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十二月底>第71章 你比意外先来

  万幸几年前含桃到厘县也架了高速,时骆花了不到半小时便赶到了。老房子一带是没有整建过的平房区,想进去得通过马路边的一条小路;入口过窄,车没办法开,不得不停在路边,时骆锁了车火急火燎地往里跑。

  小路还是没有铺水泥的土路,泥巴中混着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头,不算平整。时骆顺着别人走出来的痕迹,一步一拐地找着俞北家。

  站在分岔路口着急该选哪边的时候,响起一句“你找谁?”,时骆立刻寻声转头,声音从门口搭了个塑布棚子看起来是个小卖部的地方传出来。

  时骆快步过去,跨过门槛,“你好,请问你认识俞北吗,房翠翠奶奶的孙子。”

  门内柜台后坐着的女人正悠悠闲闲嗑着瓜子,“咋不认识,我们这儿地方小,谁跟谁不认识啊。”

  身体不自觉前倾,时骆手扶着放香烟的展示柜,“那你见过俞北吗?”

  “是他们家孙子吧,”小卖部老板娘说,“他们家孙子今儿一大早一个人回来了。”

  几乎看到希望,时骆连忙追问:“真的吗,那他回家了?”

  老板娘点头吐掉瓜子壳,熟稔地开始和时骆唠家常:“我跟他说话,他跟我打了声招呼,气色看起来不怎么好,听别人说他妈前几天去世了,我就也没说旁的,”她抬起下巴,头往屋子角落一戳,“喏,拎了盆炭回去。屋子太久没人住,估计冷清得很。”

  时骆一巴掌拍在面前的玻璃柜上,柜子里的瓶子一通叮呤咣啷左摇右晃,吓得老板娘抓瓜子的动作都停住了,一脸莫名地瞪着时骆。

  问清俞北老房子家的方向,时骆噌地跨出小卖部,一路狂奔。

  刚进来的小路是唯一入口,老板娘也确定没再看见俞北出来,他有预感这次一定可以找到俞北。

  跑到老房子院子门外,时骆大喊俞北的名字,可无论怎么叫也没得回应。他使劲摇了摇铁门,只见门被带着大锁头的铁链锁住了。后退几步昂头观察,他发现每间房屋门窗都紧闭着。

  到了此刻,不知是感应到俞北,还是即使误报也不愿拿俞北做赌注,时骆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哪怕违法,你只要好好的就行!千万要好好的!千万千万!!!

  也不能在这儿耗时间,观望一圈,时骆冲刺上墙,攀住墙头翻进了院子。脚一挨地便立刻寻找俞北。一楼是客厅厨房,时骆直接叫着俞北的名字跑上二楼。他能感觉俞北就在那儿,拜托,拜托快出来。

  找到俞北的时候,时骆觉得在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从未体验过这样惊惧的时刻:俞北躺在床上,小卖部老板娘提过的那盆煤炭正摆在屋子中央烧得发红。房间温度明显比外面高上不少,门一开似乎迎面冲来一股热浪。

  “操。”时骆冲过去开窗,又立刻去检查俞北的状况。

  俞北平静地睡着,面色有些潮红。时骆抬起他,直接抱到楼下院子。

  时骆无比庆幸提早叫了救护车。他把俞北平放在地上,拍他的脸叫他。

  “我来了,来找你了。”

  “听得到吗?”

  俞北似乎动了动嘴唇,好像还有意识,但不足以张嘴回应。

  有呼吸就好,时骆解开俞北的衣领把他翻过来侧卧,又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手一直抖,时骆蹲在地上,感觉自己浑身酸软;他一边观察俞北的反应和呼吸,一边给俞北按摩。

  “不要睡,宝贝儿不要睡。”

  “千万别睡过去啊。”

  “哥求你。”

  现在俞北躺在他面前,却一丝一毫不能缓解他心里的慌乱。时骆瞅见大门紧锁,手忙脚乱地在俞北身上翻找钥匙,钥匙没找到,但从外套兜里摸出信纸,将它随意叠了两折塞进裤子口袋。

  时骆重新跑上楼,在俞北背包里找到钥匙;没时间等火慢慢熄灭,一脚踢倒炭火盆让它倒扣,之后他赶紧跑回楼下打开铁门。

  隐约听到救护车的鸣笛,为了节约时间,时骆跑到路口给人带路。

  他撵在救护人员身侧一起把俞北抬上担架,又跟着一块把人送上救护车。查完口鼻有无堵塞,以及瞳孔扩散状况后,救护人员给俞北罩上氧气面罩。

  时骆坐在一旁握着俞北的手,不停摩挲,木讷地旁观眼前的一切,连医护人员跟他说话,他都是木杵杵的。

  俞北被推进抢救室,时骆朝前跟了几步,直到门在眼前关上,然后他停下脚步,靠着墙撑住身体,抬头看见急救灯亮了起来。

  刚那人是告诉他俞北瞳孔没有扩散吧。脑子里接收信号的通道好像绕了有一万米长,不是他不想听,是压根听不见。从看见俞北躺着到现在,那段意识仿佛是缺失的。

  他脑袋抵着墙,愣愣地喘气。后来想起来,他要通知房翠翠找到俞北了。

  接到时骆电话,房翠翠赶忙问:“怎么样,找到了吗?”

  “奶奶放心,已经找到了,”时骆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不过,我们现在在人民医院。”

  “什么?!”房翠翠惊呼,“为什么在医院?”

  “烧炭导致中毒,”时骆解释道,“正在急救。”

  烧炭?房翠翠捂着嘴,眼泪再次淌下来,“他自己烧了炭?”

  “嗯。”

  “要不要紧啊?”

  “生命应该没有大碍,其他的还没定论,等医生出来了我再跟您说。”

  “待会儿我就赶过来!辛苦你了,真是太谢谢了!”

  “不要紧。”时骆问,“您那边没事儿吧?”

  “没事儿,”房翠翠说,“一会儿报警让人把他抓走了我就过来。”

  房翠翠哪能不知道烧炭的可怕,一小盆火杀人于无形,让人睡梦里就死得无声无息。

  她孙子那么年轻,竟然真的选择走上这样一条路。房翠翠一阵后怕,即使看到字条立马有不好的猜想,但当得知俞北真这么去做了,而且几乎差点点就要出大事,她双颊发烫,血液瞬间冲上脑门,冲得她两眼昏花。

  多亏了时骆。心情平复些,房翠翠收回刀扔在茶几上,瞟一眼俞铭顺说:“便宜你了。”

  她拨通派出所的电话,不理俞铭顺的哀求讲清一屋子的事,而后坐在沙发上闭目等着警察上门。

  被俞铭顺喊得烦了,她撩开眼睛,神色比对待仇人还要冷漠,淡淡道:“别嚷了,现在这情况你该感谢老天保佑俞北平安,不然这会儿你连命都保不住。坐个牢而已,本就是你活该。”

  警察上门带走俞铭顺时,房翠翠跟他说了最后一句话:“等你出来,就算我还活着,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通知完房翠翠,时骆返回急救室门口,来回踱步等俞北出来。陡然一阵心悸,他扶住旁边的椅背,握紧又松开,神思恍惚挪到椅子正面坐下,手足无措的惊慌又一点点反上来。

  耳畔嗡鸣,眼前花白,脑中竟浮现火车在苍茫雪地行驶的画面。那辆前进不止的火车上载着俞北,它拉着他一路奔向轨道的尽头。时骆看着自己追在火车尾,大喊大叫想要截停它,脚陷在雪地,一脚一个深坑,人冻得乌青;可不管他多拼命也没法凭一己之力追上去叫停火车救下俞北。转眼,火车呼啸离去,冰封大地只剩他一人。

  身体猛然一抖,时骆倏地望向急救室的灯。只剩他一个人是幻境对吧,现实里他拦停火车找回了俞北没错吧?

  时骆上下摸兜,想翻出一根烟,再这么神经兮兮的他自己都要受不了了。拍到裤兜发出喀啦的声音,他顿了顿,掏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之前从俞北兜里找到的信纸。纸刚一摊开,便浸上掌心的汗水,变得又皱又软,但纸上唯一一句话还清晰可见。

  「哥哥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跟你一起过“以后”了。」

  时骆额角青筋直跳。

  转给俞铭顺的五万块都要还清楚,现在还说没办法一起过以后。

  “坏家伙。”

  他攥紧信纸,神色惘然,一瞬不瞬盯着那句话,嘴里念念有词。

  再晚一会,如果他没有找到俞北,那真的是永远也见不到了,是吗?

  直到“嘭”一声,急救室的门打开,医生护士推着俞北走出来,时骆才回神迎上去,焦急道:“怎么样?”

  “放心,”医生说,“轻微中度中毒,但救治及时,住院吸氧治疗几天就没事了,应该不会有后遗症。你去办一下手续,现在送他去做高压氧,完了推去病房。”

  时骆点头,连忙去办手续。

  去高压氧治疗舱吸完氧,俞北被护士推回病房,他插着鼻管仍昏睡着。时骆凑在俞北旁边,握起他的手揉捏他的指腹给他按摩。感受到俞北干燥温暖的手心和跳动有力的脉搏,时骆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片刻。

  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时骆眼睛睁酸了也舍不得把视线从俞北脸上移开。俞北安静地陷在枕头里,面色不再是不正常的潮红,正频率均匀地呼吸着。

  各种纷繁复杂的思绪和情感充斥在时骆心头。脑海里,幻想出俞北说“哥哥”“没办法一起过以后了”的声音语调不停回响。时骆冷汗不断,那些被他甩开很久的不好回忆,以一种更猛烈的方式悄悄返回。

  骤然打了个哆嗦,时骆轻轻把俞北的手塞进被子,然后冲去病房洗手间锁上门。他强撑着走到洗手台边,一捧一捧朝脸上泼着水。内脏翻江倒海,感觉不停有什么东西要从嗓子眼涌出来,可咳到眼睛发红也没吐出东西,只是干呕。小臂颤栗发麻,手指能弯曲,却没一点儿知觉,好像操作的是别人的胳膊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心里着急外头,也没空管自己,等稍微没那么反胃了,他又立刻出去看着俞北。

  呼吸机慢条斯理地滴答、滴答,仿佛把时间也给抻长了。

  目光一遍遍睃巡沉睡的俞北。时骆思忖,俞北被逼成这样,其中是不是也有他的原因。如果他没有出现在俞北的生活里,没有强硬地自我感觉良好什么只要俞北不后悔他就不会先放手,没有越发不满足的心,俞北就不会被俞铭顺威胁,而后面那些不可挽回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得不到答案,也不知道上哪能讨要到答案。一个声音跟他说“不要瞎跟自己较劲”,一个声音又不断肯定他的自我追责。

  望着俞北,时骆逐渐红了眼眶。

  到了下午那会儿,俞北还没清醒,时骆焦躁到坐立难安,找医生问了好几回。医生安慰他说俞北可能是最近精神压力大,累了,休息好肯定会醒过来。时骆只好继续在床跟前守着。

  时骆正揉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俞北抖动几下眼皮,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瞬间坐起身,紧张地瞅着俞北。

  俞北神情迷茫地看了会儿天花板,意识回笼转头望向床边的人,认出是时骆后,缓缓露出一个很浅的笑。他从被子里伸出手,勾了勾手指。

  时骆直愣愣凝视俞北,倏地滚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