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似乎又给他开了个玩笑。
他低着头,抿着青藕色的唇,在沉思,医生又问,“之前你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吗?就是这个性别特征。”
“知道。”
恍惚间,余真又想起了小时候。
刚出生那几年,他记得外婆特别不待见自己,一直骂他怪胎。
直到死的那一刻,嘴里还叨叨着,那两个字。
但是后来母亲又说,自己刚刚出生的时候,她想把自己扔了,但是外婆不舍得,又把他从寒天冻地的雪里捡了回来。
外婆不是不爱他,只是为她的女儿感到心痛可惜,毕竟18岁的时候就遇到了个人渣,被迫成了小三,还未婚先孕,当了单亲妈妈,毁了一辈子。
这份不公平的待遇,兴许是加恨到了他的身上。
余真煽动睫毛,心如刀割,但又无比清醒的说道:“医生,打的掉吗?”
医生认真的回答,“能做流产手术,但是对你的身体伤害特别大,还是慎重考虑吧。”
余真也没想,对于他来说,何曾有过选择,向来都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孩子,他留不得,也没资格留。
“好,我回去考虑一下。”
他站起,将椅子推回了原位,把化验单折了好几半,塞进了裤兜里。
一出门,就见靳迟在不远处站着,看他出来了,又把浅抄进兜里的手从里边拿了出来。
余真敛着泛粉的眼皮,瞥了他一眼,直接走开了。
靳迟在背后叫他,“余真,我带你去吃饭吧。”
余真没理,自顾自的朝前继续走着,靳迟握住了他的手臂,说,“你要回学校了吗?吃顿饭再去吧,这样子你也没法学习。”
确实是有些饿了,但他又不太想跟靳迟坐在一块吃饭,多少会有点恶心。
靳迟捏着的力道,又大了些,不让他走。
余真问,“吃完,你能别烦我了吗?”
靳迟应了下,“嗯。”
餐厅。
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靳迟把它递到了余真面前。
“你看看,想吃点什么?”
余真盯着上面的价格,还挺贵的,一道菜的价格,都能比得上他之前打好几天兼职的钱了。
靳迟看他犹豫,又接着说,“钱我付,你点吧。”
听完后,余真把菜单递了回去,“没什么想吃的,你按自己的口味,随便点吧。”
看对方如此不情不愿,靳迟只好点了几个招牌菜,还有一碗滋补身子的乌鸡汤。
菜都是现做的,有些上的会比较快,有些会比较慢,在这过程中,两人就僵着,也没讲话。
直到余真将眼神,定格到了底下的高楼林立,繁华街道。
靳迟对着他笑,闲聊,“这个视角,看风景很好吧?”
他没回,半晌后,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靳迟,你到底,想干什么?”
最近是越来越奇怪了。
靳迟沉默,没讲话。
过了会儿,靳迟才开口,“吃完饭再讲吧。”
这次轮到余真笑了下,他留有预感的说,“你是怕我听了,吃不下饭?”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块。
“……”
靳迟欲言未止,欲盖弥彰的换了个话题,“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突然流这么多血,我向医生问,都不肯告诉我。”
还好医生没告诉,不然给靳迟知道了,他又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他僵了下,才冷冰冰的回了过去,“不关你的事。”
靳迟不屈不挠,“如果你得了什么大病的话,我可以去找好医生,来给你治疗。”
余真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眼中除了溢满的冷意,还有多余的不解。
靳迟,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起他了?
不关对方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一律不会接受,再次说了那句话,“不关你的事。”
余真喊了声他的名字,阻止了对方的虚情假意,“够了,靳迟。”
靳迟的眼慢慢染上了点赤红的颜色,杂糅着各种让人猜不透的复杂情绪。
最后,他有点纠结,有点拧巴的咬着牙,望着余真的脸一字一顿,故作矜持的说,“余真……我有话,想对你说。”
余真诧异靳迟的态度转变,但也不是太想了解。
他紧闭双唇,一双眼,黑漆漆的,跟泡进了深潭里似的,坐那一语不发。
见靳迟,迟迟不讲话,又觉得对方故意想玩弄自己。
这恶劣的招数,太过于惯用了,让人习以为常。
他不想再跟个傻子一样,再次跳进对方的圈套,于是将语气沉了下来,“你不说的话,我走了。”
见余真起身要走,靳迟着急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才支支吾吾的,断断续续的哑着嗓子挽留道:“别走……”
余真转头看他,没了性子,“说,什么话?”
靳迟蹙了蹙眉头,抿直了嘴角,一脸郑重其事,像是在祷告什么宣言,“我……好像……有点……”
“在意你。”
这一脸认真,谨慎,故作情深的模样,还真是让余真看了发笑。
但还来不及震惊,或者再想别的东西,余真又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
他一把将手甩了开来,“靳迟,不好玩。”
靳迟起身,抓着他的肩膀,往座位上摁去,眸中泛起点水气。
孩子般天真的神色,差点让余真以为,这人变了。
靳迟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捏着他两只软乎的手掌,“余真,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假的,你相信我一次。”
“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你了。”
突如其来的告白,宛如恶作剧,让余真觉得不可思议,有病至极。
比起相信,他更不敢去相信。
这个眼前,整整在高中时期,霸凌了自己两年多的人,如今竟然倒过头来,说喜欢他?
说在意他……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余真感到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中掐住了脖颈,无法再大口呼吸,接着他又被拖着身子,拽进了一片潮湿,腐烂的沼泽之中,浑身都变得沉甸甸了起来。
靳迟将头更低了点下来,脸就这么贴到他的手背上,他声线低沉,些许喑哑,说起了那波折的心理路程,“我知道你现在感觉很奇怪,但是我……真的想了很久……才打算跟你说起这件事。”
沙哑的声音,语调多了些起伏,他又继续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是……想起你,跟疯了一样。兴许是那个男人的出现,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内心。看到你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哪怕是因为利益关系,但我……好像,也会因此很嫉妒呢?”
余真听到要窒息,想急忙打断,对方又加快了语速,生怕没了机会:“不想再以这种混蛋的形象,出现在你的面前,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对你一次?”
冰冷的手背,被对方滚烫的体温,弄的很热,他使劲力气,才从靳迟钳着的掌心内,抽了出来。
余真觉得自己是造了什么孽,能让靳迟一而再再而三的,死死抓着自己不放。
“我在你眼中,不就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傻子?你到底能喜欢我什么?”
余真崩溃,涣散苍白的脸色中,又加了几分愤怒,“你倒不如说,你喜欢上打我,骂我的这种感觉了。”
“因为这样,会让你,特别的有成就感。”
靳迟又急着开口,“不是的,这次我没这么想。”
“余真,我是真的,想对你好。”
还没等靳迟说完,余真挥出手,“啪”的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余真磨的后槽牙都要碎了,无奈,气恼的气息,裹挟上他的神经,直冲天灵盖。
“闭嘴,靳迟,不管你在耍什么把戏,但这次,是真的让人感到作呕。”
挨了一巴掌后,靳迟怔怔,愣在原地。
就连狼来了的谎言,超了三次,都没人会再信了。
靳迟开始有点后悔,到底是该后悔,当初跟着陈嘉伟一起欺负了他,还是该后悔,现在又不合时宜的喜欢上了对方。
好像,都不太对劲。
余真没再停留,他起身,跨着大步子,面无表情地走出了餐厅。
靳迟依旧在后面,盯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但现在这喉腔跟卡了把刀子似的,讲不出一个字来。
等他缓过神来,才大声地朝着那个远离的影子,喊了下,“余真……”
但再也没了回应。
服务员端着盘子上菜,见靳迟发了疯的捏着拳头,往桌面上砸去,再瞧瞧了那裹在头上的白色医用绷带,顿时以为这人是从哪个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被吓了一跳。
“先生?”
服务员试探的,礼貌的,叫唤着。
靳迟停了动作,将眼神刮了过去,“给我打包,快点。”
才刚刚热乎的菜,不现吃直接打包,多少有点暴殄天物,但服务员还是照做了。
余真走出餐厅后,捏着手机打电话,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那边的声音有点嘈杂。
陈晓云:“怎么了,小真,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
听到母亲疲倦的嗓音后,余真顿感鼻头酸涩,但他又实在没了办法,只能不忍心的说起了谎言,“妈,给我打点钱,上补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