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热吻时差>第43章 瞬间

  龙青市同性婚姻的实行年份不算久,关于结婚典礼也就没有什么一定要遵循的要求,步骤相比起异性婚姻来说更是简单得多;加上祝嘉昱铁了心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季崇又向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因此第二天来接婚的车是直接开到祝星纬那公寓楼下的,场景倒是挺热闹,就是每步都踩在围观群众的意料之外,也不知轰碎了多少早拟好的娱乐版面头条。

  江尧和关越作为受邀的客人,典礼当天是不用去那么早的,因此对接亲场面没什么认知,还是前后脚收到了新闻推送,才发现关于季崇和祝星纬结婚的现场照片已经被人讨论出了好几百层楼,连带着他们这些熟人也没法幸免,一个个名字都在字里行间发着电灯泡的光。

  照片很模糊,他们收到的都是同一条,估计是哪个小报趁乱偷拍占了先机;江尧正要放大看,就听比他早一步点开报道的关越坐在沙发上咕哝道:“没脸没皮。”

  “……什么?”

  “没什么。”

  关越退出了放大的照片,但几乎占据整个版面的季崇的脸还是十分招摇,这个向来不太出现于人前的季总此时手里捧了大束的花,正维持着拉开某辆车门的动作向里面递去,眉眼间深情满满,报道配文:[季总露面带花接车新郎,夫夫恩爱力破合约婚姻传闻。]

  装什么,接哪门子的车?早上从哪个被窝里起来的自己不知道吗!

  关越看得嫌弃,又想起自己昨晚千不该万不该拨出去的那通电话,他打心里不肯承认自己其实是因为没见过世面才大惊小怪,一时只咬牙觉得祝星纬背叛他这个兄弟偷偷变成大人快活、然后又觉得季崇就是那头拱白菜的猪,祝嘉昱前几天骂得还是轻了,就该找人好好揍他一顿!

  他正想着,身后飘来一阵很淡的檀木香,随即江尧的声音贴着他耳朵边响起来:“照片拍得还不错,这种标题,应该是嘉昱或者季崇事先安排好的。”

  “嘶——”

  耳边的气流很暖,关越下意识一躲,整个脑袋都撇远了些,他迎着江尧莫名其妙的目光,结巴着说:“呃,应该是吧。”

  江尧盯着他看了会儿,没说什么,道:“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两人到得还是早,去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个人在,他们按着宾客名单入座,没一会儿就看见祝家父母脸色不太好地走了进来。

  祝家和江家是世交,但这会儿祝家夫妻见到他们却也没什么大反应,只不咸不淡地点了个头就坐在了第一排;隔着小段距离,关越不知道这又是闹哪一出,他瞥了眼旁边似乎并不对此感到意外的江尧,有心想问,但又不是很敢凑太近,倒是后者看了他一眼,主动凑过来在他耳边解释说:“祝叔叔他们对嘉昱的安排不太满意。”

  痒,好痒。这是关越的第一反应。

  他的懊悔在这一刻终于攀上顶峰,第一万五千次地想自己为什么要给祝星纬打那个电话,以至于都没怎么细听江尧讲了什么,满脑子都是对方凑过来时张合的淡色嘴唇和身上传来的浅淡香气。

  婚礼场合隆重,江尧一会又还要上台代表亲友发言,于是两人出门前都化了点妆;这会儿对方原本就没什么瑕疵的脸在他面前放大再放大,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喉结不受控制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他想:真是完了。

  ——本来和江尧朝夕相处还得时时刻刻不露马脚就已经很难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哦,哦。”他讷讷地应着,大脑宕机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尧话里的意思,“……不满意?事情是他们牵的线,现在祝大祝二都妥协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祝家想要一个完整的婚礼,但现在事情已经超出他们预期太多了。”

  江尧看了眼最前排的三个位置,入座了江家夫妻之后,现在只剩下最边上那个还空着,想也知道是属于谁的:“原本星纬昨夜该睡在祝宅,今早接亲也是要以那边为起始,包括各种细节,都按照异性婚姻的风俗办,我听嘉昱说祝叔叔甚至希望星纬挽着他的胳膊走过红毯,但季崇和嘉昱都拒绝了。”

  “……这也值得生气?”关越听得结舌,“还真是贪心,既要又要。”

  “确实贪心。”江尧坐直了,目视前方,嘴角短暂翘了一下,难得不留情面地嘲讽,“嫁出去个儿子还不行,连婚礼都想出风头,我听说原本祝家拟的流程里有双方父母代表亲属发言……他们是不是忘了到底谁是婚礼的主角?”

  关越听得一愣,目光也不由自主锁在第一排,提到父母他才觉出哪里不对劲:“季崇家里不来人吗?”

  “应该是,不然祝家恐怕也不会轻易在这么多步骤上让步。”

  两人没能再多说,因为参礼的人已经陆陆续续都到了,如江尧所说,季崇那边没来什么人,多是合作伙伴以及一些关系亲近的下属朋友,关越甚至在一拨人里看到倪子骞西装笔挺地坐在了某排中央,正和谁在低声交谈,脸上挂着很客套的笑,人情味比上次见面还要淡。

  倪子骞应该也看见他了,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交,随即各自了无痕迹地避开,过了会儿他手机振动,收到对方的消息:[陶凯乐也来了。]

  来了也正常,像这样的典礼,宾客请到最后,其实都是那些人。

  他一转眼,看见陶凯乐随家人坐在倒数的后几排,斜后方是段高阳和父母,他们四个自倪子骞回国之后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地重聚过,今天在这场和他们都没什么直接关系的婚礼上倒是凑齐了,也算巧。

  典礼就要开始,灯光从前往后地一层层暗下,祝家夫妻旁边的那个位置始终空着,他和江尧对视了一眼,后者皱着眉拿出手机刚想打电话,就见祝嘉昱步履匆匆地从门外走进,坐在那个空悬的位置上;紧接着灯就彻底暗了,教堂式样的穹顶亮起星星点点的蓝色微光,开始伴着音乐向下飘羽毛,漂亮却不合时宜,像是一场匆忙而至的大雪。

  原先被阖上的大门缓慢朝两侧敞开,祝星纬和季崇挽着彼此一步步走进场,两个人都穿了纯白色的西装,从外表看的确是般配的。

  婚礼没请伴郎和伴娘,因此这会儿所有宾客都坐在台下,看他们两个随着飘落的羽毛和花瓣一起缓缓朝中央的宣誓台上走,负责主持仪式的神父已经就位,关越眼睁睁看着祝星纬从自己身侧身姿笔挺地拿着捧花经过,没给他一个眼神,一时有些呆,只觉正走在红毯上的人哪里都好看,从头到脚都完美,可偏偏就是不太像祝星纬本人。

  来时他设想过很多种感悟,但唯独没想过会是这一种。

  大概是祝星纬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太过寻常,以至于连带着他也被潜移默化地忽略了婚姻的特殊性,现在他们同时处于此地,他才终于有自己最好的朋友要结婚的实感;对方离他很近,身形修长、圣洁、一尘不染,举手投足间都是祝家最矜贵的小公子,他应该为此而高兴,为对方得偿所愿、终于能够替重要的人做些什么而高兴。

  但真正的祝二在哪儿呢?他的祝贺应该留给那个他熟悉的祝星纬,可现在在这儿的人好像早已灵魂出走,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躯壳,他不认识了。

  他微微垂下眼,耳畔轰鸣,像刮过一阵风,早已出走的那个灵魂携着几年前的余音呼啸着将他淹没,记忆里的祝星纬面带微笑地反复地对他说:“结婚怎么能不慎重考虑呢?”

  新人已经走到台上,在热烈的鼓掌声里站定,他怔怔地看着,两只手祈祷似的交合,甚至忘记装模作样地拍上几下;台上的祝星纬和季崇已经在引导下开始宣誓,他听见对方清清淡淡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我愿意。”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说了“我愿意”?难道不是你曾说的,要“恋爱三年同居五载”,要“真心熟透汁水丰沛”,再心甘情愿走进那坟墓吗?

  他一怔,为这句质问的腾空而起感到陌生,过了会儿才猛地想起:是,祝星纬是这样说过的。

  一字不差,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似乎也是在某个不相关人员的婚礼上,关家和祝家都在被邀请名单之列,他和祝星纬作为两个不受人待见的草包无人问津,便一起挤在角落里,看台上新婚夫妻交换承诺,最后被起哄接吻时比他大一岁的祝星纬捂住他眼睛笑说不许小孩看,结果他再睁开眼时只剩下眼眶微红的新娘,祝星纬在旁边托着腮用那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阿越,新郎跟人跑啦。”

  这件事被结婚的两家人同时封锁了消息,是以知道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只能拿来当作饭后谈资,但他和祝星纬却是亲眼见证过的:

  新郎是新娘的大学同学,两人同窗几载没擦出火花,毕业后分道扬镳,时隔几年因为彼此都单身而辗转又凑在了一起,到最后决定结婚共度余生,只不过婚礼当天的最后一刻,新郎后悔了,留下一句“对不起”,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了人海,从此再没出现过。

  这场闹剧和他们两个混吃等死的少爷没什么关系,因此祝星纬只是说了这么句话,便像没事人似的拉着他在一片混乱里到处蹭吃蹭喝,两人在露天的现场乱走,于角落里发现被新郎丢掉的那枚戒指,祝星纬的脚步停在那儿很久没动,良久,叹了口气说:“成年人,结婚怎么能不慎重考虑呢?”

  他一门心思扑在江尧身上的那几年对结婚其实没多少概念,只觉得如果哪天他和江尧真心相爱,那一定是会水到渠成走入婚姻殿堂的,而江尧对他来说就是慎重考虑之后最最合适的那个人;所以他不懂为什么吊儿郎当的祝星纬会突然有这么一句感慨,对此的回应是十分促狭的笑,那时候他问:“什么意思啊祝二?你也有想要结婚的对象了?”

  祝星纬眉毛便立刻装模作样地皱起来,不痛不痒打他几下:“这话被我哥听见明天我们俩都别活!我还没法定呢!”

  “那到底有没有啊?”他不依不饶,“你都知道我那么多事儿了,还不能和我交换一下彼此的小秘密吗?”

  两人从场内争执到场外,最后祝星纬拗不过他,还是顺着他说:“有过,一瞬间。”

  他觉得祝星纬还是在搪塞他,问的是人,怎么就变成时间了呢?那这么说,他也有很多个想要和江尧结婚的瞬间啊!

  好在祝星纬很快就接着讲了下去:“我没有想要结婚的对象,就连喜欢的人也没有,我只是有一瞬间产生过类似结婚的冲动,跟做梦一样,那几秒过去就没有了。”

  “小阿越,”祝星纬勾着他脖子,指着不远处一片狼藉的宣誓现场,啧啧感叹,“看见没,冲动要不得,往轻了说两人老死不相往来,重了就是两败俱伤,总之无论怎样都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就算你现在真的喜欢江尧,谈到结婚这件事,也得先想清楚了……虽然我确定我江哥是个特别好的人吧,但是结婚呢,有的人就是不适合结婚的。”

  “如果我一定要和哪个人踏进婚姻的坟墓,那在这之前,必须得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确保结合不是因为任何突发奇想——其实就是现在很流行的试婚,我结婚前,必须得试婚,得和那人恋爱个三年五载,同居磨合好彼此习性,确定真心不会因时间流逝,才能心甘情愿走入这个坟墓。”

  “太复杂了。”那天的最后,他懵懂地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潜意识也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深入,于是绕开了它,像以前一样开玩笑,“祝二,你给我一种受过情伤所以看破红尘的感觉。”

  “滚啊!”

  祝星纬笑骂,骂过之后却突然不说话了,视线停在那枚被丢掉的戒指上,然后恶狠狠地勒紧他的脖子,像是那时就已经预见了他们都没能遵照这番话支配人生的以后,语气突然变得很凶很凶:“关越,你发誓!发誓以后不会因为冲动就想和别人去结婚,哪怕是江尧也不行!”

  “哪怕江尧对你说喜欢你,各种甜言蜜语说尽也不行,一瞬间的冲动最害人,它会把你骗得很惨,你不能像——”

  祝星纬声音低了下去,视线转向无人认领的一束花:“……不能像今天这个姐姐一样,为一瞬间的冲动变成上当受骗的傻瓜。”

  “关越,你要记住了。”

  他浑身一震,这句话穿过无数日夜,带他回到此时此地,回到台上那个面带微笑、眼神空洞的脸上,台上人的仪式还在进行,他眼含热泪地看着季崇与祝星纬在万众瞩目下交换戒指,刹那间好像又回到那个他们年少时见证婚姻失败的下午,台下人的欢呼与掌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听见那个神父说:“现在新郎可以亲吻彼此了。”

  他猝然张大眼,眼前所见开始与记忆重合,但是祝星纬既不是那个逃跑的新郎、也不是那个哭泣的新娘,他只看见对方眼波流转,幽幽的灯光下眼眸潋滟如湖水,扫过一众陌生的人群,然后轻轻地在他这个方向停了一秒,便转开视线,闭着眼亲吻上季崇的嘴唇。

  人心真是难懂,他在这一刻甚至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是想到那个和他促膝长谈、要求真心的下午;还是想终于得偿所愿、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靠哥哥立足的小孩。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恍然惊觉,他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祝二和季崇当然会有一段往事啦!

  “一瞬间的冲动最害人”,害的是谁呢?当然是为这份冲动陷进去的人;)

  明天加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