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山的途中,向时雁随着怜泷一起绕路去了季子茗过去隐居的地方。
人死之后魂魄很快消散,是以修仙界并不重死,身为散修更没有弟子传承将其纪念,大乘期修士死后的容身之所也不过是一方小土包罢了。
怜泷随手一挥便在季子茗的墓旁掘出一块地来,将棺椁沉了下去。填土时,她饶有兴致地问向时雁:“你可有想过自己将来也会化作这样一捧黄土?”
“弟子尚且年轻,体会不到您这种伤春悲秋的感情。”向时雁垂眸看向那不平的泥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吗?”怜泷语气轻快地反问,她谨慎地在两人的墓前设置了一个隐秘的禁制,以防有人盗墓。虽然外表看上去无比简陋,但两具大乘期修士的遗体却比凡人皇帝一整座陵寝中的陪葬还要有价值。
向时雁郑重道:“您已经五百岁了。”
“哈哈哈。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三百多年都过去了。”
听到她的笑声,向时雁紧紧抿着的唇颤抖了一下:“我以为她们是您的友人。”
闻言,怜泷困惑地回头,脸上仍是淡然的笑意:“你觉得我该为这两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默哀?”
曾经温馨的庭院因多年无人打理而荒废,怜泷好像事不关己一般站在此处,向时雁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那个女子曾经也是她的朋友。
向时雁无不失望地说:“我知道是你怂恿她盗取季前辈魂魄,以夺舍之术受肉重生。”
过去师尊将自己从虞子茗手中救出时便对那人的执念全无好奇惊讶,心中的疑虑一直留存到现在,此次再见师尊,她终于想明白了。
受她指责的怜泷却对此不置可否:“你为何会有这种猜测。”
“四年前……我传信将贡宁师姐死亡的真相告知你,我本以为你会生气,会想办法报复祝家人,但你没有。此次向你求援我也不曾想过你真的会来。你不是来援助我们的,你是来见证她的死期的。”
如若不然,连最爱重的弟子惨死的消息都可以不置可否的怜泷道君,又怎么会为了全然与自己无关的事移动大驾。
她一出手便将意识潜藏的季子茗点醒,又怎么不是蓄谋百年的成果?旁人或许会将之认作化神期大能的恐怖实力,但熟悉师尊的向时雁却一眼便看出那颗水滴是花了大心力凝聚的法术。
“师尊,别再用这种方法修炼了。我不知你当初怂恿了玉明师姐什么,但心魔至今仍在纠缠,才致她修行困顿。当初你原本已选定了贡宁师姐作继承人,但听闻了黎桧师兄有了意中人,你却立刻改换人选将他束缚在玉苍山……这样戏弄我们,难道你很开心吗?”
“戏弄?我不曾看轻过你们任何一个人。”原本神色呆然地听着弟子训诫的怜泷听见这个词却忍不住又笑出了声,“我教你这种修习的法子不是为了让你来指责我的。”
向时雁曾听某个资历比较老的长老前辈说过,过去的怜泷与自己很像。
仔细一想当初从凡间将自己带回的女人确实比眼前的这个要冷情一些,但即便如此向时雁也仍旧难以想象怜泷是怎么从别人描述中的模样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欠揍得很。
怜泷低头看了一眼季子茗的墓碑,当初她亲手刻下的字已经在数百年的光阴里被磨蚀得平滑模糊了,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你知道为何季子茗二百多岁便修为大乘,却又英年早逝呢?”
向时雁下意识地皱起眉,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和黎桧的徒弟一样,是天人之体。我记得那孩子是叫槐叶对吧……呃!”
女子的话音被生生截断,向时雁掐着她的颈将她抵在一旁的树上:“别打她的主意。”
“咳咳……”怜泷轻易地从她手中挣脱出来,“你本就性子软弱,又优柔寡断,我告诫过你不要与人羁绊。”
“你想对她做什么?”
“亲身历情于道心无益,我记得你以前是赞同我的。”
两人的对话完全无法继续,向时雁揪住她的衣襟:“谁知道你——”
她话还没说完便突然呕出一口血,吐在怜泷的胸襟上。怜泷接住脱力倒在她身上的徒弟,她好像完全没将向时雁的愤怒放在眼里一般温柔地给她顺着气。
“你此次能顿悟,不也是因旁观体会了他人的生死。但这种机会毕竟少,我等以情入道,自然是越炽热越深沉甚至越阴暗的才越好,我想看的就是这样戏码,你懂吗?”
女人轻声在她耳边问,好像笃定向时雁不会理解一般充满了无奈,或许正是因两人的理念不同,才促使她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
向时雁只觉得一阵难以呼吸,喉中腥甜,胸中闷痛,四肢百骸都顿时失了力气——方才怜泷以灵力隔空一震,鏖战一夜本就疲累乏力的向时雁如何能抵抗,恍惚有种内脏都碎裂了的感觉。
“不要动怒,无情道已经修到这种地步,稍有不慎反噬你难以承受。”话音越来越远,向时雁昏了过去。
“你二人要小心那位师祖。”
祝雨疑惑地看着少见的表情沉凝的贺鹤:“师祖?怜泷道君的名号我也曾听说过,据传她与师尊十分相似,想也是个如谪仙一般的人。”
贺鹤从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这还是她第一次警惕什么人,祝云也有些不安起来,两个既无根基也无修为的少女,他人可能惦记的若非两人祝氏继承人的身份……那就只有炉鼎体质了。
但若是怜泷心有恶念,向时雁怎么可能会泄露这个秘密?
祝云摇了摇头:“我明白了。那之前说的事……”少女表情慎重,话音甚至微微颤抖着,脖颈白皙的皮肤因兴奋而微微泛红,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幼晴已经通过徐家的桩子将信递出去了。”祝雨替她倒了杯茶顺气,祝云小声说道,“徐家那边倒是殷勤,就是不知道究竟可不可信。”
“等我们控制了祝家,对徐家主巩固自己的地位也有帮助,更别提长远的交往,能多卖咱们几个人情他求之不得。”闻言,祝雨也有些不安地用尾指蹭了蹭姐姐的手指。
当年贺鹤将淮海城中三大世家与祝氏暗地里的生意有关联的主谋杀死,这一举动直接影响了淮海城乃至整个修仙界的势力分割局面。
世家的局限决定了他们的发展难以超越宗派,只是在最近数百年内靠着吞没其他衰弱的世家,世家中的一部分一改倾颓之势,在仙门十三席中占据了数个席位,且有着十分广泛而强势的影响力。
如此恶劣的事件不仅使淮海城三家颜面大失,与其有所冲突的势力如鬣狗一般蜂拥而上,趁着三家混乱的时候攫取利益,导致淮海城三大世家在仙门十三席中的地位大不如前,甚至可以说这个位置已经名存实亡。
即便撇开外界的干扰,三家内部的纷争也十分激烈。
在此事之前原本十分稳定的三大家族,在变乱之后却一下子都失去了家族的主事人,旁支们争权夺利还来不及,既没有功夫也没有能力抵御其他势力的蚕食,还在争斗中进一步消减了家族的实力。
祝家家主和族长先后死亡,虽然还有祝云祝雨这两个主支血脉残留,但两人作为女性年纪又小,更有被玉苍山控制的嫌疑,旁支自然堂而皇之地宣称自己为了家族存续夺权责无旁贷。
白家情况大同小异,却还要更加混乱一些。这些年来白家凭借着白景焕的裙带关系与太虚宗强强联手,但一下子失去了家主和少家主后不久便连坐镇的主心骨白景焕也一同身死,太虚宗不念旧情,果断地抛弃了已然成为累赘的白家,使其一下子坠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
眼下白家由前家主的私生子掌控,一边血腥镇压组内反抗,一边努力挽回白家的颓势,似乎还有所成效。
徐家肯对祝家伸出援手,无非是两个原因。
眼下徐家家主是徐幼晴的父亲,原本作为不受宠次子的他是几乎没有机会继承这个位置的,此人软弱仁善,下不去手铲除大哥的儿子,任由他们造反,只能寻求外部的帮助。
除此之外,白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需要有另一方势力加入进来平衡局势,避免徐白两家的冲突。
主意打得很好,但关键还是要看两姐妹能否从祝家那一大家子人的手中将产业和管家权夺下来……这倒不是很难办,只要祝云祝雨开口,向时雁和玉苍山一定会全力支持,徐家那边也会帮忙从中调和。
只是当初向时雁一到淮海城便牵扯出诸多事端,三大家族本就疑心她暗中捣鬼,对她十分提防。当年她趁着祝柽遭遇意外,丧事还未结束便将明面上的祝家继承人带走,祝氏宗族虽然无力阻拦,却还是散布谣言称玉苍山有意吞并祝家,原本在修仙界人人称道的向时雁不知因此承受了多少骂名。
向时雁不在意,可是祝云和祝雨在乎。
除了想要帮上师尊的忙之外,向自己的过去复仇也是双子的执念。
即便已经离开淮海城好几年了,祝云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频繁地想起过去,但偶尔午夜梦回,她还是会因梦中扭曲的大人和他们的笑声而惊醒。向时雁或许中断了那条罪恶的泥流,但它还是静静地在少女心中发散着余毒。
祝云知道自己总有一日要亲手掐断它,这也是向时雁的期望,否则她不会让两人再留着这个恼人的姓氏。
贺鹤曾偷听过向时雁与黎桧的谈话,彼时方才听闻贡宁之事的黎桧恼火得不行,厉声要求即便不能声张此事,暗地里也得让祝家付出代价。向时雁却十分淡定地称此事不着急。
黎桧是暴脾气,虽然知道向时雁之所以隐忍不发,是因为祝云祝雨最后夺取祝家,将整个家族捏在手中,才是对将她们视作棋子的祝柽最好的报复,但还是难以容忍,那段时间他只要一想到贡宁的事,便恨怒难以自已。
“祝姓……不会在她们身上留太久的。”
向时雁知晓将来之事,她必定是知晓祝云祝雨此后的人生才敢如此笃定,究竟是什么样的改变才让向时雁这样确信自己的选择呢?两人身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尚且因为两人生作女子而百般阻挠,若是日后改了姓,凭那帮人的性子,恐怕她们的根基再稳,祝家人也要拼死将她们从家主的位置上拉下来。
原本贺鹤只是发觉了两人的不一般,想利用一番,在那之后却是真的生了一丝好奇,才行事给了两个少女一些方便。
事情要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贺鹤端起茶杯,勾起一抹笑容:“不必担心,我会解决那些碍事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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