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蓝色向日葵>第24章 原来

  

  最后一次从Devon办公室出来,秦楚的身影有条不紊地消失在黑暗中。我这次没有像告别平之家那样去与Devon挥别,我的意识好像飘在我身体的上方,没有实感,以至于走路时我都没有脚踏实地的触感,像是飘回家的。

  我睡了一觉,睁着眼睛看了很久的天花板,不知道看了多久才睡着。

  醒来的时候发现我的怀里搂着托尼。

  我的心里有股不知名的酸楚,从心口的位置冲击我的鼻腔,闷闷的却又无从释放。

  最后这种感觉在我坐起来后找到了宣泄通道。

  眼睛抬起来时,所有的视野都被各种小动物占据。它们无一例外都失去了生命迹象,却被处理得干净又完整,或挂着房间的墙上,或立在地上。

  我还没找到的让动物留存下来的办法,室友替我找到了。比剪纸更好,那些兔子、小鸟,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它们永远不会枯萎。

  我的眼泪在这一刻才真正决堤。

  原来他一直没忘,他都记得,我和弟弟想要的那个家。

  我望向四周,想在房间里寻找他的身影。

  “喜欢吗?”

  数秒后,室友终于出现,黑色的眼珠里点缀小小的光。我流着泪却有些恼,恼他永远不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他低了低眉:“我好像被困在一个盒子里,怎么也打不开……”

  我哑然,发现我错怪了他,可能是Devon趁我昏迷时用了什么办法将他封锁起来,好让我可以顺利完成任务。

  “我一直想你记起来,但又想你……记不起来。”他好像是第一次这种表情,微微的笑,笑得柔和好看,却发着苦:“如果你记起来了,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我也就会消失。”

  我的喉咙一紧,不由得发涩:“你不会,你存在了这么久,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就消失……我才刚想起来,你怎么可以……”我不愿相信,脑子里搜寻让他留下的合理解释,然而发现他的诞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给我背黑锅的,如今我记起来了,他的存在似乎也就失去了意义。

  “可是我需要你……”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对室友说这样的话,我一直讨厌他,想尽各种办法赶他走,现在才知道离了他,我根本没有办法一个人活下去。

  我抬起手,想用手止住眼泪,可眼泪还是从指缝偷跑出去,流进我的嘴里,尝起来像西药化开的水。

  直到这次,我才看懂了他眼里的悲悯从何而来,原来他也会有无奈的时候,选择不了自己的结局。

  室友坐在我的身旁,想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但也只是虚虚地悬在上方,没有实感。我拉过托尼,让托尼的头搭在我的肩上。他们两个的头颅重合在一起,仿佛室友一下子有了真实的躯体,像一个活着的人。

  我再一次睡着了,靠在床头的靠背上。醒来的时候,挨着我的只有托尼的身体,它的眼神空洞,留不住任何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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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室友存在的人,如平之、Devon,都死了,好像室友根本没来过这个世上一样。

  我第一次想要和别人提起他,却发现不知道该和谁说。都说人死后还会在别人的记忆里活着,可室友连人都算不上,就连我自己,都无数次想要抹杀他。

  等我也老了死了,是不是就真的没人记得他了。

  我照常去便利店上班,装作一切如旧,装作我的生活里没有出现过平之和Devon,我的生命里也从没有过室友。这种事情很好办到,尤其后者,取决于我,只要我忘了,没人可以再提醒我记起。

  让人痛苦的往往是记忆。抛掉记忆,我还可以活下去。

  同事请假的次数越来越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店里,偶尔替他看管他的儿子平平。

  平平今天也来了,这次甚至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之前同事还会带他过来,今天我却连同事的人都没见到。

  店里这会儿没什么顾客,只来了几个买伞的,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路过的行人步履匆匆。细碎的雨声里,还夹杂着铅笔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

  平平坐在货架角落的椅子上,膝盖上放着一个素描本。

  我凑过去,站到他旁边。素描本上是好几朵向日葵,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而这些向日葵,都只有一个颜色。是天蓝色。

  平平画得很投入,握着铅笔的小手仍在纸张上平移着,勾勒下一朵。

  “你为什么用这支颜色画向日葵?”我缓慢蹲下,眼睛在蓝色的线条上移不开。

  他并未急着回答我,而是将剩余的半朵勾勒完毕。十几秒后,我才得到答案。

  平平放平铅笔,转头认真地告诉我:“我看到的向日葵都是这个颜色啊……爸爸也是这么画的。”

  我的心脏顿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脑海里飞快地飞过几个画面,被迅速捕捉到的画面,是和同事打扫蜘蛛网的那天,他背后那些细细长长的陈年旧疤。

  同事和我看起来差不多大,如果……我弟弟还活着的话,可能也是这个年纪吧。

  我怔了许久,恍然察觉到自己正在尝试将同事与我弟弟的身份重合。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亲眼偷看到我母亲和那个男人把我弟弟装进了行李袋,上了车,我躲在车后座底下,看到他们做了那些事。

  但是……如果世上真有奇迹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出现了人。

  所以平平之前看见托尼身上的蓝色向日葵并未觉得奇怪,更深层的原因是,他和我的弟弟一样,遗传了亲生父亲的蓝黄色盲。他看到所有的黄色向日葵,都是蓝色的。

  而我的弟弟,原来他没死。

  门口的提示音响起,我的目光移到正在进门的同事身上。

  或许,上天是真的眷顾了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