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是从东城区飞来的。”

  大街上人流很大, 陆谨之伸手握住肖倾的手,以防被冲散,肖倾察觉后想抽回手, 但陆谨之握得很紧, 理由也很正规:“人太多, 握着好些。”

  肖倾道:“你可以拉着我的衣袖。”

  陆谨之想起自己此前的一番作为,哽了一下。正此时, 拥挤的街道上有一匹黑马飞驰而来,行人连忙往两边让道, 但人太多, 有的往左边走,有的往右边走, 一时混乱无比, 很多人都被挤倒在了地上。

  那黑马速度一点不慢,每次都堪堪擦过人群而过, 一时引来骂声不断,但骂完后人们一看马上之人,又都纷纷住了嘴。

  马上坐着一名卷发青年,他面容邪妄, 目中带电, 策马而过时, 身上廖廖布料被劲风吹得飞扬,露出大片蜜色胸腹,显得不可一世、嚣张跋扈。

  见了他后, 原本怒骂的人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大道瞬间清出一条道给他通行,唯有青年策马急驶在漫天飞舞的红蝶中,像是在拼命追赶什么。

  陆谨之将肖倾拉到一个货架后藏身,那位置很狭窄,藏着两个男人难免拥挤了些,是以两人贴得极近,能听到彼此噗通的心跳声。

  肖倾不自然地撇过头,道:“现在尤阿普根本没心思理会我们,躲什么躲。”

  自从他知道陆谨之的心意后,就颇为在意两人间的距离,以前还能当是师侄在撒娇,现在还假装无事发生的话,那他就心太大了。

  陆谨之总能找到一个让肖倾无言以对的理由:“尤阿普虽然没心思,但那群巡逻的士兵一定很闲。”

  肖倾:“......”

  等那匹黑马驶过扬起的尘灰落下后,陆谨之才松开他的手,轻声道:“师叔,你不觉得缘分很奇妙吗?”

  肖倾:“?”转移话题的速度太快,原谅他没接上。

  陆谨之继续道:“刚刚,尤阿普也在斗兽场,或许羽裳跟尤阿普最近的距离仅仅一尺之隔,但他们错身而过的时候,可能有一群人刚好路过挡住了视线,可能一面墙刚刚隔在两人中间,又可能羽裳路过的时候,尤阿普刚好进屋将门关上。”

  肖倾:“......”

  “若是其中一人愿意停留片刻,最终的结局是不是就会改写?”

  肖倾看进陆谨之深邃的眼眸中,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陆谨之笑了下:“只是想,若是以后也有这样一天,希望师叔可以将隔着的那扇门打开,因为我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你,你一回头,就能看见。”

  肖倾撇过头,不说话了,等人流稍稀,才轻声道:“结局不会改变。”

  他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破出砖缝的小草,幽幽道:“羽裳养的蛊虫太多,她本身就已经及至临界点,终有一天蛊虫会反噬,由内而外啃噬她的血肉。”

  肖倾知道原文的设定,也知道原文大纲是既定不变的规则,或许主角可以扭转,但规定好的宿命,怎会有改写的一天?

  羽裳,她从来就是为国而生,为国而死,做尽一切,不过是想摆脱祸害之名。

  而这个结局,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

  两人并没有去东城区,也没回古宅,而是在周祥的客栈内暂时休息。因为就在刚刚,国王突然发布禁令,即刻关闭城池,禁止任何人出入。大街上巡逻的士兵更是较以往增加了数倍,全城戒严。

  陆谨之端了饭菜上楼,放到桌上,见肖倾坐在窗边吹风,便唤道:“师叔,吃点东西吧。”

  肖倾自沉思中回过神,转头看去,见托盘上菜色清亮,清汤浓香,就连饭粒都圆润饱满,就算本没胃口,不由提起了食欲,坐过去接过筷子,问道:“周祥请得哪里的厨子?”

  陆谨之微笑:“承欢宫的厨子。”

  肖倾:“......你可真会撩。”

  陆谨之给他夹菜,道:“是师叔说的,无论我是谁,都是上清门的弟子,是你的师侄。”

  “那你也是承缘宫的厨子。”

  陆谨之眨了眨眼,红了耳根,轻声道:“进了承欢宫的门,也算半个承欢宫的人了。”

  肖倾:“......”这话听着怎么如此怪异?

  正此时,一阵丧钟声敲响十二下,携着内力扩散在国都内每一个地方,瞬间举国哀恸,接连响起了低泣声,人人推门来到大街上,跪地朝着王宫的方向拜伏。

  丧钟十二下,代表王室有人陨落,且还是位高权重的王室子弟。

  肖倾停下碗筷,喉中如鲠在喉,他低着头,目中溢出浅浅淡淡的哀伤。

  他想起过往点滴,初遇时,森林的火光下,彩衣少女笑着说:“我想解救我的国家。”

  她说:“或许吧,哪有小女孩不怕虫子的。”

  “国以民为本,是我自小就懂的道理,可我懂,我所爱护的百姓,却不懂。”

  “子倾哥哥,若不是生不逢时,我想痛痛快快喊你一声哥哥,想与你心无防备,共醉一场。”

  高台之上,她推翻故步自封,点破南疆迷惘:“句芒身为春之木神,顺应万物生长,又如何得见生命因自己而陨?”

  菩提树下:“若是此后哥哥遇到抉择,一条生路,一条死路,请一定要记得,选择生路。”

  可最后,她选择走向死路,义无反顾,像是扑火的飞蛾。

  却道:“自古人生何其乐,偷得浮生半日闲。”

  人们都说:阿满的女儿生而不详,招干旱,引潮汐,如今召来瘟疫,是灾星,旱魃,祸害。

  ——“我可是听传闻说,南蛮国的公主长得奇丑无比,手腕狠毒,饲养蛇蝎为伴,是个排名在肖倾之下的祸害。”

  “羽裳公主出生时天降异象,大旱数百里疆域,前昭司都说那是凶兆,你看看她如今,整日以蛇蝎为伴,以后迟早也恶毒如蛇蝎。”

  “你是公主,你怎么会在意外面这些人的死活!我看你就是想我们这些贱民趁此都死光,也好不再浪费南蛮国的口粮!”

  “第一次参加祭祀典,就开始兴风作浪,真是祸害,留不得!”

  所有人,都在骂她是个祸害,祸国殃民,毒如蛇蝎。

  字字戳心,声声泣血。

  一匹快马自夜色而过,骑马人手扬白幡,声音悲痛,报送王室公主陨落的消息。

  夜幕淅淅沥沥落下大滴大滴雨水,仿佛一个少女在耳畔轻叹:

  “我不想再当祸害了。”

  望这场大雨能洗去南疆国的淤泥,望这场大雨能洗净满手罪孽,望这场大雨融化南疆子民的眼泪,混着公主的血液,灌溉进土壤里。

  客栈里,有人靠窗而坐,扬着手中酒遥遥一敬天际:“南满的女儿,羽裳公主,年芳二八,正是大好的年岁,只是可惜了......”

  一扬,一洒,浇在了黄土上。

  人总是这样的,当错过后,再无法挽回的时候,他们才会开始回忆美好,才会发现,啊,原来是这样,这捧沙子里,其实是有金子的。

  有人在说:“南疆国的美人,生得像她母亲,真是一睹便忘了世间风采。”

  有人在说:“当年的蝗虫之灾,好像也是公主以身饲养虫蛇解救的?”

  有人在说:“我们为什么就看不到公主的好呢?”

  南疆国的子民跪在雨地里,跪在忏悔中,跪在泥沼里想要得到救赎。

  忽然间,肖倾觉得很冷。

  原文的深坑之后,真相总是这么狰狞,是不是有些时候应该糊涂点,不要那么较真?

  说起来,他穿书而来时,就是因为作者挖了太多坑却不填,草草完结的态度而被气得吐血。所以就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去看深坑之后的真相?

  陆谨之自后面将肖倾抱在怀里,头靠在他肩上,声音轻轻的:“师叔,别难过了,我心疼。”

  “没难过。”肖倾回头看他,想抬手推开,但手抬至半空,又收了回去。

  陆谨之的怀抱结实宽阔,太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沉迷,没人能抵挡主角的温柔,有个声音在他心里道:沦陷吧,沦陷吧,自古就连盖世英雄,都逃不过温柔乡,你又有什么可挣扎的呢?

  肖倾垂敛长睫,转过身,回抱着他,嘴角下垂,在心里对自己鄙夷道:就这一次。

  他说:“让我靠会,有点冷。”

  “嗯。”雨声淅沥,昏黄的烛光下,陆谨之轻声道:“还有我在,至少,我是有温度的。”

  肖倾轻轻笑了声,心却一揪一揪得疼。

  “陆谨之,你究竟看上了我什么啊?”

  “如果师叔不知道,就当我看上师叔长得好看吧。”

  “要是有更好看的人出现呢?”

  “那就当我看上师叔长得第二好看。”

  “......”

  大雨一连下了九天,城门也封闭了九天,这天刚开城,周惟就披着黑色斗篷,帽兜遮面,迫不及待找了过来。看到两人毫发无伤后,才长舒口气,道:“你们一连九天都没回来,担心死我了,这九天你们都在做什么啊?”

  陆谨之刚点清完最后一味药材,闻言回眸看他,笑着道:“师弟就别操心我们了,你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周惟一愣,伸手摸了下脸,疑惑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肖倾正靠在榻上翻看医书典籍,闻言抬头看了下他,也是一愣,随后指了下镜台:“镜子在那。”

  周惟带着疑惑,跑到镜子前左右照了照,没发现什么问题,结果他正面一照,才发现自己眼眶下吊着很长的黑眼圈。

  周惟:“......”

  肖倾问道:“你最近失眠了?”

  周惟低着头,揉了揉眼睛:“我是在担心你们,国都内危机四伏,一个不慎暴露了,又没办法出来,我都不敢相信会发生什么。”

  肖倾心里柔软了些,将一本书递给周惟道:“御灵之术看完后再把这本也看了,都是讲的控灵有关。”

  周惟连忙接过,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来。

  正此时,敲门声响起,周祥在门外道:“陆公子,有位姓白的公子找你,说是你要的东西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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