一翻身,不是踢到床架就是打到柜子,只能定定侧躺,这些他都知道。

  没听时骆答应,他又补了一句:“我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时骆面露纠结,“我当然相信你。”见俞北一脸坚持,最后他还是同意说,“那我明天早点过来。”

  “行。”

  只好把小床推回床底,整理完东西,时骆一步三回头,“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杯子装了水放在你手边。”

  “好。”

  “有事你就按铃叫护士,给我打电话。”

  “好。”

  “我走了。”

  俞北点头。随后时骆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缝间。

  时骆真的走了,俞北竟然有一丝不习惯,连带着对这个住了几天的病房都感到陌生。

  隔壁床的病友突然开口和他搭话:“你哥对你真好。”

  俞北对他轻轻点头,想礼貌地笑笑,偏偏勾不起嘴角,便转回头扯着被子睡下了。

  病床被白色布帘封隔,营造出一个密闭的空间。俞北望着天花板的污点,怎么也睡不着,耳边是隔壁床轻微的鼾声,窗外的风也有些喧嚣,刮过门窗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又是一阵树随风摆的声音,树枝扫到窗户上打出“啪啪”几声后,突降大雨。俞北腾地从被窝坐起,大口喘气,床板突兀的“嘎吱”一响。旁边的鼾声暂停了,随后哼唧着翻了个身吧唧两下嘴后又再次熟睡。

  眼前的白色围帘,让俞北想起移动床架上铺的白布。他神情漠然地坐着,手捏紧被子,暴露在空气中的脊背侵着寒气,额头却滚下汗珠。

  仿佛不愿运转的机器被按下强制倒转。

  围帘倏然被拉开,“唰”的一声,同时撕开令俞北心慌的幻觉。循声望去,时骆竟然出现在眼前。

  时骆钻进围帘,全身被淋湿,走过来几步听声儿感觉连鞋子都在湿哒哒地冒水。到了俞北旁边,刚想伸手摸他又突然收回来,气音问道:“怎么没睡啊?”

  “怎么回来了?”俞北就着袖口便要给时骆擦雨水。

  “我,”时骆弯了点腰方便俞北动作,“想回来看看你。”握住俞北的手阻止道,“行了,我一会儿回去洗澡,别给你衣服打湿了。手怎么这么湿?”俞北这个躺被窝的人,竟然和他这个刚淋过雨的人手一样凉。

  “回宾馆吗?”

  “嗯。”

  “我想跟你一起。”

  时骆盯着俞北看了会儿,蹭掉他额角一滴汗,小声说:“那你起来穿衣服,我们轻轻的。”

  俞北点点头,掀开被子下了床。

  时骆帮着给俞北套了长棉袄。两人摸摸索索地溜出病房。

  外头大雨未停,这会儿地面已经积了水,时骆担心俞北初愈容易感冒,站在门檐下犹豫该从哪弄把伞。俞北十分不在意,盯着面前瓢泼大雨,甚至有种想冲进去淋透自己的冲动。

  想着便这么做了,他抓起时骆的手朝外跑起来。

  时骆跑几步,又开始挣脱。

  俞北回头喊:“跑吧!回去洗就好了。”

  时骆没辙,配合俞北开始奔走。

  两个人大半夜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狂奔。每下一脚,便溅起一朵水花,一路上不知踩过多少小水塘,密密的如同爆碎冰片的脆响回荡在街头。雨汽模糊了万物轮廓,俞北觉得眼前雾蒙蒙的,几经折射,连霓虹灯牌的光亮都黯淡了。全身从头湿到脚,刮在脸上的雨滴像有棱角一样割人。

  到宾馆大厅的时候,时骆瞅俞北嘴唇哆嗦着,心里直生气,拉人上了楼,一把推进淋浴间,打开浴霸。脱衣服的动作粗鲁,全然没有刚给人穿衣服的妥帖。

  俞北沉默着,让抬胳膊抬胳膊,让伸腿伸腿。把俞北弄进浴缸后,时骆也坐了进去。不舍得凶俞北,时骆生着闷气给人搓头。热水和浴霸的光线很快将两人暖热,雾气弥漫。暖流浸透百骸,俞北忽的发了个寒颤。

  时骆手一顿,搓了搓俞北肩头。说是生气,更多是后怕,“再这么疯,下次我就揍人了。”

  “哥哥是担心我吗?”

  “你觉得我不该担心吗?”

  “别生我气。”俞北凑近时骆,鼻尖抵着他的,嘴唇跟时骆嘴唇贴了一会儿又退开,蜷着膝盖瞅着水面发呆。

  俞北说:“你回来看我是不是因为睡不着,其实我也睡不着。”

  时骆没说话,垂着眼睛默默给俞北洗胳膊。

  “妈妈自杀那天,夜里也下了这么一场雨。”

  听到那两个字,时骆就感觉全身血液猛地朝太阳穴涌,脑子控制不住地浮现各种俞北消失的可能,心脏像被一小撮温火架着烤。他又想吐了。

  “我中途被吵醒,可又睡过去了。”

  “是在提醒我呢。”

  时骆一怔,望向俞北。俞北低着头,睫毛缠结,缩在浴缸边。大概是水颠动得厉害,俞北也跟着浮动;坐在面前的人像是他想象出来的,一点不真实,时骆觉得自己视线都恍惚起来。心里一慌,他抓紧俞北,扑过去搂住他,浴缸水哗啦啦溢出来,流到地上漫得到处都是。不由分说亲上俞北,他必须得确定俞北是在的,这一切不是错觉。

  直到俞北张嘴回应,他才感觉刚刚被抛起的心脏,又被接住了。

  吻得凶狠,用力程度超过温情的缠绵,更像是在发泄。渐渐,舌尖尝到血腥气。

  眼底发红,盯着俞北的眼神似是要在他身上打一个烙印,时骆哑声道:“我们做吧。”

  草草擦了水,双双跌倒在床。阳台门没关严,遮光窗帘也没来得及拉,衬布被吹得鼓起来,摆动来回复又落下。从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是房间内唯一的亮光,他们借这光试图看清对方。内心焦灼,几次吻错地方,磕了牙齿才终于贴合在一起。亲上后便镇定下来,连呼吸都变得有节奏,两人投入在这场毫无准备的抚慰中。心中都带着不安,说不清为什么不安,但在对方身上找到的气息令他们获得短暂的安稳。

  身体疼痛,情感痛快。生理和心理的快感全部明明白白告诉他,俞北还好好在他身边;能亲他,能抱他,能和他相贴。

  突然滚出大滴大滴的眼泪,时骆后仰脖颈,想让它倒流回去,却从嗓子眼泄出隐忍的哽咽。

  听到这声音,俞北慢下动作,勾下时骆的头,直直望向他。

  闪电劈开天际,一道白光划亮天边,也照亮交缠的两人。俞北清楚看见时骆脸上的泪痕,他这是第几次把哥哥弄哭了啊。对时骆只有化不开的心疼与歉意,俞北脸贴上时骆冰凉一片的脸颊,滚烫的泪水仿佛是酸液,将他整颗心浸泡通透又放回胸腔。有些情感随之复苏。窗外雨滴落地,哩啦作响;干裂的心田也被一颗颗泪滴润湿。

  时骆侧卧,俞北从背后环抱他的腰。被看到在哭之后,时骆也没再遮掩,反手勾住俞北脖颈,费力也要亲他。止不住的呜咽从两人贴合的嘴唇缝隙溢出。外面暴雨不停,屋内也淅淅沥沥下着雨。

  俞北捞起时骆的腿弯,两人的身体牢牢连接在一起。时骆感觉被劈开的是自己,他扣着俞北抱他的手,泪腺像是坏了,一夜都没停住,眼泪逐渐濡湿被单。时骆使劲用后背贴向俞北,打在耳边的呼吸越急促越炙热,他越心安,似乎这样就能赶走当时差点摸不到俞北呼吸的害怕。

  又摸到时骆一脸湿润,俞北低头在时骆脸上轻柔地啄吻,抚摸他颤抖不停的身体。

  大抵最近真的太累,后来时骆就这么睡了过去,睡着了还把俞北手指攥在胸前握紧。俞北探过头,用指腹一下一下把时骆眼泪蹭干,在他眼角亲了亲。

  亲眼看见哥哥的脆弱和难过,俞北忽然觉得没死成也挺好的。

  两人都睡了个踏实觉,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错过平时该去吸氧的时间。闭口不提昨夜的事情,赶紧穿衣服赶回医院。

  回到病房,房翠翠正在床边坐着。见他们从外面回来,俞北还穿着时骆的衣服,她沉静地打量他们一会儿,说:“刚护士来叫你,你现在去看看能不能排上队,来不及就得下午了。”

  俞北点头,走去护士站。时骆这会儿对上房翠翠觉得有些不自在,着急地打了招呼,后脚便跟去找俞北了。

  住院观察五天,情况良好,医生批准俞北出院。原本时骆该回芒吉了,公司早就开始上班,曲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直急着让他回去。但是,时骆不想离开俞北;房翠翠并没表露出要让俞北回芒吉的意思,他也不可能把俞北从房翠翠那儿带走。

  离俞北开学还有一阵,他和房翠翠倒也希望俞北再休养调理一段时间。如果放俞北和房翠翠待在厘县,他们势必要回去那个老房子;时骆对那个老房子揣有微妙的敌意,即使有房翠翠在,他也不放心。

  好像能懂他的不安似的,俞北说:“你有事就先去忙,我没关系。”

  时骆没说什么,拜托曲暄再多撑几天,和俞北一起在厘县待了下来。

  车还是开不进小路,三个人在路边下了车,踩在石头路上一块朝家走,全程静默。

  不用争分夺秒,时骆多出功夫品味这个俞北长大的地方。那边整排房屋后面被一片树林围绕。换季的树木凋零,但松木常青,勉勉强强称得上郁郁葱葱,空气清新,倒是比回去适合俞北恢复身体。

  时骆对俞北说:“还得继续去医院吸氧。”

  “好。”

  “哪怕回去了也要持续一阵,我到时候每天送你。”

  俞北顺从地答应:“嗯。”

  房翠翠走在他们身侧,默默听着,不做声也不打扰。

  时骆叮嘱完,回头对上房翠翠的目光,他佯装镇定地点下头。这几天照顾俞北的时候他就没什么收敛和顾忌,现在想要怎么着可能也有些晚了;况且他感觉房翠翠绝对有所察觉,但他暂时还不想处理这件事,除了俞北,其他事情目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没多久三人走到院子门口,屋里已经被房翠翠打扫干净。她给俞北换了一间房,也给时骆安排了客房。不过,还是白天,时骆依旧时刻跟着俞北。

  他脱了鞋和俞北一起坐在床沿。床靠着窗户,抬眼望出去天空澄澈,时骆顺着俞北的视线看过去。隔壁的主人正在院子里忙活,先是撒了一把苞谷在地上,又拎起铁桶去后面棚子喂猪。大公鸡昂首挺胸在前院巡逻,不时还翘起尖嘴,“咯咯”打鸣几声。

  这种恬适简单的生活好像减轻了焦虑的情绪,仿佛任何事都不值得那么急切。

  时骆戳戳俞北,“你看那儿。”

  主人打了一勺大概是混合的杂食浇下去,个头大的成年猪一拱嘴全部凑到围栏边,哼哧哼哧地挤着抢食,淋到脸上也不顾,甩甩头继续埋头照吃。这时忽然从它们屁股后头钻出一群小猪崽儿,全都一窝蜂地钻到大猪的肚皮下,够着够着去喝奶。

  时骆第一次见到皮肤带粉、还没大猪前腿壮的真实猪崽,表情跟发现什么稀奇似的。见他这样,俞北弯弯嘴角,“小时候房子还没现在建得完整,院墙没有封实,我就喜欢站在邻居家后面的土坡坡上看小猪。”

  “还有这爱好。”

  俞北点头道:“嫌臭,捂着鼻子也要看。”

  时骆乐道:“俞猪猪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伙伴,不会被这些小事打倒。”

  俞北伸了个懒腰,松垮地坐着,抻脚挠了挠时骆侧腰。

  时骆盘起膝盖踩了踩面前俞北的脚背。俞北手支着上身,脚伸着给他踩也不乱动。

  房翠翠在门口看了会儿。俞北在时骆面前可算多了一丝活气儿;他们两人间环绕的氛围,感觉任谁都没法儿插进。她在心里暗叹,敲了敲门。

  一听这动静,时骆赶紧收回脚,端正坐好。

  房翠翠只作没看见,对他俩说:“你们出去走走吧,这几天在医院哪也没去,人容易憋得厉害。”

  有点道理。这么一说,时骆也担心俞北会憋着,立刻答应:“我马上带他去。”

  俞北没什么所谓,点头同意。

  说是带俞北走走,时骆却人生地不熟的,站在路口纠结到底该去哪边。俞北无声笑笑,拉过时骆,徐徐往后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