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 肖倾察觉身边的两名弟子都已入睡,轻手轻脚起身,打开窗户, 在洒下的月光下附灵了一只纸鸢, 扬手将它放飞出去。没一会, 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降临在窗前,躬身问道:“主上有何吩咐?”

  肖倾沉声道:“去查一下徐财旺的过往经历, 越详细越好。”

  黑衣人道了声“是”,很快消失在黑暗中。肖倾眉目冷然地站了会, 关上窗重新躺回去休息。

  翌日, 扶桑若木前的广场被清理出来,搭建了一座祭祀高台, 南疆国的上位者几乎都到场了, 甚至连陆明豪也一早露面,坐在昭司左手下的位置, 头戴通天冠,黑袍长靴,锐利逼人。

  肖倾冷眼看了眼陆明豪,心里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此前躲躲藏藏那么久, 便是为了让陆谨之跟陆明豪对上, 在山洞的时候他甚至安排了一出好戏,就等着这对父子撕破脸。

  好不容易把陆明豪推上风口浪尖,却没想到, 不知哪来的憨批一把大火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一番筹谋功亏一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周惟同陆谨之低头跟在肖倾身后,落座高台上,立刻有宫婢端着果盘奉上,奉茶时一双媚眼荡漾,不动声色撩拨他。

  肖倾冷脸提醒道:“姑娘,茶溢出来了。”

  宫婢:“......”一张脸羞红,连忙擦干净桌子退下,心中却是窃喜的:天下第一美人跟她说话了!

  巳时一到,礼钟敲响三声,一列士兵压着黑纱掩面,黑裙赤脚的少女们从一道侧门出来,围在扶桑若木下。

  被选中为祭祀品的少女一共有九十九名,围成一个圈,则表示九九经轮的意思,她们无一不害怕得颤抖,但头顶落下的黑纱却从头罩到尾,并看不清她们的表情。

  尤阿普穿着繁冗的祭祀服出现在另一处更高的台子,手里拿着一根古怪的法杖,面朝烈日乾坤,诵着一段南蛮国早古的文字,在场的南蛮国高层,以及观台下跪地俯首的南蛮子民都纷纷露出敬畏的表情。

  羽裳公主一身华服坐在国主之侧,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周身气势压抑,冰冷得,更像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而不像羽裳。

  恍然看过去,若不是那张艳丽不可方物的小脸,肖倾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陆谨之给他重新倒了杯茶,低声道:“昨晚羽裳公主和师叔说了什么?”

  肖倾接过茶盏喝了口,淡淡道:“没什么。”

  他话音刚落,陆谨之就察觉到心中一阵悸动,那正是知情蛊发动了。

  笑了下,便没再多问,三言两语间,尤阿普已经念完祭词,扬起手中法杖一指乾坤,原本的晴空万里突然乌云密布,将烈阳遮拦在层层黑云后,大地顷刻间暗淡下来。

  围着扶桑若木的九十九名少女被身后的士兵压制跪在地上,黑裙翩跹,犹如陨落的蝶。

  肖倾生在和平时代,没见过这些野蛮血腥的场景,他心里微颤,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微微偏过了头,看向远处那朵红色娇艳的花朵。

  然而尤阿普的声音还是避无可避传进他耳中:“南蛮国近年逢年灾祸,子民苦不堪言,是以今次上承天意,以九十九名纯真少女献祭给司木上神,保佑南蛮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高台下跪地伏身的人们传出欢乐的歌颂,又有何人听得到少女们内心的悲泣。

  正在欢声到达最高点的时刻,羽裳公主突然起身,目光冷冷扫过台下,士兵架在少女纤细脖颈上的大刀在她的目光下收回,人们都分外不解地看着她,有种被扰了兴致的愤怒。

  国王坐在王位,问她:“裳儿?”

  羽裳回头朝他颔首,转身面对上万人道:“羽裳在此请你们清醒,瘟疫的爆发,并不是祭祀可以阻挡,只不过平白丢了别人性命,却不会得到一点回应,羽裳认为,司木句芒,也定不会喜欢血祭送来的祭品。”

  台下之人纷纷被她这席离经叛道的话点燃,大声怒斥,王座下的礼官更是怒不可遏,而史官则很开心地拿起笔开始洋洋洒洒记录着,大肆渲染,口诛笔伐。

  上位者们纷纷坐不住,大声斥责道:“羽裳公主,你身为下一任的王,为何还如此叛逆!”

  “或许本该从宗室择良木而雕,朽木非可琢也!”

  “第一次参加祭祀典,就开始兴风作浪,真是祸害,留不得!”

  祸害,祸害,所有人都在说她是祸害。

  羽裳淡然笑了下,没理会那些人的恶语相向,而是依然看着台下,她千千万万的子民。

  人群中,有人问:“你如何得知句芒神不喜血祭!血祭本就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习俗!”

  羽裳答:“句芒身为春之木神,顺应万物生长,又如何得见生命因自己而陨?”

  那人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只好怒道:“无稽之谈!”

  又有人问:“既然血祭上神都无法求得庇护,那你说南蛮国如何才能躲过此劫!”

  羽裳勾着笑,实则无甚表情:“解法有二,其一仙人血,但王宫的仙人血不够,所以我找来一人,赌上了一赌。”

  肖倾愣了瞬,藏于袖摆下的手指探出一截,握着陆谨之的手,抬目看他,用唇形道:“我会护着你,别怕。”

  那一刻他都忘了,他自己就是反派,如何去护别人,护的还是有主角光环的龙傲天男主?

  然而陆谨之却是对他一笑道:“那弟子就劳烦师叔庇护了。”

  台下那人继续在问:“那其二呢?”

  羽裳冷眼俯视脚下众人,启唇道:“其二则是,服用我所制的嗜煞蛊,我会让蛊虫在你们身体里周游一周,将你们体内的疫病全部转移到蛊虫身上。”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羽裳公主炼制蛊虫的能力已经如此登峰造极了吗?这种事就连远古的大能都无法做到啊。

  而唯一色变的,只有另一处高台上的尤阿普,他脖颈青筋暴起,大怒吼道:“南宫羽裳!”

  羽裳像是没听到,依然面对着台下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人,笑着。

  ——南蛮国不必堕落,陨我一人足以。

  人群里发出一句迟疑的问话:“你如何能证明,能让我们体内的疫病彻底清除?”

  羽裳将被风吹散的额发挽至耳后,柳眉轻扬,媚色无疆:“那就试试。”

  她拔出腰间的小刀,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往手心一划,顿时鲜血蜂拥流出,只不过那血刚冒出来,就化作血红色的火蝶,每一滴血化成一只火蝶,在羽裳的身旁旋飞着。

  她眸子扫过身后的近身侍卫,道:“将那些患了虫疫的人带上来。”

  侍卫领命而去,羽裳则自华袍上随意撕了块布料,草草缠在手掌聊作包扎。

  没一会,侍卫带着一些尚有神智的患者来到高台下,羽裳抬手一指,飞舞的火蝶顺应召唤蜂拥而下,每一只蝴蝶停在一人身上,化成碎光消失不见。

  国主坐在上面,看着女儿欲言又止,好半晌后才道:“裳儿,你能压制住蛊虫反噬了?”

  羽裳回过身,淡然笑着:“能的。”

  尤阿普怒不可遏,御空飞来,一把拽住她受伤的那只手,但离得近的人才能看到实则他动作十分轻柔。

  “即使能压制住,你也会流血干涸而死!”

  羽裳抽回手,淡淡道:“既然我的血液可以抑制疫病的爆发,那我认为可以试一下,哪怕最后抽干了也没关系。”

  尤阿普的怒气全哽在喉咙里,他手握成拳,哑声道:“我会将仙人血取来,你给我听着,如果你死了,南蛮国也必无法独善其身!”

  羽裳紧皱柳眉,怒道:“尤阿普,我是南蛮国的羽裳公主,你若还是我的臣子,就请不要再干涉我的决定!”

  尤阿普邪笑了声,转身面对台下千万人,朗声道:“说起来,直到目前也未查到前些日的森林纵火案是何人所为,今日趁着人多,我便问一问诸位。”

  羽裳正要阻止,但立刻有侍卫得到尤阿普的授意,将她强硬地按在座位上,让她无法出声,无法动弹。

  肖倾握着陆谨之的手微微收紧,眉目冷然。

  尤阿普继续道:“据探子报,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当日山洞内关押了许多边陲村庄的百姓,那么我请问在场的村庄百姓们,当日你们可有瞧见什么可疑人?”

  那一刻肖倾居然有些庆幸,还好,还好这些人不是冲着陆谨之来的,至于他黑锅都背了那么多了,怎样也无所谓。

  果然不出他所料,听到尤阿普的问话后,人群里有部分人骚动起来,交头接耳半晌后,有一青年颤颤巍巍站了出来,在众人的目视下脸有些红,踌躇道:“当日确实有个奇怪的黑袍人,在大火燃起后,出现在牢笼外。”

  尤阿普笑了一声,问道:“那你可记得那人样貌。”

  在他话音落地时,有一对侍卫悄无声息围堵住了肖倾的后路,肖倾只是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兀自喝了口茶水,嘴角的弧度漫不经心。

  那位青年答道:“他当时带着帽兜,一身黑袍罩着,看不清面容,但应该是位很好看的男人,他的属下叫他,主上。”

  他说完这句话,仰望尤阿普的目光有几分光亮,他在期盼,自己立下这样的功劳后,能在昭司大人面前谋个小职务,摆脱终身为农的命运。

  尤阿普自然看懂了他的神色,慈祥地看着他,赞赏道:“不错,我们的子民就该在任何时候为自己的国家出声,带下去领赏吧。”

  青年跪地谢恩,欣喜若狂,有人眼红地看着他,恨自己晚了些站出来,不然就是自己出这风头,得那赏赐。而也有老人摇头叹息:“那位救了我们,我们却如此恩将仇报,哎......”

  旁边的人听到他这话,斥道:“若不是他放火,我们用得着救吗?!”

  老人想说什么,但见那人根本不像能说得通的,便叹息得住了口。

  尤阿普面带微笑,转向肖倾问道:“若我没记错,承欢宫宫主,万花楼主人,似乎就被尊称的一声主上?”

  肖倾同样笑道:“正是。”

  “那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肖倾起身,身后的侍卫立即拔剑相向,他抬手止住同样严正以待的陆谨之和周惟,对尤阿普道:“从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倾无话可说。”

  陆谨之拽着他的袖子,愕然:“师叔?”

  尤阿普温柔道:“你这就束手就擒了?”

  “自然不是。”肖倾傲然而立,视线扫过在场诸人如视蝼蚁:“我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住我,更何况是个手下败将。”

  陆谨之微不可察笑了一下,而一旁的周惟瞧见他这个笑,表情有些破裂。

  台下的人纷纷喊着拿下他,义愤填膺,仿佛肖倾真做了什么不可偿还的大错事,就连王座上的王上,表情也有些斟酌。尤阿普的神色丝毫未动,两厢对峙中,陆明豪站了起来,对立在肖倾身后的陆谨之道:“之儿,过来!”

  陆谨之探手去握住肖倾隐于袖下的手,回陆明豪:“父亲,抱歉。”

  陆明豪沉色道:“他只是你师叔,又不是师尊,你作何如此护着他!”

  肖倾同样侧过头,眉眼含笑看着陆谨之。

  陆谨之回视他,在心里道:只因他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人。然而这句话必然无法宣之于口,他敛了目,轻声道:“师叔代掌师尊教导我,于我而言就是我的师。”

  肖倾突感的心中奇异得窜起一股酥麻感,似心悸,又似什么受到牵引而在心头颤动。

  知情蛊?可是陆谨之为何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肖倾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那方尤阿普不容他细思,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三人作伴走一遭了,压下他们!”

  台下千万百姓也在吼:“压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