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陆谨之翻了好几日的黄历, 终于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了正月。

  肖倾问:“为什么选这天?”

  陆谨之将黄历簿子递给他,道:“正月十九,长长久久。”

  肖倾看了看上面一排的诸事皆宜, 垂目低声道:“十九号, 不就是后天?”

  陆谨之趁肖倾不注意, 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笑得像偷吃糖的孩子:“因为我想快点跟你定下来, 成了亲,有红线牵着, 你就永远也逃不掉了。”

  正这时, 外面传来通报:“领主,战俘已经押送到了。”

  陆谨之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肖倾捧着药碗漫不经心喝了口, 吃着枣泥糕,隔了纱帘留意外面的动静。

  一名侍卫道:“押在府外候着的, 领主怎么处置?”

  陆谨之沉声道:“先关地牢里。”

  “是。”

  过了会,陆谨之走进来道:“我先过去一趟,师叔饿了就先吃饭,记得把药喝了, 晚间的时候白茯还要来给你探脉, 我会快些赶回来的。”

  肖倾起身道:“我陪你一块去。”

  陆谨之有些犹豫:“地牢很脏, 师叔还是别去了,我回来同你讲。”

  肖倾牵着他的手,浅浅笑了下, 陆谨之只觉心都酥了,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

  陆谨之说地牢脏,还是很含蓄的说法,这地牢虽表面看着干净,但实则可以看到角落里没清理干净的血污,还有囚犯身上遍体的伤痕。

  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陆谨之不知觉握紧了肖倾的手,颇有些忐忑地看了肖倾一眼。

  一名囚犯虚着眼睛看到陆谨之,挣扎起来:“陆狗你不得好死,哈哈哈,恶人自有恶人磨,你早晚得被你旁边这位耍死!”

  陆谨之眼中闪过一抹暴戾,但依然按捺着,沉声道:“闭嘴。”

  囚犯还想再继续骂,一道暗箭以迅雷之势刺进囚犯的肩膀,肖倾拢着袖子收回手腕上的袖箭,在囚犯嗷嗷的惨叫声中,对陆谨之道:“你不用遮遮掩掩的,我不是个好人,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善心泛滥,改变对你的看法。”

  陆谨之笑了下,道:“他们说另一半道侣是不会喜欢有暴力倾向的人,所以我想在你面前温柔一些。”

  走到阴暗的角落,避开众人视线后,肖倾勾着陆谨之的肩垫脚亲了他一口,弯了眉眼:“我确实不喜欢,但如果是你,我可以去接受。”

  因为如果不是他推动陆谨之的黑化值,现在的陆谨之或许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肖倾想,他会努力在最后这些日子弥补陆谨之,此后便尘归尘,土归土吧,要说不在乎陆谨之对他的伤害,肖倾做不到彻底心无芥蒂。

  但他至少现在可以扮演一下,无所谓的样子。

  所以当他说完这句话后,陆谨之察觉到心头的知情蛊在动,只是不明显,好像就连知情蛊也分辨不出这句话夹杂了几分假。

  陆谨之眼中闪过一丝血色,忽地搂着肖倾的腰将他抵在墙上,撞得肖倾有些疼,微微皱眉不解道:“怎么了?”

  陆谨之逼近肖倾,眉宇升腾起怒意:“你在说谎,子倾,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没原谅我?”

  肖倾错愕了一瞬,又亲了下他,笑道:“你觉得会吗?”

  肖倾很快察觉到是知情蛊的原因,所以避开了回答。

  陆谨之紧盯着看了他半晌,在肖倾影帝级的表演下,动摇了,表情慢慢和缓下来,轻声问道:“是不是弄疼你了?”

  “有点。”

  陆谨之立刻心疼了,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不停地说对不起,肖倾神色里划过一抹痛楚,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下垂落,道:“没关系,走吧。”

  走到走廊尽头,一扇铁锈斑斑的牢门前,牢头拿钥匙打开门,恭敬地请陆谨之进去后,侯在门外。

  草床上的人抬起头,蓬松缭乱的头发后一双眼睛发着狠劲,如一头遇到危险的豹子一样警惕地躬起了身,咬牙切齿道:“陆、谨、之!”

  拷在他四肢上的铁链随着他的挣扎叮当作响,陆大公子恨不得把四肢砍断也要上去跟陆谨之拼命。

  陆谨之冷眼看着他挣扎,拳头紧了下,忽地笑了声:“兄长,没想到曾经矜贵不宁折的你,也会落到这个地步。”

  陆大公子嘶吼道:“还不是拜你所赐!我们陆家真是养了个白眼狼!要不是......”

  肖倾站在牢房外的几尺处,背对着他们,给陆谨之留下自由发挥的空间,只不过听到这话,有些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陆谨之露着半张俊美邪妄的侧脸,额头青筋暴跳,眼神狠辣地像是浴血而来的魔:“白眼狼?哈哈,白眼狼认贼做父,也就别怪事情暴露后被反咬。”

  只看了一眼陆谨之那种眼神,肖倾就被吓住了,默默收回视线,心脏狂跳。

  被吓住的同样还有陆大公子。

  陆大公子喉结滚动了下,坚持要把话说完:“要不是你,就该我是四家族的太子爷,就该我享受陆家全部的资源,或许上清门不会灭,那我就应该是承缘宫主,同时继承陆家!”

  “我明明该成为修真界最尊贵的人,都是你给毁了!”

  陆大公子贪婪的模样导致他整张脸都开始扭曲,似人似鬼,宛如修罗。

  陆谨之弯着眼笑了起来,用脚尖踢了一下他的脸,温声道:“想成为修真界最尊贵的人?”

  陆大公子看着他,身体控制不住细细地战栗起来。

  陆谨之笑了下,什么也没说,弯下腰揪起他的头发,问道:“当年在陆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别再说是我放的火,真相恐怕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不说实话......”

  陆谨之忽然发狠,踩着他的手指碾压:“那你就在黄泉路上做你最尊贵的人吧。”

  走廊尽头的牢房里发出惊天裂地的惨叫声,陆大公子疼得脸色青白,使力想抽回手,可是陆谨之的力道仿佛泰山压身,到最后指骨似乎都断裂了。

  陆大公子颤抖地求饶道:“我说,我说......别踩了,我说!”

  陆谨之收回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陆大公子涕泗横流道:“是父亲,父亲他自己放的火。”

  陆谨之道:“详细点。”

  陆大公子跪伏在地上,额发汗成了一缕缕,露出通红的眼眶:“父亲说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定会想办法报复,他说已经找到靠山,会联合他一起将你推出去。”

  陆谨之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仔细思考了下当年的事,讥讽地笑道:“我说那些人怎么就突然合起伙来了呢,原来是齐采桑在背后搞鬼。”

  陆大公子抬起头,附和道:“对,就是他怂恿的!”

  陆谨之好笑地问:“那你们最后怎么把自己搞得跟乞丐一样了?”

  说起这事陆大公子的表情就狰狞了起来:“我见到了傅明秋,他根本没死!”

  陆大公子哽咽道:“他......把父亲母亲杀了,说要报当年的仇,我陆家跟他哪来的仇!”

  “我是趁乱才逃走的。”

  陆谨之沉思了一会后,挥了挥手,外面候着的人立刻涌了进来,架起陆大公子,他挣扎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要干什么!”

  陆谨之走出牢门用手帕矜贵地擦着手,回头瞥了他一眼,吐字成冰:“盛安城还有些地方没建好,让他去充个劳力吧。”

  “是!”

  走得远了,还能听到陆大公子的嘶吼:“放开我,我是陆家大公子,四大家族的公子,我不要去做劳役,放开我!”

  肖倾跟陆谨之走出地牢后,站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阳光将阴暗潮湿驱走了些,身体也随之暖和了起来。

  陆谨之一扫人前的睥睨,将头埋在肖倾颈窝,小心翼翼道:“我这样做可以吗?没吓着你吧?”

  肖倾眼尾微挑,含笑道:“他之前就混进建城的队伍里,如今不过让他重回岗位而已,你做得很对。”

  陆谨之像只被夸赞的小柴犬一样咧嘴笑了起来:“师叔,我似乎比前一秒更加喜欢你了,喜欢得心脏装不下,在膨胀,快要炸了。”

  肖倾有些错愕,陆谨之埋头咬了肖倾一口,含糊道:“我控制不住,想轻薄你。”

  “但又舍不得。”

  肖倾回抱着他,勾起嘴角,眼尾微红:“我知道了。”

  -

  正月十九这天,白茯刚给肖倾把了脉,收拾诊箱的时候道:“恢复得不错,总算现在可以喝进去点药了,身体也早晚会恢复的。”

  陆谨之问道:“药量是不是可以减少点,或者用药膳代替?”

  每天看着肖倾艰难地灌药,陆谨之比肖倾还难受,恨不得自己替他全喝了,但这肯定是不作效的。

  白茯道:“药量我会慢慢减少,到最后就是慢慢治了,只要不出意外,三五年是可以根治的,另外肖倾身体里的寒毒我也有根治的思路了。”

  陆谨之握着肖倾的手不由用力了点,声音都含着藏不住的欣喜:“就是说三五年后,师叔就能彻底恢复健康?”

  白茯点了点头:“嗯,只不过治疗过程......你们要控制一下房事。”

  肖倾收回放在垫子上的手,脸有些红。

  陆谨之笑着道:“只要师叔能好起来,多久我都可以忍。”

  总归日子会越来越好。

  白茯酸了,不想再多留吃狗粮,将诊箱一跨,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别太激烈就成,我走了。”

  陆谨之扑到肖倾怀里,理都没理白茯,只有肖倾对他说了句:“慢走。”

  白茯:“......”

  等人走后,陆谨之蹭着肖倾道:“师叔,我将地方布置好了,师叔去换个衣服,我带你过去。”

  肖倾垂目道了声好,起身进屋换了件衣服出来,外面罩了件宽大的披风,走动时衣摆下露出红色金边的衣角。

  陆谨之看着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陆谨之用一条红巾将肖倾的眼睛蒙住,低头亲了一口肖倾水粉色的嘴唇,又小口咬了下,低声问道:“师叔,我牵你过去还是背你过去,或者抱着你过去?”

  肖倾去握陆谨之的手,却被避开,肖倾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我自己能走。”

  陆谨之道:“那我拉着你。”

  陆谨之很小心地带肖倾走过弯弯绕绕的走廊,由于他此前吩咐过,现在整个领主府都没人,也就不怕被人撞见。

  大概走了半柱香的功夫,陆谨之带他停在一艘挂着红花的小船前,抱着肖倾上了船,撑着船篙将船划了出去。

  肖倾好奇道:“领主府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荷塘了?”

  陆谨之撑着篙回头看他,眼底温柔似水:“不久前掘通的,昨天刚布置好东西,师叔喜欢清静,以后就可以住在这边。”

  肖倾恍惚了一会,低声道了句:“你其实不用废这些心思。”

  陆谨之道:“这是我们的喜房,我愿意废心思去弄。”

  到了岸,陆谨之取下肖倾眼前的红布,肖倾抬眼望去,只见睡莲围绕的水中央建着一座白玉石铸的硕大殿堂,廊檐红绸飘荡,宽敞明净的走道两旁栽种着连绵的玫瑰花丛,一路延伸进大殿中,殿外还种了一棵合欢树,纷纷扬扬飘着花瓣。

  卜一进入这道结界中,寒霜被阻隔在外,内里温暖如春,处处洋溢着喜庆。

  陆谨之至身后抱着肖倾,问道:“师叔,你喜欢吗?”

  肖倾眼眶有些红,嗓音带了点喑哑:“这些都是你布置的?”

  陆谨之轻声道:“一个人也废不来多大功夫,我不想让旁人沾手跟你有关的事,就只好自己弄了。”

  肖倾道:“把手递我看看。”

  陆谨之微愣,将手背在身后,笑了起来:“师叔,我们进去看看?”

  “把手给我。”

  陆谨之犹豫了会,还想再说什么,肖倾直接抓住他的手撩开袖子,看到骨骼均匀的手指上满满都是细细密密的伤口。

  这样一双手,刚刚他还去撑船篙......

  肖倾痛苦地皱了下眉,一滴眼泪滴落,小声呢喃道:“为什么你总是要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让我心软,陆谨之你这样做真的很讨厌!”

  陆谨之手足无措地吻去肖倾脸庞下的泪水,慌乱道:“你别哭,这是我不小心摔伤的,师叔求你了,别哭。”

  “你一哭,我就想杀人。”

  肖倾甩开陆谨之的手,望着脚下铺开的玫瑰花毯,泪光潋滟地苦笑了声:“你当我瞎?那是怎么弄伤的我会看不出?”

  “玫瑰带刺,你......你换种也好。”

  陆谨之听到肖倾说讨厌他,害怕地浑身都在颤抖,纤长的眼睫抖得跟秋风中的落叶似的,他耸拉着脑袋,轻声道:“因为他们说玫瑰象征着,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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