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不见月>第48章 母蛊

  幻境之中,所有人物都像是做好的雕像——掌柜保持那副略带献媚的圆滑样子;跑堂的小二一只脚踏实了,另一只脚却悬在空中;就连茶客杯中的茶,也静止于空中,连水滴的流向都能一目了然——幻境仿佛在给宋潮青他们几个“客人”相认的机会。

  经过半天的相处,云夙鸢与沈翳已经有了一种十分无用的默契,见到段月白就如同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爷爷,顿时将这位修为很高的大妖精围得团团转,两个人围出了十个人的效果。

  他俩几乎同时在段月白耳边说话,一个说东一个说西,一个讲鸭一个讲鸡,听得鸟兄面红耳赤,段月白想逮住机会发一次邪火儿,却发现他俩话实在太密了,根本找不到说话的间隙,竟然离奇地没有了泻火的欲望。

  “宋潮青,我问你。”段月白抓住宋潮青的手腕子,问道:“我平日里发脾气时,也会说上许多话,有他俩这么聒噪么?”

  宋潮青的目光戏谑地略过段月白的眼睛,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行,我明白了,可真是聒噪得吓人,我以后尽量克制一下自己,免得遇到修为更高的被一掌拍死。”他太克制了,克制到以双手分别揪住了云、沈二人的耳朵:“你俩要么就一个一个说,要么就一个都别说了!跟麻雀精似的,叽叽喳喳烦死了。”

  他俩终于安静了下来,云夙鸢运气好,摊上段月白揪她耳朵那侧的胳膊伤了,使不上劲儿,忙逃了出来,道:“我来跟你们说……”

  三言两语间,她就将分别后的所见所闻说了大概,也非常够朋友地帮沈翳隐去了初入“郁离轩”时闹出的乌龙笑话,对什么“喝茶”、“对弈”、“两人一起”闭口不提。

  云夙鸢往侧旁一让,简单整理好衣衫的李文旭人模狗样地亮了相:“这位就是我太一门的掌门李文旭,也就是我派失踪的李拓师兄。掌门出门在外用的是假身份,还请几位海涵。”

  李文旭从几人的交谈当中,轻松品出段月白虽然没有门派职务在身,可修为是很高的,于是向段月白一拱手:“幸会。”

  怎料段月白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双眼一直盯着他的手腕,说话时也心不在焉的:“乱会什么会,谁愿意跟你会。”

  李文旭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当掌门的年头不算长,可也不算短了,凡人男子二十弱冠,已经算成年,他要是不修仙,估计都当上爷爷,膝下孩子说不定都生儿子了,却让这名不见经传的东西数落一通,简直岂有此理。

  他拂袖背身,不愿再理会段月白。

  可段月白好像认准了他要落荒而逃,将他的手臂紧紧捏在手里,像对付一只剪了翅尖的鸡崽子。

  李文旭再说话时已然带了几分怒气:“你干什么!”

  段月白眉间轻蹙,用指尖蘸取了一点李文旭手腕上的污渍,问道:“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用你管!”李文旭莫名其妙地甩开他的手。

  “我不管你,你就离死不远了。”段月白看了眼周围,根本猜不透幻境之主到底想要干嘛:“快说,我们没那么多闲工夫。”

  李文旭还在别扭,忽然幻境中的人物开始动了,掌柜继续对来客鞠躬,小二开始走动奉茶,茶客也终于将心心念念的茶水饮入口中……

  可一桌客人棋下了一半,竟然吵了起来,看其大概,是为了一个翩翩少年郎。那少年面部线条柔和,生得一双似水桃花眼,眼波流转,要勾人魂魄似的好看。

  一个说:“我出五百金,就是要与他共度良宵!你算哪根葱,非要在我二人之间插上一脚!”

  另一个说:“那你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吧!你看,他都要哭了!显然是你强迫于他!”

  “哭个屁!你这只瞎了眼的癞蛤蟆,你说他要哭他就真要哭么?你又不是他爹!”上一个骂道。

  “你才是绝无仅有的狼心狗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王八蛋,诶,大家都来看看呐!这位仁兄成亲好几年了,孩子都已经三四岁,怎么还好意思来馆子里找人?也不怕家里的娘子知道了将你乱棍打死!”这一个开始揭老底。

  吵着吵着两人就打了起来,由互相推搡变成了恶斗,那少年被夹在中间,十分为难,有好几次两人抡起的桌椅板凳差点砸到他,让他的处境变得愈加难堪起来。

  段月白他们几个看客,将幻境中的一切都当做一幕大戏,看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同行人中,只有李文旭的脸色一变再变,他屡次想要上前,可手臂被攥在段月白手里,次次都被拉回来,他一代掌门,还没出手就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李掌门,你急什么?”段月白“哼”了一声,说道:“莫不是这事与你还有些关系?你不愿意说交代此物来历,也不愿意看大戏,怎么,太一门的掌门还如此矫情不成?”

  李文旭干瞪着眼,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无法否认,因为马上,幻境就要帮他肯定段月白的话了。

  一个紫烟做的假板凳从空中飞来,穿过李文旭的脑袋。

  幼容是个凡人,没见过这么逼真的幻境,早就傻了眼,一句话也不敢说。凳子飞来,她第一时间护住“金锭子”相公,怕他被砸出个好歹,可本应四分五裂的板凳,却摔得悄无声息。

  几人回头,幻境中的李文旭在空中接住了那只凳子,随后缓步而来,先是解决了两个起冲突的茶客,又帮那少年花重金赎了身。“嚯,李掌门可够多情的,扶危拯溺,处处留情。”段月白的挖苦犹如及时雨一般,雨点子打在李文旭脑门上,打得他头昏脑涨。

  “可不么,你们看那被救的少年,看李掌门的眼神可谓似水柔情啊,啧啧啧。”宋潮青在一旁煽风点火,又烧得他焦头烂额。

  接着,李文旭为男孩四处奔走,又是买房子又是置地,四季在幻境中不断更迭变换,各位看客眼花缭乱。

  场景几经转换,他与那少年的感情愈来愈浓,两人渐渐到了如胶似漆的程度。

  乱飞的场景终于放缓,定格到一个画面,李文旭背着行囊站在码头,似是要远行,少年为他整理帽子:“李拓,你要保重,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要多加件衣服。”

  少年对李拓极为珍视,反反复复地看着他的脸,眼睛红彤彤的。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手串,帮李拓戴上,嘱咐道:“这是我最宝贵之物,可以逢凶化吉,你拿去罢。”

  沈翳眯眼,仔细看着那手串,认出它正是方才还戴在李文旭手上、又突然被猫儿抓坏的那个,他也不顾李掌门的脸色,当着大家的面就说:“看来这手串就是这位小友送给李掌门的。”

  这话原意就不是挤兑李文旭,而是说给段月白和宋潮青听的,两个聪明人自是当下就明白了沈翳的意思。

  可李文旭心中有鬼,听什么都刺耳。

  幻境当中,李拓欣喜一笑,将少年抱在怀里,众人也终于从他口中得知了少年的名字:“垣衣,你一定要等我,一定。”

  少年微微一笑,似是能掐出蜜来:“嗯,李拓,我等你回来。路上小心呐。”

  随后,四季又过得飞快,垣衣在窗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伸出手去接外面的飞雪,听别人家的爆竹响了一年又一年,也没有等到“李拓”回来。

  云夙鸢已细心地为宋潮青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几番听到“李拓”这个名字,抬头道:“我说呢,掌门的假身份用得如此得心应手,看来渊源很深呐。”

  李文旭嘴唇越来越白,他恶狠狠地瞪向云夙鸢,道:“还轮不到你在这里造次!”

  她本就是打趣,女孩子家喜欢看这些情爱趣事,就像是爱读话本子、爱听戏是一个道理,没什么坏心,之前她以为宋潮青和段月白是一对,看到两人幸福甜蜜,也经常这么调侃两句,那时候也没人说她什么。

  掌门当着这么些人呵斥她,她一时有些委屈,一时又觉得自己僭越,于是不敢再多嘴,低垂着头,知错就改地想要道歉:“弟子……”

  “你这人真有意思,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么?”宋潮青挡在云夙鸢前面,打断了她的话。

  “李拓,你可算回来了!”垣衣终于等到了他回来,一头便扎进心上人怀里,声音都是抖的:“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李拓摸着他的头,轻声安慰:“怎么会呢。”

  两人又像寻常夫妻一样过起了日子,幻境中的时间再次放慢,且是无限地放慢,慢到将生活中的琐事一一放在人前——无论是月下饮酒还是池中戏水,无论是吟诗作对还是颠、鸾、倒、凤——李拓和垣衣相处的所有细节,都被掰开了揉碎了讲述。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幻境中的情节开始重复,重复第一遍时,宋潮青便已经觉查出来,他与段月白互相给了个眼色,没过多久,所有人都发觉了异样。

  在李拓与垣衣的床笫之事第四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幻境之主的真实意图便显而易见了。

  幻境之主就是想让这一幕幕甜蜜画面煎熬掌门李文旭的耐心。

  段月白轻蔑一笑:“李掌门,还没看出来么?你长点儿眼力劲儿吧,人幻境之主等着你亲自招认呢。”

  李文旭修行也有几十年,心里明白得很,如果他不说,就永远无法从这个幻境中走出去。他手腕仍沾着粘腻的猩红色液体,怎么也干不了,那种触感就像有人一直用湿冷的手将他往一个极寒之地拉拽,不断从他身上汲取体温。

  “这有什么可说的。我救了他,他爱上了我,便以身相许,我们两人总是在一处,就是这样。”

  李文旭根本没说实话,长了心眼儿的都能看得出来。

  “行,你不认也罢,我来跟大家说说。”段月白将李文旭那条沾着粘腻液体的手腕举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条手串上的红色珠宝,就是妖蛊‘红玉’的母蛊!”

  “李文旭,你究竟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要让一个妖怪下蛊意欲杀你满门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