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西游]菩提心>第7章 长生

  悟空这一日捱得极难,又是收拾房间又是整理床铺,后来甚至拿着七年攒下来的本子翻起上面的笔记来。

  夜深后,隔壁新搬来的师弟都灭了灯,悟空怕惹人注目,只得也把灯灭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靠呼吸数着时辰。约莫快到午夜时分,悟空方才起身整理着装,慎重地系好腰带,踮着脚尖偷偷摸摸出了门。

  万籁俱寂,风清露冷,悟空借着明朗月色一路走到菩提院前时,见院门紧闭,里间竹叶盛了半数星辉。

  他忽然就镇定下来,轻声从前门溜过绕到后院,看见西北角的小门半掩,只是门扉落在阴影中,看得并不真切。

  悟空侧着身进了门,曳步走到菩提榻下,见师父身着里衣蜷着身,面朝里侧躺着,不知是睡是醒。

  悟空忽又有些犹豫,不敢惊动菩提,只屈膝在榻前跪下。

  这一跪直到窗外光景微明,榻上的人却无半点醒的意思。悟空听着院里的滴水声,中间隐约快睡着一次,忙跪直了,只用鞋尖杵着地,这般又跪了下半夜。眼看再过半个多时辰众师兄弟便该醒了,悟空心下怅然,便欲起身离开。

  不想榻上人出声:“是悟空吗?”

  他提起一半的膝盖又磕回蒲团上,俯身道:“师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时。”

  菩提翻身下榻,怪道:“你这猢狲,深更半夜不去睡觉,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师父,师父昨日坛前在我头上敲了三下,关闭中门,背手而去,不正是叫弟子三更时候从后门进入,要传我道理?”

  菩提已醒了半夜,早知悟空的聪慧,如今听他道破其间深意却仍有些欢喜:“既如此,我且问你——悟空,你想从我这里学些什么道术?”

  第一次问时悟空将入门三月,菩提说来日方长。

  第二次在昨日殿上,菩提敲了悟空三下。

  这次是第三次——

  悟空并不犹豫,跪直上身,极虔诚地磕了一个头:“恳请师父传我长生之道,大恩永不相忘。”

  长生……

  这答案于府中众多弟子是不可想的,菩提也从不强求,他向来期望众人照自己的意愿活着。而如今悟空欲求此道,他亦不觉意外:这是一块与天地同生的顽石,天分志向都非凡俗可比,这目标虽远大了些,也正合适。

  但他不得不交代清楚:“悟空,长生一途乃与天夺运,其间各种艰辛,非常言可道。为师可教你长生之法,成与不成,却非我所能预料。”

  悟空并无迟疑:“师父,弟子既已立下此志,绝无反悔。”

  “既如此,你附耳过来。”

  悟空叩头谢过,上前跪坐,静听菩提说破其间根源,只在心中默记。之后又拜谢深恩,方才出了后院。

  天色已亮了五分,东方透着白色,隐约有几丝轻快的日光逃出来了,在云上露出身影;西侧角楼的檐上也被映得一片金光,似乎又不全然是日光,直将通向彼侧的路映得明光烁亮。

  悟空只觉得精神大好,按捺喜悦,仍按旧路回去。

  不知菩提已出了房门,站在院内看着此时光景,目色凝重。

  更不说太阳出得奇快,片刻就跳出山后,万道光芒落在各处,那西路金光更加显明。

  菩提站在原地闭目卜算,晨间的风吹得他的衣袍起起落落,却寂静得全无声响。许久,一声叹息落在院里,激得塘中水波泛滥。

  菩提睁开眼睛:前途一片幽茫难测,那孩子与他的联系,已然是牵一而动了。

  却说悟空回到宿处,轻声躺下,又用力翻身下床,直将床铺摇得作响:“天光了,天光了!该起床了耶!”

  两侧房间的师弟都翻身捂住了头:“知道了师兄,你先起吧,我们再睡一会儿。”

  悟空不再吵闹,笑着叠好床褥,一路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往别处找年里去了。

  年里方要出门找他,不想悟空先来了,又见他一脸欢笑,只恨他没心没肺:“泼猴,师父生气的事想好怎么交代了么?你如今怎么还笑得出来?”

  亏他思索忧虑半夜。幸而最后想通菩提祖师向来宽容,只要悟空诚心认错,事情也非全无转机,所以今日决心要劝悟空前去认错。

  悟空知他关切,心下感激,也不愿让他担忧:“师兄莫气,原是我一时气盛,现今我已知错了,待下了学便去向师父请罪。”

  年里还准备了好些劝服的话,现下都没了用武之地,一时竟有些跟不上话头。最后只能不轻不重往悟空肩上锤了一下:“你可说好了,到时候不可再置气。”

  悟空忙应下:“自然,自然。”

  不想早间菩提并未出来讲学。

  府中众多师兄弟只以为师父还在因悟空昨日顶撞的事生气,一时议论纷纷,又有几个好心劝悟空先去和菩提认个错,学艺的事还可徐徐图之。

  悟空心中知晓却不能道破,又答应了年里,午后便不去吃饭,径直去到菩提院门前,果然端端正正跪了。

  众师兄跟着去的,都观望了一阵,但耐不住暑热,站着陪悟空一阵便大多走了。不过消息传得飞快,围观的人反倒越来越多,直把院门封了个严实,一时格外热闹。

  悟览闻声从院里出来,见面朝自己的一排脑袋,严声道:“祖师正在歇息,你们怎么在院外喧闹?”

  待看见中间正对自己跪着的悟空,吓得弹开了一步。

  重新装作正经地将众人遣散了,这才在悟空一旁蹲下,声音却一下子轻快起来:“我原不过想劝你过几日折枝大些的桃枝,直接同师父服几句软便罢了,你这泼猴这次怎么这么诚心?”

  “我哪次不诚心?我要是不诚心能被师父收下?”悟空说得心安理得,“再说你想吃桃自己摘去,我还不知道师父每次就吃那么几个?”

  “嗨,亏我还好心想提醒你几句,你竟这么揭我的短。既如此,我走了?”悟览说完便装着要起身。

  悟空闻言,当即一把将人扯住了,一脸讨好:“好兄长,好兄长,你且休走,是小弟不识好人心,你且还把话说完,我往后都把桃枝折大些就是了。”

  “既这般,”悟览借杆上爬,就势咳了两声,“咳咳——兄长我,就好心提点你几句。”

  语气听得悟空当即想扯住他的肩膀打他,被悟览极迅捷地低头躲了,倒也没有再继续玩笑:“我且和你说罢,师父今晨便找镇元大仙去了,悟云师兄陪他一道去的,还不知几时回来呢。”

  “所以现在,这院里没人?”

  悟览点头:“没人。”

  悟空:“……”

  悟览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师弟,听我一句劝,你还是先回去吧,你在这里跪到天黑也没用的。”

  悟空闻言看了看左侧,没人。

  又看了看右侧,没人。

  他心下一喜,看向身后——

  只见两个师弟远远朝他比了个了解的手势,然后将露出的脚也收回石堆后,却仍旧对他不离不弃。

  悟空转回身只是捂脸,不再应悟览的话,许久才憋出全然无干的一句,“你方才说师父往镇元大仙处去了,这镇元大仙与师父什么关系?”

  “我听悟云师兄说过,这镇元大仙乃地仙之祖,十分了得,同师父乃是至交。听闻他观里还有件稀罕宝物,叫做什么草还丹,也不知哪日得见?”

  悟空对那宝物没什么兴趣,“你可知师父是去做什么?”

  “师父没说,”悟览摇了摇头,忽然记起先前两人的话头,“你这猴头到底回不回去?”

  “嗨,这……此事不急,不急……”

  悟览见他只是推脱,忽然猜测道:“你该不会是放不下面子,跪下了不想就这么回去吧?”

  悟空被戳中心思,更不可能承认了,“哪有这回事?我不过想着在此地跪到师父回来,方显诚心不是?”

  悟览:……这怕不是个傻子?

  悟空又跪了一阵,挪了挪膝盖,随口问道:“师父常去镇元大仙处么?”

  “如何算常去?我入门三百年,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去;但以师父的年岁,三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悟空忽觉心头一动,奈何抓不住思绪,他有些烦躁,只得劝自己耐住性子:“那你可知师父往常去其他仙翁处,通常去几日?”

  “你问这个做什么?多可能半月,少不过三五日便回来了。”

  “也都这般匆忙么?”

  “这倒不是。便是凡间去亲友家拜访也该提前下个帖子,更不说许多仙家事务繁忙,有几个说见便能见了的?”

  悟空听完这句,神色忽而变得似笑非笑起来,许久只是让悟览先走。

  悟览虽不解,倒也没有多劝。

  和悟空互损几年了,他可不觉得这猴子在礼法上有多执拗,以他的机灵劲儿,几时会委屈自己?最多待晚上没人了再溜回房,别人哪知道祖师有没有见过他?过后再私下找师父服软便是了。

  所以他反身虚掩住院门,也就走了。

  哪曾想次日悟览回院里时,门口仍站了一众师兄弟,悟空被围在正中,毛发半湿,显然是跪了一整夜。

  悟览仍劝开围观众人,又要让悟空先回去。不曾想悟空今日全然不同他说笑,只是十分郑重地叫了他一声师兄,谢过他的好意,然后一心一意地跪了下去。

  悟览看惯了他嬉皮笑脸,如今见他愀然不乐十分别扭,索性问道:“你有什么事瞒我?不如直说,若是我力所能及一定帮你,也好过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多谢师兄。”悟空勉强挤了一个笑,“倘若方便,恳请师兄在师父回来时务必告诉师弟一声。”

  悟览看得更难受了,连忙应下,打开院门匆匆进了院内。

  府中众人不知菩提不在,只以为祖师还在因前日的事气恼,便有人卜算悟空需跪几日。最后有三日的,有四日的,甚至还有三月多的,听得一旁的年里十分不爽快,将这些个不学无术的师兄弟都赶了出去,只自己坐在原地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