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方一直到下班才知道白羽整个下午都不在公司。
Fay说:“白总中午出去就没回来。”
苏方来到医院。
病房里,床上放着电脑,和触控板。
韦谚坐在轮椅上,双目失焦地看着远处。
白羽在韦谚腿上放了一本杂志,拿着韦谚的手摸着杂志边缘,“那,这是整个画面。”
“嗯。”
白羽握着韦谚的手指在杂志上画,“你说的线条在这里,商品在这里。对了吧?”
韦谚点点头。“LOGO呢?”
白羽继续挪着他手指,“这里,这么大。”
“整体色调我要那种淡淡的蓝绿色,就类似Tiffany蓝,那种似绿不绿,说蓝又不蓝的颜色。”
白羽说:“绿色是最容易有色差的。你现在看不见,不能确认印刷样稿,就不要纠结什么蓝不蓝,绿不绿了。先把比稿应付过去得了!”
韦谚轻声叹口气,“哎,习惯了。你掌握吧。”
苏方原本手里拎着三人份的晚餐。
可是,他没进去,把餐放到护士站,“麻烦你,一会儿帮我送到九床。”
“好。”
一直到晚上十点,护士来撵人。白羽才终于关上电脑,站起身伸个懒腰,准备走。
韦谚忽然朝白羽的方向伸出手,白羽接住他的手。
“最后那一刻来的时候,一定要忍住!我不想看到你哭,我只想看到五月洛阳城粉白相间,层层叠叠盛放的牡丹。”
白羽打开他的手,开了句玩笑:“你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每天听我骂你!”
苏方回到家,也不想吃晚饭。只觉得好累啊。
从去年九月份,他的心就没有一刻是放下来的。短短几个月,像过了好几辈子那么长。
好不容易互相支撑着走到现在,一切都好转了,又来了一个病重的情敌。
不照顾他,于心不忍。别说是白羽,就算是苏方都觉得良心上过不去。
可是照顾他,不吃醋是假的。怎么可能不吃醋。简直嫉妒得要发疯!
他暖了白羽的心,可白羽拿着热乎起来的心在呵护着别人……
苏方连衣服都没换,倒头就睡,真的太累了。他快受够了……
不知道几点。苏方觉得一个温温软软的身子钻到怀里。
苏方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头发还有点湿。
白羽柔声问:“吃醋了吧。”
“嗯。”
“我已经帮他请好护工了。文叔和玉大人也都会隔三差五去看他。等帮他做完这个方案,我就不会每天都去了。”
“嗯。”苏方还能说些什么呢,整件事情里,他是如此被动。
“把衣服脱了睡吧?”
“嗯。”苏方摸黑把衣服裤子都踢了。
白羽知道这次苏方是真的生气了,不然一定会闹着让白羽帮他脱。
五月,集团召开董事会。
玉大人散会后回到办公室,“苏方!去把白羽给我叫上来!”
苏方:“哦。”
苏方从玉大人办公室出来,躲到楼梯间给白羽打电话,“白总,你怎么惹到玉大人了?叫你来他办公室呢?语气非常非常非常差!”
“嗯?我没干什么啊……”白羽一头雾水,又问:“上午集团董事会散会的时候,文叔脸色如何?”
“董事会我没上去,玉大人没让我跟着。”
“知道了,我这就去玉大人办公室。”
白羽来到三十层,苏方给他推开玉大人办公室门。
“玉大人。”白羽老老实实站着,都没敢坐。
“董事会一直在缩减各部门人手,你知不知道?”
“知道。”
“上午董事会已经决定了,剩下的九种期刊,今年陆续停掉四个,只保留《云裳服饰》《云裳女士》《云裳男士》《云裳旅游》《云裳T》。”
“砍掉这么多?”
“创意部门很有可能被全部独立出去,变成下属广告创意公司。”
“嗯。”
“这事儿我去年就提醒过你了!”
“是。”白羽还是没明白,自己惹祸惹在哪里。
“这种关键时刻,你还给别人手里递刀子!”
“啊?”
“你帮第五维做方案的事情,董事会已经知道了!”
“这……我……玉大人,韦谚那个情况……”
“我当然知道他什么情况。”玉大人每个周末都会跟文一礼一起去医院看韦谚,“我不是不让你帮他,你帮他就算了,还输了比稿!”
白羽解释:“我也不是故意的,可能是因为我先帮韦谚做的方案,心里就觉得已经无法超越了。也可能是韦谚真的比我厉害吧……”
“现在的问题是,董事会给我压力,让我把创意部门独立出去,自负盈亏!”
“……”
“你觉得以你的能力,能带着你的团队,跟第五维那样的专业创意公司厮杀吗???”
白羽确实没有这样的把握。
“三到六个月,我最多帮你拖到今年年底,何去何从,你自己做决定吧!”
“哦。”白羽转身要走。
“还有!一礼被调去集团的影视投资公司做总经理了。”
“什么?!”
“今天上午已经公布任命了。他七月份正式调过去。”
白羽几乎是跑到二十八层,冲进文一礼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所有文一礼的私人物品几乎已经搬空了。茶具,酒柜……都没了。
“文叔!”
“玉大人告诉你了。”
“你们!这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情!你为什么一点都不跟我透露!你们!”白羽真的生气了,“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太不拿我当自己人了!”
“你那创意部,本来就是泥菩萨过江,还要去管韦谚的事情。公司发生了什么你毫不关心,能怪谁?而且,我这是升迁,你气什么?嫉妒吗?”
“恭喜您升迁!!!”白羽坐在水泥沙发上,恶狠狠地说。
“影视投资公司就在楼下啊,你这是干嘛?”文一礼走过来温柔地揉揉他的头。
“不一样!”白羽撒娇,抱着文一礼的腰。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小世界,不能失去更多了,一点都不能。
“幼稚!让你的创意部门独立出去,只是名义上和账目上独立核算,都不用搬办公室,难过什么!”
“你们一个一个好冷血啊!”白羽松开文一礼,“要是我不能自负盈亏怎么办?这大厦一平米租金多少钱?那几十口子一个月工资要多少?我要是连租金都挣不回来,肯定要搬家啊?!别说厮杀,可能出去不用半年就倒闭了!”
“这可不像你,我那个披荆斩棘,解决问题的小能手去哪儿了?”
“我……我那都是小聪明……什么公司、集团这些事情我哪懂啊!”
“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文一礼在白羽身边坐下。
晚上,白羽给苏方讲了白天的事情,“苏方,我们要流落街头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苏方不知道该说什么,董事会的决定已经不可逆转。他也只能安慰说:“不会的。集团只要还有玉大人和文叔,他们不会撒手不管你的。”
白羽仍是难过叹气。
苏方想起下班前,玉大人给了两张票,“对了,下班前玉大人给了两张美术馆的门票,是UC明日艺术中心的当代艺术展。周末去吧?”
“嗯。”
周六,UC明日艺术中心。
巨大的装置艺术,看不懂的当代画,夸张谄媚的巨型笑脸雕塑……
两人拐到一个角落,四周全无光线,只有一盏射灯照在画上。
一副真人比例的半身人像,画中少年微微侧着头,半垂的眼帘,轻启的双唇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爱人诉说。
一道光线从少年脸上斜着穿过,光里的眼眸闪着金色的光,光外的眼眸黑洞洞的如同深渊。
金色的头发,白色衬衣,解开最上面两粒扣子。
黑暗模糊不清的背景中,光点散落。
这幅画的高度正好跟白羽视线平齐,他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愣在画前。
苏方也愣了,这画中少年不完全是写实的风格,更像十五世纪意大利教堂的湿壁画。但是画中少年分明就是白羽。
白羽看了许久,又看画旁边的说明卡片。
“展品编号:DD509
金发的西利亚斯
作者:劳伦斯。”
白羽又从头看了一遍所有画作的作者,再没有任何一副作者是劳伦斯。
看完展,白羽来到接待中心,“展品出售吗?”
“大部分展品都是出售的。请问您想问哪一个?”
“编号DD509。”
“稍等,我查一下。……不好意思,这个展品不出售,只是在这里展出。”
“有作者资料吗?”
“对不起,我们不方便透露。您还有其他感兴趣的展品吗?”
“没有了,谢谢。”
周一,玉大人到公司,“苏方,你来。”
办公室里,玉大人问:“去看展了吗?”
“看了。”
“你觉得这个展办得怎么样?”
“线路规划很好,展品陈设合理,灯光和装置相得益彰。很成功。”
“UC艺术中心在招人,你想不想去?”
“啊?”苏方心中忽然掀起万丈波澜,那是他的梦想啊。
“门票是馆长送我的,他们在招策展人。这个展是他们UC美国总部派来的资深策展人比利·乔策划的。你听说过他吧?”
“听过。”苏方当然听过,那是他最欣赏的当代策展人。
“比利这次会在国内待两年,帮国内UC培养策展人。你想不想去试试?”
“我当然想去,可是……”
“你先去面试吧。聊聊看。”玉大人给他一张名片,“这是馆长的名片,你找时间给他电话。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谢谢玉大人。”
苏方从办公室出来,心跳都要到超过两百了,他坐立不安,在楼梯间踱步。
这个UC当代艺术中心在国内当代艺术馆里绝对能排到前三名的。
苏方回国就投过简历,发过求职信,写过自荐书,全都泥牛入海,连面试都没有。这样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可是,要怎么告诉白羽……
而且,偏偏是在这种创意部要被独立,文一礼被调走的时刻,自己这样算不算逃兵……
苏方给白羽发了条信息:“中午一起吃饭吧?”
白羽回:“Village的狂恋等我。”
中午,餐厅。
白羽点了餐,等服务员走后,问道:“说吧。”
苏方自从调去主编室给玉大人当助理,中午从没来找白羽吃过饭。而苏方局促的表情,一看就是有话要说。
“玉大人给了我一个去UC艺术中心面试策展人的机会。上午刚刚告诉我,我在想要不要去……”
“去啊!为什么不去!”
“可是,这种时候离开集团,我总觉得不太好……”
“你也想太多了,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你呢!”
“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我们的关系在你看来就这么脆弱?”
服务员上餐。
白羽把自己盘子里的牛排一分为二,给了苏方一半,“对了,你要是去了,帮我问问那幅画!”
苏方把自己那份香草烤三黄鸡的两个鸡腿都撕下来给了白羽。
“给我一个就行了。”
“不行,你最近吃太少了,又瘦了。”
“没有啊。”
“有!”
“回头我变成那么胖。”白羽示意他看隔壁桌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你就高兴了?”
“你不会变成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