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不甘心,还想讨价还价,“我就再练一小会儿,十分钟,可以吗?”
“一分钟也不能再练了。”康复师态度坚定,斩钉截铁。
随后,他无声叹了口气,又语重心长道:“宋先生,您不能这么着急,复健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如果过度急于求成反倒会对您右手的康复不利。”
宋怀这才作罢,“好吧,今天辛苦你了。”
说完,他便撑着左手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他大抵是真的累了,喘着粗气,眼眸低垂,右手无力垂在身侧,脚步很慢,光是走到门口,就费了好长时间。
明明只是正常尺码的衣衫,罩在他的身上却显得宽大无比,他原本就是偏瘦体型,最近在伤痛的折磨之下,背影更是瘦削得晃眼。
“宋先生。”鬼使神差地,康复师叫住了他。
宋怀回眸,“怎么了?”
“其实你的手是有希望完全康复的,我相信你。”只不过希望很渺茫罢了。
他停顿一下,又开起了玩笑,“我的女儿特别喜欢你弹的曲子,上回你的音乐会她老早就开始蹲点抢票,可惜最后还是没有抢到。”
宋怀一下笑了出来,尽管笑容充满了倦意,也难掩他面上的喜悦。
康复师定定望着他,轻声道:“她以后还有机会去听你的音乐会,对吗?”
笑着笑着,宋怀眼中泛起了光,“那就……承你吉言了。”
中午吃饭,虽然刘姨做的食物一瞧便知十分可口,但他经过了一上午的复健,疲累至极,便是对满汉全席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但架不住今早某人的念叨一直如魔音贯耳般在他脑海里响起,宋怀同一桌子饭菜大眼瞪小眼半天,最终还是认输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把食物塞进肚子里。
饭后,宋怀拿来纸和笔,坐在窗户边,写起了谱子。
这扇窗户正对着院子里的玫瑰花海,他怔怔对着那片花海凝望了好一会儿,低下脑袋,在纸上哗啦啦写了起来。
大多数作曲家或多或少都有灵感枯竭的时候,但宋怀不同,从十多年前见到白潇的那个午后起,他就仿若一下子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每天都有灵感源源不断地涌现,宋怀不擅言语,音符才是他与这个世界对话的方式,这么些年,他创作出了无数多姿多彩的作品,每首曲子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但这每一首曲子里,似乎都有多年以前那首让他红遍了大江南北的"At the moment"的影子。
与白潇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有许多话想对这个世界说,他把这些话转换成一个个跃动的音符,书写在纸张上——他想趁着这最后的一段日子,把他想说的话统统记下来。
近来,他已经逐渐适应了用左手写字,不过这左手涂出来的音符着实是让人不太敢恭维。宋怀望着五线谱上自己写下的这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小蝌蚪,不吃不觉就弯起嘴角,笑了出来。
忽然间,他的视线一黑,一双手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手掌很温暖,覆在他脸上的动作轻柔至极。
宋怀被吓一大跳,半嗔半喜道:“白潇你干嘛!”
被揭穿之后,这双手也没有从宋怀脸上放下来,而是不安分地在宋怀脸上捏了又捏,边捏还边不满地抱怨:“怎么一点肉都不长,太瘦了……”
宋怀不得不放下左手的笔,把白潇的手从自己脸上拍下来,“怎么回来这么早,谈判谈完了?”
白潇的手被拍下来后,非常不快,他赌气般一屁股坐在了宋怀身边,搂上他的肩膀,同他紧紧挨在一起,洋洋得意:“那可不,有我出马,效率当然杠杠的。”白潇略过生意场上的众多刀光剑影不谈,只顾着往自己脸上贴金。
宋怀懒得听他臭屁,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起来。
白潇也不再言语,把脑袋搁在宋怀的肩膀上,静静地看着宋怀的左手在纸上鬼画符。
天色一点一点地变暗,夜色之下的深蓝色玫瑰愈发神秘,愈发迷人。
终于,时隔好几天,宋怀在纸上写下了这首曲子的最后一个音符。
但是,在给这首曲子起名时,宋怀犯了难,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名字,索性先把曲谱收起来,留待改日。
宋怀突然开口:“白潇。”
“怎么了?”
“你的头好重。”
“……真是不好意思,累着您老人家了。”白潇掐着嗓子狗腿道,“宋大人,要不让咱家给您揉揉肩?”
宋怀仔细思考了一阵,“嗯……我看可以。”
白潇便站起身到宋怀身后,使出毕生所学,任劳任怨地给他家这位小祖宗摁肩膀,力求把宋大人伺候满意。
白潇手上的力度掌握得很好,没过多久,宋怀就舒服得眯起了眼,但他的嘴里还不忘挑剔道:“往右一点……对……再轻一点……太轻了……再重一点。”
这话怎么听怎么诡异,白潇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宋怀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白潇一边揉着宋怀的肩膀,一边意味深长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如果能把这些话放到晚上说就好了。”
“……你!”宋怀脸红得要滴血,“老不正经。”
白潇深感冤屈:“冤枉啊宋大人,咱家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身强体壮,保管把大人伺候得妥妥帖帖,大人可千万别嫌弃啊!”
宋怀不想再跟这个老流氓共处一室,挣开白潇的双臂,就要往别处跑。
谁料,他刚起身,就被白潇箍住腰,紧接着,整个人腾空,眨眼间便被放到了刚刚写谱子的桌面上。
宋怀欲跳下桌逃跑,但白潇却死死搂住他的腰身,堵住他的去路。
宋怀恼羞成怒:“你……你要干嘛?”
白潇轻轻摩挲着他通红的脸颊,凑近他,低声道:“不是都说了,我要‘伺候’你呀。”
……
自宋怀受伤住院以来,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亲密,加上两人又都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场情事下来,两个人都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宋怀左手搂着白潇的脖颈,整个人倚在他身上,闭着眼喘气——自从受伤以后,他本就稀缺的体力值更是直线下滑。
倏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下睁开眼睛。
他推开白潇,在桌上的一堆文件里翻找着,找出了他刚刚写完的那几张曲谱,确认谱子都完好无损后,他才松了口气。
他不满地嗔了白潇一眼,责怪他选了一个好地方。
“也不能全怪我吧,”白潇心虚,小小声道,“这不是怕你累才选了这里么……”
虽然知道白潇的话有道理,但宋怀还是有些后怕,他垂下头看向手里的谱子,不想再理白潇。
望着垂头丧气的宋怀,白潇立马变得能屈能伸:“好好好我错了,咱别生气了好不好,下次选什么地方一定提前征求你的同意,好不好?”
不是,白潇还想选什么地方?
宋怀一边深深感叹着白潇的厚脸皮,一边不自禁地红了耳朵。
“行了行了,该吃饭了!”宋怀不欲再与白潇多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饭后,宋怀无聊地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切换电视频道。
白潇见时机刚好,小心地问出了憋在心里一整天的疑问:“你今天的复健怎么样?”
白潇询问过康复师,他说宋怀很配合,复健进行得很顺利,这样下去他的右手恢复到满足日常基本需求的程度不成问题。
可光听一面之词,白潇心中还是发慌,他得亲口问宋怀才能安心。
宋怀神色如常,淡淡道:“都挺好的。”
“真的?”白潇心头一喜,紧绷的一颗心终于松弛下来。
“当然。”
“那明天我陪你一起。”复健所面临痛苦白潇是略知一二的,他不能让宋怀独自承受这份痛苦——如果不是今天实在忙不开,他是断断不会留宋怀一人的。
宋怀迟疑片刻,才道:“好。”
接下来,白潇把能推掉的工作都推掉,公司的消息都让助理每天统一汇报,他则全心全意地陪着宋怀进行康复训练。
在这整个过程中,他的双眼片刻不离艰难训练的宋怀,他眼睁睁地看着宋怀满头大汗地挪动着自己的右臂,面部扭曲,写满了痛苦,而他只能干站在一旁,唯一能做的,仅仅只是在训练的间隙,为宋怀递上一杯温水。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坚韧的宋怀。平日里,宋怀总是温温软软的,就连高声讲话,也是没有多少回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宋怀还有这样一面,训练之时他不哭也不闹,连一声叫喊都不曾有过,只一人默默承受着这份苦楚。
有好几次,他都几乎要失去理智,他想让宋怀停下来,不要再训练了,可他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他知道,宋怀是绝对不会听自己的话的,那他也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他的心头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只恨他不能代替宋怀去承受这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