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极醒来的时候瘦了,穿了一身黑色宽松的锦缎,皮肤苍白醒目,下颌却很锐利,显得脸锋利而精致。
他生得高,身姿笔挺,待在南溪馆的溪流边上,从紫竹林中望去,雾气朦胧,像藏在幽深静谧之处的剑。
“乐无极。”
镜川君上喊他的名字。
下朝后就往他身边走,被医师拦下来,单独说话。
“乐统领不与人交流。”
镜川君上想起乐无极脑子坏了的传言,心一咯噔。
“是伤太重,出问题了?”
“这不好说,头部的确有伤。但现下最严重的,是他的腿。”
镜川君上一边听医师说话,一边望乐无极。远处,乐无极走路的步子如常,但速度很慢。移到小溪边某个位置一停,弯腰,掬了一捧水喝。
“走的慢了些。”
君上道。
医师叹气:“那是乐统领个性好强,不愿意被人看出来,不然该是瘸的。”
医师告诉君上,乐无极的腿若是好生修养,是可以恢复的。若是不好生修养,则会终生残疾。
他不了解这些人的恩怨,但乐无极青年才俊,平叛乱,使得一手好剑,他曾有幸见过,就印象深刻,难以忘怀了。他认为乐无极理应前途无限。不是被人看做单纯的美色。
一个物品。
“咳,孤留他自然是疼惜他是人才。”
君上模糊道。
“如此甚好。”
医师背着药箱子告退,他对医治乐无极的事尽心。走的时候还在考虑乐无极为何不说话。
镜川君上来到乐无极身边:“医师说你的腿要好生修养,上药了吗。”
乐无极果然沉默。
“上药了就点头,没上药就摇头。”
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金眸清清浅浅,映着薄日溪水里的光。
太好看了。
从前这人假装乖顺,镜川君上要用他,还能克制自己不关注外貌。如今这样子,根本没办法不关注外貌。
他将头移开,无故干咳了一声:“孤送你回房休息吧。”
途径南溪馆一处平台。有两个暗卫你来我往,在比试。
刀光剑影,如风如电。其中一人身上溅血,乐无极勾唇叫人失神,兵器峥一声,险些脱手。
喜欢看人比试。镜川君上想。叫两个暗卫继续比试。
暗卫有苦难言,认为镜川君上很有成为昏君的潜质。
乐无极看了会儿却不感兴趣了。
镜川君上很忙。
这个忙代表,他要上朝,要批折子,要应付外交使臣,处理同别的国家的关系,要关爱后宫,去哪位妃子哪儿也不能随心,要算计一下妃子的家世背景。
现在他更忙了,每日还要抽空关照乐无极。
期待乐无极说话。最好开口就是一心一念解药的下落。
“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尽心医治你的腿的份上……唉。”
说半天,愣是没反应。
他起了怨气,有时要骂乐瑾瑜一会儿,说乐瑾瑜如何清高,惹人厌。还要骂龙子珏一会儿,说龙子珏冷漠,心还偏。
他小的时候也是喜欢兄长的,但自从某一天被龙子珏伤了心,就不那么喜欢了。
他长得同龙子珏很像,他以为,误以为自己该是龙子珏最最亲近的人。结果龙子珏精挑细选花大价钱给乐瑾瑜送了礼物,还说了君子如玉,该配美玉这种话。给他的礼物却是叫下属们买的。他去质问,龙子珏说他不懂事。
“你知道吗。本来我父皇在世时,有意与镇国府联姻,巩固皇权。他们两若有一人是女子,搞不好就成亲了。”
乐无极对他的话没有兴趣,睡着了。
但镜川君上并没有停止念叨。
他抄了乐无极的画舫,找出几颗备用的一心一念来。服下。给乐无极也服了一心一念,再将三颗药放进荷包里,挂在乐无极身上。拖着时日。
他头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期望乐无极好。
医师建议,不能总把乐无极放在一处,不利于恢复。
他于是又通宵处理政务,冷落妃子,终于挤出一天时日,陪乐无极在皇城里转转。
为此,他做了很多的准备,比方说要低调,要穿的普通,不能被镇国府、敬亲王府的人发现。
出行的暗卫也要跟着低调,神不知鬼不觉藏在暗处。
他自认逻辑通顺,可乐无极是天生银发金眸的稀罕血统。他一带上街,就被年轻女子盯上,连男子都要多看两眼。
我镜川子民真是热情。
镜川君上这么想,见路边有买面具的,想要买给乐无极和自己戴上。“你喜欢哪个。”他问乐无极。
不想竟眼瞧着突然一群人冲来,叫嚷什么天上掉钱了,将乐无极同他冲开。
镜川子民太热情了!闲着没事干,全都在街上吗!
人声鼎沸,很是热闹。目光及出,无数双手伸出来,抢夺着什么。发展成一场踩踏事故。
暗卫们暗道不好,去护镜川君上,只一人分出去寻找乐无极。
乐无极的身高摆在那儿,倒不至于被推搡摔倒。只是受幻听、幻视困苦,分辨不出要往哪走。
觉得冷,太阳很是明亮暖和。是他喜欢的,便跟着太阳走。
“无极。”
而骤然,在新的街道上,走在他前面的,身高腿长,锦衣华服的人转身。
“我听到铃铛声猜到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敢一个人跑出来,回去后不是又要打一顿吗。”
乐无极:“……”
妈的。
龙子珏给他下蛊了吗。
为什么每次他看到身材好看的,特别吸引他的,都是龙子珏。
暗卫发现龙子珏先找到乐无极一惊,想劫人。
一番观察,没有劫。龙子珏不是一个人出来的。暗地里也跟了一群人。
暗卫只得赶紧回去把消息告诉镜川君上。
“无极,你怎么不说话。”
怎么,幻听这么严重了。龙子珏不是一直连名带姓叫他乐无极吗,怎么他听到的是无极,好像很亲热一样。
龙子珏笑了,连日来肃着的眉宇舒展,眼睛像弯月般眯了起来。当然,他说的话,和他的表现,并不让乐无极喜悦。很快,他意识到这点,去拉乐无极的手。
被甩开。
“你是气我那一巴掌吗?”龙子珏的笑消失了,变成烦躁,“你说句话,哑巴了?”
“贱人。”
“……”
显然。龙子珏对乐无极不开口说话一事有积极救治作用。而乐无极气龙子珏,一气一个准。
“我那么喜欢你,你还跟别人搞在一起。”
“什么。”
龙子珏第一次被人用这种事骂,过于震怒,半晌回不过神。
“你喜欢乐瑾瑜是不是,做梦都喊他的名字,你和他睡过,感觉如何,爽吗?”
乐无极用语粗俗,声音不高,只轻佻、嘲讽居多。声线则是清润疏朗,衬着俊美的容貌,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他人所说的脑子出问题。
龙子珏神色阴沉:“你怎么敢说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下半身思考。”
他要动手。
乐无极预判了他的动作,后退闪避,并不灵敏,身体歪了一下,随之脸色苍白。
龙子珏不喜欢乐无极这讥诮的样子,他不是来吵架的。
“我担心你,你就如此,尽挑我不喜欢的话说。”
“你担心我?”
乐无极半信半疑。
“我当然担心你。你失踪的这些时日我都在找你。”龙子珏知道乐无极喜欢自己的声音,特地压低嗓子,柔和道,“跟我走好不好?”
他再次去抓乐无极的手。掌心温度滚烫,给人温暖的错觉。
要信龙子珏一次吗。
乐无极帮了龙子珏那么多次,说不定龙子珏真的会担心他。
“我这一年都只同你在一起。和你义父只是知交。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我和君上已经是貌合神离,在朝中,不易再得罪你义父。他也帮了我许多。”
龙子珏见乐无极不再甩开自己,又说了一些甜言蜜语。
他认为他身为亲王,肯在乐无极惹他生气后还放低身段哄人,已足已证明他对乐无极是在意的了。
他拉着乐无极走出了一段距离。
鳞萃比栉,川流不息。两个大男人牵手走路很奇怪,免不得引起路人侧目。
“我们先去镇国府,我会替你向你义父求情。”
“……”
那些目光一多,龙子珏找到乐无极的喜悦就少了。
又开始想台面一类的事。
若是乐无极是女子就好了。
断袖之癖总归是污名,不好听。私下玩玩,彼此心知肚明就行。被其他人发现,公然惹口舌是非就不好了。他以后还是要娶妻生子的。
龙子珏松开了乐无极的手,热源不见了。
“不牵着了吗?”
乐无极问。
“你的手已经暖和了。没必要再牵着。”
乐无极垂眸。
他和龙子珏从并肩而行,又恢复成龙子珏走前面,他走后面的模式。
他一下就明白龙子珏的意思,或许龙子珏的确担心他,但更担心所谓的台面。
乐无极的腿受伤了。
龙子珏没回头。
于是没发现乐无极跟的吃力,鬓角出了层薄汗,慢慢地,两人距离远了。
天上掉钱了。
又是熟悉的话。新的人群冲上来,将两人彻底冲散。
而在原本连蚊蝻都只得侥幸生存的人潮中,有人策马,当街洪冲直撞,避让不及者,被撞开十余米。
天呐。出人命了。咒骂声起,四下仓皇推搡,硬是分出了路来。
马蹄哒哒。
马上的男人银发金眸,大约二十五六岁,与乐无极同一血统,穿着束腰的黑衣,一身干练利落,透出野兽般的爆发力。
他目光炯炯,眼神专注,早已选好了自己的猎物。
“这么落魄?”
天上自然不会掉钱,这本来就是冲着乐无极来的局。
男人伸手一拉,强行将乐无极拉上了马。马蹄高高扬起,马发出高昂的嘶鸣,掉头,直奔城外。
“宝贝,你的命归我了。”
乐无极与男人在马上是相对坐着的,他的背靠在马的脖子上,男人压下,看上去快亲到一起了。
如果忽略中间隔着的,预备切下他脑袋的刀的话。
恩?刀没动。
男人惊讶,陡然听马儿一声悲鸣,叫的街上行人惶恐。
男人手一紧,见乐无极竟不知何时扣着缰绳,且将缰绳绕在他手臂上拽着,用力一拽。乐无极头没事,他的手差点被缰绳硬生生绞断。
“听说你差点废了,原来还没有,那我们玩玩。”
缰绳绞入肉里,男人当机立断,另一手拔刀割断。
“呵。好啊。”
乐无极轻轻笑了一下。
其实这个时候不该笑的,十分不正常。他身上有亡命之徒的气息。眼里有今朝,有繁花似锦,有血,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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