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无感同身受一事,一人流血了,另一人又不会痛。
何况乐无极演技不差,将痛苦隐藏在看似慵懒无情的浅金眸子下,于是龙子珏更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好脏。银白的发也沾了红色,水与汗将发丝贴在脸上。看起来好脏。
如是而已。
龙子珏是冷漠的人,这冷漠不是一朝一夕生出来的。是帝王家自小刻意培养。无软肋,理性的成大事者。
他对事,对生死皆很冷漠。至今未娶妻妾,也不是说有什么白月光,爱而不得的痴缠故事。
而是他一不留神被培养的冷漠过头了,加上性子本来也偏残忍,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的人。
他一直想着,要挑一个合适的人,放在王妃之位上。
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至少那位置上该坐个合意,叫他舒服的人。可他快到三十了,都没把人挑出来。他后来就想,反正也不是个重要的事,就空着。
再者,他的母后,当朝太后,尚在人世,每次同他提娶妻生子的事,他就拿乐瑾瑜也没娶妻的事做推脱。这叫太后很长一段时间怀疑龙子珏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隐症,可官员若送美人给龙子珏,龙子珏又是会享用的。
这么说,无难言之隐。只是单纯将冷漠一并连到□□方面,表现冷淡。
“再拿双筷子。”
乐瑾瑜淡定地向下人吩咐。
崭新、干净的乌木筷子回到龙子珏手上,失神的插曲翻篇。
龙子珏在权衡。他的视线停留在乐瑾瑜出尘清绝的脸上。他喜欢同乐瑾瑜说话,两个人是同窗兼战友。
而乐无极,他惯性用了以前的思维来看待乐无极,这种思维中,乐无极与曾经官员送给他的胭脂俗粉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拥有供人消遣的皮囊。
他是喜欢。可以说是他历来情人中他最喜欢的。在床上他也很满意,他很难同别人在一起时,享受到那样直白、放纵,以至略显暴力的欢愉。
可……
乐无极再年轻漂亮能年轻漂亮一辈子?死了换新的就可以了。
他不是非乐无极不可。
于是在这样蒙昧的,直接将乐无极物化的思维下。他没说他和乐无极的关系,也没替乐无极求一句情,因为他认为还是同乐瑾瑜的情谊比较重要。
“家务事烦到你了吗?”乐瑾瑜问。
“没有。”
他如此回答乐瑾瑜,看上去也的确是一脸无事。
他甚至不愿意去乐无极跪着的石桥上看一眼。
用完膳,与乐瑾瑜继续叙旧闲聊,聊得晚了,乐瑾瑜邀请他同一屋子睡觉,他应对下来。洗过澡,思维流畅地与乐瑾瑜讨论了镜川现下的形势。
今后的打算。
他就准备睡了。
深夜。
脑子却像坏了。一遍又一遍回忆乐无极的一言一笑。与他打的那一巴掌,乐无极目光陌生地望着他,像是真与他不认识,而不是装不认识。
他注意起了一些无用的,乱七八糟的细节。比如对方没理他,没喊他叔叔。就像鸽子送出去的信,没有得到回复。这让他不是很舒服。
他到底,来乐瑾瑜府上干什么的。他急匆匆地来了。
一点也不开心。
他翻了个身,胸前咯了一下。他摸出来看,是一条扣着西洋镜的银链子。他睡觉前忘记取下了。
“叔叔视力不好,用完西洋镜还总随手一搁,找不着。我给叔叔买了条链子,把西洋镜扣在上面,叔叔戴着,用西洋镜的时候就方便许多。”
“不过我也可以当叔叔的眼睛,叔叔看折子乏了,我替叔叔念。”
他想的久了,一整晚睡不着。等睡着了。他醒来,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天还是漆黑的,风声呜呜,镜川皇城提前入冬,窗户上结霜了。
乐无极畏寒。
其实乐无极从没同龙子珏说过畏寒。但龙子珏此刻就是认定乐无极冻着了,乐无极身上的温度长期偏低,异于常人,喜欢靠着他寻求温暖。
龙子珏夏季自然喜欢抱乐无极,冰凉消暑。深秋就不怎么抱了。
乐无极不满意,一边装乖叫叔叔,一边凑上来。
“就不睡了吗。”
龙子珏起床的动静吵醒了乐瑾瑜。
“嗯。出门活动筋骨。”
龙子珏道,顾不得多说两句,披了件单衣出门,往镇国府的桥上走。
天雾蒙蒙的。
他视力不好,却走的很快,不慎撞到了一些路边的林木。
近桥边,他的速度突然就慢了下来。他心是空的,眼睛看不清,走到桥上,桥上也空荡荡的,没有乐无极。
他询问巡逻的侍卫,侍卫们打着灯笼一番查找,看见地上凝结的血迹,心里发怵。见血迹断在桥檐边上,颤颤巍巍揣测:“乐统领有没可能掉进水里去了。”
“乱猜什么!”龙子珏闻言脸色一寒,“一个好好跪着的人怎么会掉进水里?”
侍卫不赞同,瓮声瓮气顶嘴:“不是说乐统领脑子出问题了吗。”
“闭嘴。办事不力还找借口。找不到人本王要你们脑袋!”
龙子珏一脚把顶嘴的侍卫踹下水。也没人敢拉。惊悚地望着。
“还不快找人。”
龙子珏不悦道。
其他人方才为保小命,手忙脚乱地忙了起来。
龙子珏眸色阴阴沉沉。不相信乐无极脑子出问题,也不乐意听别人这么说。
“侯爷,王爷是否太不顾忌您的面子,镇国府的侍卫,说杀就杀。”
很快,就有人把乐无极失踪,龙子珏对府内侍卫放狠话一事告诉乐瑾瑜。
乐瑾瑜先是下令找人。水里也找一找。方才换了衣裳,去桥上见龙子珏。
天亮了。
水扑通扑通地响着,池塘中养的金贵锦鲤受到惊吓,四散逃离。
“能出府证明还有气力折腾。”乐瑾瑜白衣翩然,“难为王爷为本侯府上的事费心。”
“不难为。”
“对侍卫动粗不妥。”
龙子珏不欲与乐瑾瑜交恶,改口:“本王自然不会随意杀人,但侯府侍卫办事不力,目无尊卑,不该管教?”
办事不力,的确该罚。
乐瑾瑜得了龙子珏不会随意杀人的承诺。也就不多问了。
寒蝉鸣泣,摇摇欲坠挂在树上的枯叶被风一吹降落。
却没直接落到底,而是被风戏了半天,等风消停,盘旋着落地。
“乐无极。”
镜川君上在桥上发现乐无极时,后者眼睛闭着,也不知醒着还是昏着。
他原本猜是醒着。可等想要挪动乐无极,乐无极毫无动静,且跪姿僵硬奇怪时,他发现是昏着。
他触碰到乐无极的腿,不是柔软的肌肤,是不知道什么的硬物。他裁开乐无极的袍子,抽了口凉气。有冰冷的钢铁管子与乐无极的腿、腰、背绑在一起,逼乐无极维持跪着的姿势。
“君上,下一拨巡逻的人要来了,我们得抓紧。”
跟着出宫的暗卫催促。镜川君上匆忙挑断绳子,将钢铁拆下来。
这很奇怪。
他不慎碰到了乐无极的肌肉,没有伤的地方光滑细腻,有伤的地方粗糙不堪。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第一次“伺候”同性,触感在哪怕分离后也一直停在手上,难以忽略。
他将乐无极往背上一背,乐无极的头发落在他颈间的感觉也十分强烈。
镜川。
皇宫。
镜川君上在暗卫的掩护下回到安全的地方,气温本来就低,他背了个比他高大的人不易,劳累半晌,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背的个人。
不出声,温度也低。
“乐无极。”
他喊了两声,看戏的心早没了,变成去迟的懊恼。
乐无极被关时他找不到位置,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他救人,人成了这个样子。像冰雕似的,没一点生气。
可他们的命还连着呢。若乐无极脑子真出了问题,无法和他互换解药,那他岂不是就要和乐无极一起死。他还有老婆孩子呢。他的孩子不就成了孤儿。
“你说你当时帮他们做什么,孤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比他们对你好吧,你怎么就拎不清呢。还是你当时受什么威胁了,这一年你帮他们得到了什么好处,除了四处庸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镜川君上忍不住五十步笑百步地说了一大段话,背上的乐无极仍旧没有回应。
他背不动了,将人放在地上,调整呼吸。
暗卫要帮忙。
他摇头:“也没两步路了。你去把医师喊来,此事不可惊动旁人。”
他得保乐无极,就不能泄露乐无极的踪迹。
镜川君上将乐无极藏在了皇宫的一处禁地内。
禁地名南溪馆。以一片幽深的紫竹林与宫里其他地方隔开,背靠簪华山。本是他调动暗卫,培养卧底之处。
这里的人不计入名册。暗卫只在他因特殊事件暗地出宫时跟着。卧底,则分散在镜川各地,乃至其他六国,极少回来。
陡然。
镜川君上背着乐无极进南溪馆,馆内众人惊异。
“乐无极,不能死。”
镜川君上交代。
“君上是要给乐统领改身份?”
一暗卫请教。
“不是。是要保护他。”
众人神色微妙。
镜川君上甚至从没调动他们保护过某个妃子。这陡然一用,叫他们保护个遍体鳞伤,但怎么看,都年轻漂亮,漂亮的过分的男人。
镜川君上自然知道会被误会。
可这个时候宁愿被误会也不能解释。他怎么解释。
因为打算找妃子办事的时候,禁军们没跟着,导致他在妃子房里不慎被乐无极算计了,此后又拖来拖去,互相算计来算计去,被迫将命连一起。
听上去。
就很掉威严。
镜川君上给乐无极塞进了一个环境不错的客房,命令赶来的医师用心医治,将乐无极身上的疤也全医治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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