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倾给祝戎上药时, 祝戎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肖倾,看着看着,眼眶红了。

  祝戎轻声道:“师父, 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肖倾擦药的动作顿了下, 收回手将药瓶盖上, 眼睫垂落,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祝戎急促道:“我度过生灵境了, 也学会了结阵破阵,师父, 我现在很厉害了, 可以保护你。”

  肖倾看到,祝戎藏在袖摆下的手臂上, 布着新新旧旧的伤疤, 那应该是他日以继日练功时不小心被自己划伤的。

  肖倾叹道:“祝戎,我现在不配当你师父。”

  祝戎霎时瞪大了眼:“师父, 你说什么......什么配不配?”

  “没什么。”肖倾将一个乾坤囊放在桌上,对祝戎道:“这里面都是些生灵境后需要如何修炼的古籍记载,你照着来,只要心态平稳, 实力总会提升的, 不必急于一时。”

  祝戎问道:“那等我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你跟我离开这里好吗?陆谨之他根本就不值得师父你为他付出这么多!”

  肖倾笑了一声,道:“我是甘愿的。”

  祝戎愣住了。

  隔着一扇房门外,陆谨之放下正欲推门的手, 神色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木门,仿佛透过这扇门在看坐在屋内的心上人。

  肖倾继续道:“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曾经坏事做得太多,导致如今就算是喜欢一个人,也困难重重,所爱隔山水,此心难渡海。”

  “但是,我还是想再努力一下,虽然真的很累了,这样的日子也过得太苦,但既然还没到筋疲力尽的时候,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说话,就不应该那么轻易地放弃。”

  肖倾一口气说了太多,捂着嘴咳了起来,手帕上染了血。

  祝戎一瞬间哭了,他几乎崩溃地大声吼道:“你这样还说要坚持!你都这样了啊师父,你别再糟蹋自己了,跟我走吧。”

  门外,陆谨之背靠在墙上,捏紧了拳,嘴唇抿成一线,浑身都在颤抖。

  陆谨之仰着头,痛苦地闭上眼呢喃道:“师叔啊......”

  血染在肖倾的唇上,显得艳丽无双,又凄美得很。

  肖倾抬手揉了揉祝戎毛绒绒的头顶,无声安抚着,等祝戎慢慢平静下来,才道:“如果我撑不住的话,再来找你,好吗?”

  祝戎红着眼,问道:“等你支撑不住?”

  明知道像肖倾这样的人,认定一件事到死也会撑下去,但祝戎还是怀着一丝希望道:“那我在盛安城外建一座万花楼,离师父近一些,这样师父随时都能来了。”

  肖倾笑着道了声“好”,起身时,纤尘不染的白衣垂落在地上,轻轻飘荡。

  “这么大的人了,别像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

  祝戎垂着头低声道:“自从师妹走后,我就再没哭过了,我每天都在练功,希望变得更强一些,只是今天看到师父,就有些忍不住。”

  在外人面前,祝戎一直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只有在肖倾的面前,他会暴露一点脆弱。

  “如果我那时再厉害一点,再强势一点,师妹也不会......”祝戎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唾骂自己:“我真没用!”

  肖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道:“我走了。”

  祝戎连忙站起来跟在肖倾身后:“师父我送你。”

  “不用了。”肖倾走到门边,回头看向这个被世事打磨得锋芒暗藏的徒弟,勉强勾了下嘴角:“祝戎,别再逼着自己长大了。”

  -

  肖倾回到领主府,并没瞧见陆谨之,他不急不慢地折了一只纸鸢,叫一名护在外面的侍卫在纸鸢上施了点灵力,扬手将纸鸢放飞了出去。

  待到天色昏沉,开始飘雪的时候,才远远得见一个黑袍滚滚的青年提着酒壶,摇摇晃晃走在茫茫的雪地上。

  大老远看到肖倾后,陆谨之激动地挥起手,一把推开搀扶他的人,指着那一袭与雪花融为一体的白衣,哈哈大笑道:“那是我师叔,看到没?天下第一好的师叔。”

  像是一个撒泼的小孩,硬要向旁人炫耀自己的玩具,却又不肯将玩具拿出来给别人欣赏,只凭空捏造着,有多好有多好,但究竟如何好,一星半点也不肯跟别人分享。

  陆谨之朝肖倾大步走去,走得太快,一脚踩在雪坑里,他气恼地将鞋子脱了,光着脚跑了去,一把抱住肖倾。

  含糊地嘟囔道:“师叔,我把你要的那件喜服抢来了,今晚我们就成亲好不好,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肖倾闻到刺鼻的酒味,皱眉道:“你喝酒了?”

  陆谨之怕肖倾因此责怪他,不由抱得更紧了些,语带笑意地撒娇道:“就一点点,师叔你知道吗,我好高兴。”

  看这情况,恐怕不止一点,以陆谨之的酒量都能被灌醉,恐怕是泡在酒池里喝的。

  肖倾挑了下眉,忍不住笑了。

  喝醉后的陆谨之,隐约有了少时的模样。

  跟在陆谨之身后的侍卫们统统朝肖倾躬身致礼,一人替陆谨之打圆场:“今儿前线那边打了胜仗,还抓了陆家大公子,领主高兴,这才带大家去喝了两口。”

  以前打赢了再大的仗陆谨之也没这么失态过,对此肖倾保持怀疑,他揽着陆谨之的肩对众人道:“我先带他回去了。”

  “好的嫂子!”

  “大嫂担待!”

  肖倾:“......”

  好不容易把陆谨之架到屋内,肖倾见他双脚被冻得通红,就多支了个火盆,房间瞬间暖和了些。

  陆谨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把搂住肖倾的腰,将他压在床上像小狗一样亲了几口,醉意熏红的脸上笑得特别灿烂。

  “师叔,我们成亲好吗?”

  肖倾问道:“那件衣服呢?”

  什么也不知道的陆谨之从乾坤囊取出肖倾要的那件喜服,皱着眉有些不开心地道:“我可以叫人做出更好看的,为什么一定要这件?”

  陆谨之看到这件衣服,就想毁了,要不是肖倾强调要这件,陆谨之肯定会一把火将它烧得连灰都不剩。

  肖倾接过衣服,神色闪过一点黯然:“因为我怕出意外,就白牺牲了。”

  陆谨之喝得太多,脑子没转过弯,呆滞道:“什么白牺牲?”

  肖倾却没再回答,他穿上那件繁复的喜服,转了一圈,眉眼弯弯地问:“好看吗?”

  陆谨之道:“师叔好看,这衣服丑死了!”

  “别管衣服,你只看我就行。”

  陆谨之傻笑了会,忽然慌张了起来:“我还没布置喜堂,就连红蜡烛都没买,今天来不及了,再等等,等弄好了再结道侣。”

  他不想跟师叔的喜宴那么简陋,就算只有他们两个人,需要的布置也应该一点都不少。

  一条读者弹幕滑过脑海:【一路走来太难了,希望有个好点的婚礼。】

  正欲拒绝的肖倾收回到嘴里的话,点头笑了声:“好。”

  -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屋檐上积上厚厚的雪,大地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肖倾裹了件狐裘,整张脸陷在毛绒绒的绒领里,唯有乌黑靓丽的长发披在身后,随拂面而来的寒风微微起伏。

  陆谨之倒是不怕冷,穿着件劲装在雪地里挥剑起舞,劲风卷起地上的雪花,剑如蛟龙,势不可挡,在漫天飞雪里剑光刺眼凌厉。

  陆谨之剑势一转,眼角瞥向肖倾,忽地一笑,袭剑而来,直刺向肖倾。

  肖倾静静看着,一动不动,眼看剑尖就要刺中他的咽喉,他却依然没躲,陆谨之吓得连忙收势,旋身一转差点没站稳。

  陆谨之又急又气道:“你怎么不躲?”

  肖倾眉眼弯弯地笑了,媚气横生:“因为我知你不会伤我。”

  陆谨之的气立刻消了,擦了下额头的汗,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是这样的,我只会在那方面欺负师叔。”

  肖倾笑容一僵,冷着脸转身,正要回去,陆谨之连忙追了上去,讨好道:“师叔别气,我错了,我说错了。”

  肖倾冷声道:“错哪了?”

  “错在不该说实话。”

  肖倾:“......”

  但实则,陆谨之心性平稳后,就很少碰过肖倾,做事的时候也轻柔地很,就是怕再伤了肖倾这具破身子。

  陆谨之一把抱着肖倾,钻到他的狐裘里,抬头笑着道:“我真的太高兴了,师叔你知道吗?原本我以为一辈子都只能待在深渊里折磨自己,是我没抬头,没有发现原来抬头就能看到光。”

  肖倾勉强提起嘴角,用手帕将他练剑时额头出的汗水擦干净,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快要登临飞升境了?”

  陆谨之莞尔道:“你陪我比试一番,不就知道了?”

  肖倾咳了声,陆谨之立刻道:“算了算了,你身体不好,快些进屋暖着,别站在外面吹风了。”

  肖倾回了屋子里,陆谨之去厨房给他端熬好的药。

  掌勺的厨娘见到他,笑呵呵地提醒了句:“领主再等等,蒸笼里蒸着枣泥糕,可甜了,带去给仙长吃,保管药一滴不剩地全喝下去。”

  烧火的小厮接了嘴:“前几日我家娘子喝不下去药,就是合着枣泥糕喝下去的。”

  若是一个月前,府里这些人是断然不敢跟陆谨之搭话的,他们都精着,发现领主脾气好了些后,并特别在意府上那位仙长,就想尽了办法讨好陆谨之。

  不过这招倒是用对了地,陆谨之原本坐在火炉前细细看着药,闻言转头看了去,问道:“枣泥糕加了蜂蜜没?”

  厨娘道:“这......是用纯的枣泥合面粉做的,没加蜂蜜。”

  陆谨之道:“那给我来几块。”

  想了想,补充了句:“我内子吃蜂蜜都吃腻,换个口味正好,以后也轮着做桂花糕、糯米糕、豆沙糕......反正每天换着花样做就是。”

  厨娘默默记下。

  陆谨之又道:“别沾油,不能有酱料葱姜味。”

  厨娘;“好。”

  “不要弄沾荤腥的糕,肉丝糕也不成,也别太甜,甜得发腻的不要。”

  “欸......”

  “再搭配些甜汤更好,银耳羹、绿豆汁、燕窝什么的,都弄着。”

  “嗯......”

  “他忌口的很多,我本来懒得理会,以前没教你们,既然都说了,以后味道重的就别做,鱼也别弄,炒菜用菜籽炸的油,不许弄外面的兽肉,肉必须是家养的干净的。”

  厨娘记得有些艰难了......

  未了陆谨之叹了声:“算了,跟你们说再多你们也做得不合内子胃口,他只喜欢吃我做的,你们只管做糕点就行。”

  厨娘大松一口气。

  药咕噜咕噜冒起泡,陆谨之裹着白布倒好药,蒸笼里的枣泥糕也好了,厨娘给陆谨之备了些,吹捧了句:“领主对......夫人,真上心。”

  厨娘揣摩着“圣意”违心且艰难地用了夫人这称呼,却没想一直沉郁着脸的领主对她点了下头,嘴角的笑意愈深。

  陆谨之烦恼地叹了声:“内子就是太娇贵了,半点风也吹不得,但自己人就得护在心上宠的,我也只能惯着他了。”

  厨娘僵硬地附和道:“是这样。”

  “但总是这样不吃那样不吃总归不好,每次我都得哄着他才肯吃。”

  厨娘:“......”

  陆谨之收拾好食盒,走前说:“他要是喜欢,改明儿你们就多弄些,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厨娘和小厮千恩万谢地将他送走了。

  至此后,领主府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领主惧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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