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 肖倾也没有跟陆谨之说明日天明的事,而是在回到自己房里后,召出一只纸鹤传信, 没一会一名暗卫便悄无声息出现在房中, 跪地伏身, 如同鬼魅。

  肖倾淡淡道:“明日天明,你带一伙人去一趟城外竹林小筑, 将祸害清理了,记得小心行事, 背后之人行为诡秘, 招数防不胜防,如若不敌, 届时传信给我。”

  暗卫磕了个头, 领命隐于黑暗中,一股风将大开的窗户关上了。

  肖倾斜倚在竹榻上就着烛光看了会儿书, 看的依然是傅明秋给他的心经,每当翻出这本书时,傅明秋的声音便会在他脑海里响起:“子倾天资卓绝,只是心性不稳, 多看此类书对你更有帮助。”

  肖倾偶尔想起傅明秋这个人, 就是一阵头疼, 他觉得这一世的傅明秋跟书上描绘的有些不同,但又不明白是哪里生出的不同。如果说他最看不透的除了陆谨之以外,那就是傅明秋了。

  这个人行为成谜, 踪迹成谜,整个人都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肖倾想了一会,决定世事随常,挥袖熄了烛火,就着月光脱下外衣,躺回床上,闭着眼一觉睡到天光蒙蒙亮时,一声很轻微的敲窗声吵醒了他。

  肖倾忍着起床气披衣起床打开窗户,一只纸鹤便从窗外飞了进来,绕着肖倾转了三圈后,落在他掌心。

  消息是暗卫发来的,表明小筑已经清洗干净,他们跟幕后之人打了一架,最后幕后暗手让他们带话给肖倾:算你狠。

  灰蒙蒙的晨光下,肖倾扬起一个凉薄的笑,纸鹤在手心碎成光辉:“既然答应了,也是该履行诺言了。”

  他答应带陆谨之去,可又没说是什么情况下带他去,不怪他狠,黑影人该怪的是自己太蠢。

  肖倾穿戴好转身去了隔壁,才敲完三下,陆谨之便将门打开了,看着他微愣道:“师叔这么早?”

  肖倾错愕得看了眼他穿戴整齐的衣物:“你自己不是也起了嘛。”

  陆谨之微微笑了下,就听屋内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他怎么也在?!”

  肖倾偏头看向陆谨之身后,只见一个鹅黄长袍的少年怒目站在屋内,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名穿着统一家袍的弟子。

  “哟,这不是晚昼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晚昼由于各种原因,十分不喜肖倾,偏过头不愿理会,陆谨之见状皱眉道:“不得无礼。”

  晚昼轻轻哼了一声,但陆谨之的话他还是要听的,这就是所谓的主角魅力,于是他还是勉为其难回过头看了眼肖倾,几乎是咬牙蹦出这几个字:“肖宫主好!”

  肖倾笑了下,转身对陆谨之提起了正事:“你跟我出去一趟。”

  “好。”

  肖倾挑眉笑道:“你都不问去哪?”

  陆谨之摇头:“师叔叫我去哪我就去哪。”

  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心里微微拂过,肖倾错愕了一瞬,回过神敛目掩去眸中兵荒马乱,轻声道:“那走吧。”

  两人正要往门外走,晚昼跑过来拦在他们面前,跟在晚昼身后的弟子也纷纷围了上来,晚昼道:“我也跟你们一块!”

  他十分警惕地看着肖倾。

  肖倾撩起眼皮子懒懒道:“我还能把你们公子吃了不成?”

  晚昼也不知道想到哪去了,憋红了小脸:“谁......谁知道,你会不会......”他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轻不可闻。

  肖倾没听清:“嗯?”

  陆谨之将肖倾拉到身后,对晚昼道:“你带人留在庄子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

  “可是......”晚昼抬眼看清陆谨之的神色后,后面的话硬生生止在口中,片刻后晚昼郁闷地耸拉着脑袋,闷声道:“好,有事公子记得放信号弹。”

  肖倾迈步正要走,陆谨之却拉了他一下,道:“师叔等等。”

  他转身进了里间,过了会抱着一件貂毛大氅出来搭在肖倾肩上,语气温柔似水:“清晨露重,师叔身子没好透,莫要染了寒风。”

  肖倾笑了下,在清早的晨光下明媚刚好,魅意勾人:“多谢。”

  晚昼:“......”

  两人策马在竹林小道,很快到了竹林深处的那座小筑前,已经有很多肖倾的属下将小筑团团围住,其中也不乏有受了重伤的,肖倾扫了一眼,大概了解了黑影人的武功在什么程度,这才迈步率先进了小筑里。

  院子侧中的青石桌上还放着没织好的绣活,看样式应该是个小孩的肚兜,他有些疑惑,这里是黑影人的地盘,为何还有女人孩子?

  正想着,就听屋内传来一声女人的呻.吟,肖倾面色一变,快步走过去一脚踢开房门,撞飞的尘灰中,一名少女被脱光了衣服五花大绑在柱子上,身上遍布许多残忍的伤痕,几乎将她染成血人。

  看到进屋的男人,少女颤抖地闭上眼,脸庞划过一行清泪。

  肖倾立刻脱下大氅披在少女身上为她遮身,并将塞在她嘴里的布条取出,心软得一塌糊涂:“胭儿?”

  胭儿浑身都疼,她不断颤抖着,原本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不知因何原因被洗去了,露出的小脸同扶桑若木的幻境里一样,秀丽清美,笑起来的时候一定特别好看。

  但胭儿或许,十几年也未曾笑过了。

  陆谨之也走了进来,将门关上,阻隔外面的视线。然而门一关,微弱的晨光也随之被关在了外面,屋子内阴暗得近乎压抑。

  肖倾等胭儿平静下来,才轻声问道:“这十几年的痴傻,是你装的吧?”

  胭儿不说话,脸上的泪水却流个不停。

  过了半晌,她才哑声道:“我装疯,卖傻,脸涂着丑极的胭脂掩盖面容,每夜跑到街上去唱姑姑的歌谣,就是想,或许有一天小公子会遇着我,我好将那些事讲与他听。”

  因为害怕会有人寻到她逼问小公子的下落,她一装就是数十载,但她又怕小公子不知自己的身世遭人利用,就夜夜在街上反复唱着姑姑的歌谣。

  陆谨之蹲在她身边,只是胭儿已经再无力睁开眼看一眼这缭乱的世界,她哽咽道:“当年若不是我的愚昧,或许结果就不会是这样。”

  她怪自己,当年没第一时间辨出宁桓,让姑姑错失了唯一的救赎。

  肖倾静静听她说着,紧紧握着她浑身唯一完好的双手,她的手指因为疼痛而颤抖得厉害。

  肖倾问道:“那颗记录你们过往的影珠,是宁桓从你记忆里取出的吗?”

  胭儿声音很微弱,但还是回答了他:“当年姑姑死后,我带着孩子在扶桑若木里到处寻找此前见过的那名道长,找了许久,终于找着了,道长自我记忆里提炼出了影珠,将它戴在小公子的脖颈上,就是为了让小公子长大后知道自己的身世。”

  陆谨之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极为隐忍的痛色。

  胭儿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娇小的下巴,她心肺俱碎,就算此时用灵力修复,也已经来不及了。

  或许是因为陆谨之的主角光环,胭儿遵照这个世界的人物设定,一五一十交代了前因后果。

  肖倾很想问她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对一个被追杀的人那么死心塌地,但他握着胭儿越渐冰凉的手指却问不出口,胭儿闭着眼叹息道:“我当年就在想,若是能为姑姑怀里未出生的孩子缝一个长生肚兜,就好了......”

  “那时候我抱着那么小的孩子,却不知道这就是永别。”

  胭儿语音落下,再无生息。

  少女依然拥有着十几年前的容貌,阖着的眼睫上泪光闪闪,就连到死都带着遗憾,到死都不知道,她曾经抱着的婴儿,此时就在她旁边,眉宇痛苦地听她说起曾经往事。

  隔了很久俱寂的时光,直到太阳高挂,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肖倾才低声问道:“为何你不跟胭儿说,你在?”

  陆谨之垂着头,声音特别轻:“我依然觉得不真实,师叔你知道吗,我当了十几年的陆家二公子,这几个月接连打破陈旧,跟我说,其实我不是。”

  “如果我不叫陆谨之,那我......应该是谁?”

  肖倾将胭儿轻柔地放在地上,用大氅将她盖着,打开门走了出去,晨曦照着他半张侧过来的俊美容颜,对他道:“你是上清门承缘宫宫主傅明秋之徒,是我的师侄。”

  日光倾城,温度正好,有风拂过,轻柔正好。

  -

  南疆国的瘟疫来势凶猛,王室拿不下陆谨之,高层便纷纷打起了接班人羽裳公主的主意,但他们的要求都被权力至高者尤阿普给驳下了,就连国王开口都无济于事。

  毕竟昭司享受的是万民敬仰,轻易动不得。

  于是这天夜里,肖倾收到下属带来的一封血书,是羽裳想尽办法,才托人周转来的。

  肖倾看完,默默放在烛火上将血书烧了,坐在窗下吹了会风,才对下属道:“你布置人手,去接应她吧。”

  属下迟疑道:“如此主上岂不是得罪了南疆昭司?”

  肖倾偏过头看他,冷笑道:“南疆国就要没了,哪来的昭司?”

  于是自家属下就带着一脸崇拜敬畏的表情,办事去了。

  肖倾很熟悉这个表情,当年在云锦城的时候,万花楼的老鸨也是这副模样,还以为云锦城的风波全是他一个人搅弄出来的。

  肖倾:“......”

  或许原身有时候也想过洗一洗自己身上的黑锅,但由于太根深蒂固,连属下都坚信他的人设,是以,放弃了。

  肖倾出了门,敲了下隔壁的门,迟迟没人回应,他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周惟居住的房间。

  自从胭儿的事发生后,陆谨之总是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影,有时候瞧见了,也是深更露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脸色苍白的,问他,只是笑也不说。

  而在这期间,陆谨之的黑化度也如愿以偿,增加了5%,目前85%。

  越到后面,肖倾发现黑化度越难增加,一时有些发愁,走到最后的时候,应该用什么办法来提升黑化度?

  周惟这些天已经醒了,肖倾刚走到门前,就见周惟打开门出来,见到他一愣,尔后微笑唤道:“师父。”

  肖倾扶着他坐到太阳下的藤椅上,询问:“恢复得怎么样了?”

  周惟温声道:“好多了,师父若是赶着离开,不必考虑弟子。”

  肖倾“嗯”了一声,陪他聊了一会修炼的事,以及询问他将《御灵之术》学得怎么样,周惟老老实实回答,偶尔提一两个问题,两人气氛和谐。

  翻到某一页,周惟手指顿住,指着书上那段内容,问道:“师尊,这上面说蚀骨之毒是灵海的死敌,这天底下也有毒能对灵海造成损伤的吗?”

  肖倾微微倾身看了眼,表情冷了下来:“这些事你不要琢磨,只需知道那是害人的东西就可。”

  周惟见他神色有异,便茬开话题说起其他事。

  直到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前不远处,肖倾慢悠悠起身道:“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修炼的事不必操之过急,你自己看着办。”

  周惟乖巧地点头,目送肖倾走远,才起身回了房间,面无表情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放进水盆里搓洗。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剧情或许在文里写不出来了,当个彩蛋写在作话吧。

  楚秋萍的小徒弟宁桓,喜欢他的师父,当他抱着师父与大师兄的孩子,为了掩人耳目,才跟云渺结伴同行,对外称是道侣。

  他们撒了很多慌,比如说是师兄妹之类的。

  宁桓在感情上是个二愣子,否则也不会让他的大师兄将师父骗走,所以这个二愣子也会不知道,一个女子放弃自由,捆绑在他身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