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人骨仿佛是吃剩下的垃圾,因为无法消化又被青蟒从胃里吐出来,淡黄色的黏液让残存的衣物和血肉都变成了一团辨不清原样的东西。
像是闻到她身上的什么熟悉的气息,青蟒迫切地用吻部推着林盼娣的肩膀,好像在祈求、催促什么。
小村姑竭力平复呼吸,青蟒却越发躁动起来,吐出舌头卷上林盼娣的手臂。它的舌头触感很光滑,好像有一大块紫红色的绸缎在她皮肤上滑过,毫无温度。
“不要慌,”黑蛇轻缓又平淡的声音突兀地在她心底响起,盼娣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揪住手中一块鳞片,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的声音确实让盼娣安心了些,“别让它知道你在害怕。”
被林盼娣吵醒之前,青蟒本来正在用睡眠麻痹自己,好忽视被钉进地里的痛苦,那两个可恨的人类没有下来折磨它时它都这么干,清醒时痛意不管过了多少年还是很鲜明,它的躯体并没有因为常年的伤害而变得麻木,反而随着修为的突破而愈发敏感。
终于,终于有个人能来救它了。
青蟒在陌生的小小人类面前俯首,眼睑眨动,棕黑色的竖瞳中流露出祈求和哀怜。
林盼娣喉头滚动一下,她踌躇地看了看那堆人类的残骸,又看了看做出臣服姿态的巨蛇。她回忆起向时雁曾经提到过的新阳城内妇孺的失踪,有些怀疑地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担心它会杀人、吃人成性,那大可不必。”黑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它要是想伤人,你的手还能安安心心地长在身上?”
“那些人是……”
“你看那堆骨头,没有一块是相连完整的,一看就是人为分割的。蛇类进食从来都是囫囵吞下,哪里会在吃东西之前把完整的一个人先切成小块。”
“你说有人在喂它吃人肉?”林盼娣顿时毛骨悚然起来,她很清楚是谁在干这种事,想到自己在王太守府上住了一天一夜,还和高阳道君同桌吃过饭,她就惊出一身冷汗。
这两人大富大贵,又不是买不起家禽家畜的肉,为何……一定要喂它吃自己的同类呢?
黑蛇沉默了一会儿,但盼娣能感觉到它正怒意翻滚,不多时,就听见黑蛇咬牙切齿地开口:“人族、妖族天生就开了灵智,无论天资再怎么愚钝,体内也一定会有灵力存在。凡间找不到灵兽妖兽能做它的饲料,人可是满大街都有得找。”
小女孩手脚发凉,青蟒久久未得到回应焦急地翻动了一下,毫无防备地将要害暴露在她面前。
“它……它在做什么?”
“它让你把它杀了。”
黑蛇的话音中显露出一些无所谓来,它并不在乎巨蛇的生死,方才的愤怒只是针对不干人事的人类,硬要说它对被困在这里折磨了许多年的青蟒有什么怜悯之心,那肯定是没有的,所以它也并不催促林盼娣什么。
青色的巨蛇缓缓趴伏在地上,连信子都不吐了,一副任人施为的样子。林盼娣突然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她狐疑地对黑蛇问道:“为什么它看起来这么……”
乖顺。
“哦,因为它认识我啊。”黑蛇轻快地回答道,话音毫不沉重地嘻嘻笑道,“几十年前我曾有一次醒来,点化了一条蛋中小蛇,助它开了灵智,盼望着它能有所成就,我好占了它的躯体。”
“你……”
黑蛇自顾自地说着:“为了自己方便,我教它最快最难的方式修行,印象中它从出生开始应该已经坚持了数十年餐风饮露,不伤生灵。虽然花了几十年才成功筑基,但就一介凡兽而言算是不错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突然不见了,我还道是不是死在什么我看不到的地方,原来是被那个人修捉来了这里……不过看来它被强喂了人肉,已经坏了修行,与我而言没什么用处了,随你怎么处置吧。”
林盼娣沉默了片刻,拧着眉毛走到钩锁前,铁钩上镌刻着铭文保护它不被锈蚀,末端有个尖锐的倒刺,将它牢牢地固定在青蟒的血肉中。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黑蛇百无聊赖地说,看到女孩张望着寻找一个可以下手的地方,它冷笑道,“你救了它又能怎么样呢?这么大一条蛇,你还能藏在袖子里带走不成?”
“向仙长肯定有办法救它的。”林盼娣抿了抿唇,笃定地说。
黑蛇冷哼一声:“就算是被迫的,它也已经吃过了人,人修难道不会物伤其类?再说,它受了这么重的伤,眼下还活蹦乱跳的,你以为是它自己生命力顽强?它被坏了修行,续命也全靠所食人肉中的微薄灵力,停了饲料,它没多少时日就要魂归西天。”
铁钩四处被青蟒伤口处流出的黑色脓血,盼娣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看到陷进青蟒体内,每一次肌肉运动都撕开血肉的钩子和腐烂化脓发出恶臭的伤口,她又心生怜惜。
不去搭理黑蛇的冷嘲热讽,林盼娣伸手握住了搭扣,想将它推开,但一股尖锐的灼烧感突然从搭扣上传来。
盼娣匆忙缩回了手,她这时才看见被黑血覆盖的铁钩,表面上其实镌刻着繁复的铭文。
“是阵法,应该是用来防备它逃走或有谁想将它放走的,没想到这人修还挺多才多艺的。”黑蛇好整以暇地看着沉默的女孩,“我说了,它尝过了人肉,又不是什么珍奇异兽,一条碰巧开了灵智的凡俗小蛇而已,哪个人修宗门会接纳它?听我一句劝,少管闲事,赶紧离开这里以免待会被他们斗法波及到才好。”
“吵死了……”
“你说什么?”
“我说——”林盼娣突然银牙紧咬,双手不管不顾地抓住搭扣,将它往一边拽,阵法灼烧着她的手掌,女孩痛得表情扭曲,却怎么也不愿意松开,“你吵死了!”
“本来一开始就是因为你自私自利,否则漫山的野蛇,为何他们只抓你接触过的这条!现在它没了修为对你没用了,就这般冷漠……它刚才哪里是在对我俯首,它是在求你!求你救它,求你结束它的痛苦!”
小村姑疼出了眼泪,铁钩上阵法被完全触发,红光在铭文中流淌。
黑蛇却对盼娣的谴责满不在乎:“若非有我点化,它一生都无知无觉活得浑浑噩噩,难道不是它该谢我吗?倒是你,有想过将它救出后该怎么办吗?你难道打算将这么一条尝过人肉滋味的妖兽放归山林?小鬼,你不要觉得自己有多高尚,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
“啊,对。我就是自我满足怎么了!”林盼娣连脚踝的扭伤都不顾了,满头冷汗神情扭曲地抬起脚蹬在铁钩上,疼得发抖的双手抱着搭扣使劲拉扯,她发泄似的大吼着,“谁管以后怎么样!现在能把它救出来我就开心!我才不在乎它会不会伤人,都是为了我自己!心情舒畅!不行吗!”
卡死的搭扣竟然慢慢从榫卯中被拖拽了出来,也多亏了林盼娣天生怪力。咔哒一声轻响,女孩猛地一下用力,结果自己失了平衡倒在地上。
双手被烫得一片血肉模糊,十指颤抖着传来尖锐的疼痛,林盼娣浑身脱力一般瘫坐在地上,她望了一眼剩下的六个铁钩,挣扎着想站起来。
脑海中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两股黑光顺着她的手臂一路覆盖至她两手,林盼娣困惑地抬起手看了看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模糊地感觉到黑光正罩着她的双手,形成一层保护膜。
黑蛇淡淡地催促道:“动作快点,我的灵力支持不了太久。”
林盼娣闭着眼再次触碰铁钩时,惊奇地发现再没有了刚才的灼烧感,她心中一喜,面上却还是冷哼一声,不对黑蛇的帮助表示什么,只是抱住松开搭扣的那根铁钩,小心地将它从青蟒身上取了下来。
青色巨蛇回身用脑袋去撞了撞突然解放的伤口,又新奇地舔了舔,虽然疼痛,但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在青蟒身体前端的几个铁钩最难解开,因为它的身体真的太粗了,被卡扣连接处牢牢箍挤着,盼娣废了老大的劲才又扯下来一个。
“妖兽的体型都是这么巨大的吗?”女孩停下来擦了擦汗,喘息着问,“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蟒蛇。”
“它不是蟒,我记得是某种小型的毒蛇。”黑蛇慢悠悠地说,“可能人修给它喂了什么东西吧,你看它身上的裂开的鳞片。”
蛇每褪去一层皮便长大几分,它们外表的蛇皮不像人类或别的生物那样具有弹性,青色巨蛇身上则遍布着因为肉.体生长过快而将鳞片撑裂留下的恐怖伤痕。林盼娣只扫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宛如裂开的茧,下面是还未长好的新的鳞片,看上去柔软又脆弱,她甚至能看到鳞下的血肉,令人后颈汗毛耸立。
拆到后面几个时要轻松许多,林盼娣的动作越来越快,即便如此,黑蛇还是越发烦躁地催促着她。
“动作快一点!”它在盼娣脑海中不安地发出嘶嘶声,嘟嘟囔囔地抱怨着,“真是的,我干嘛要用好不容易积攒的灵力帮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真烦人。”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这个地下洞穴也瞬间跟着剧烈摇晃起来,黑蛇立刻戒备地告诉她有一股陌生的灵波,林盼娣顿时紧张起来,手忙脚乱地将铁钩从青蛇身体里抽出。
还差最后一个,她却慌了神,怎么也没法将搭扣解开。
就在林盼娣焦头烂额地拉扯着搭扣的时候,巨蛇突然抬起了头,朝某个通道口看去。
黑蛇也察觉到了动静,冷声道:“有人来了。”
“等一下,就快好了……”不知为何,最后一个搭扣卡得特别紧,女孩拔得面红耳赤,铁钩却不松动分毫。
那个被青蟒多加注意的通道出响起一阵慌张的脚步声,盼娣也跟着看了过去。
踉跄着夺路而逃的是不久前才将她推下井中的王太守,上了年纪的男人神色惶恐,哆哆嗦嗦、一步一回头地跑下楼梯,停在通道前。
他连帽子都丢了,白发散乱,脸色苍白,此时看起来一点没有平时的慈眉善目。
一阵喘息过后,他面带期望地抬头看向洞穴中本来应该被紧紧捆缚的妖兽。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被解开了束缚,闻见仇人气味而狂躁起来的愤怒巨蛇。
青蟒尾巴一甩,不顾自己的疼痛将铁钩在地面上的连接点狠狠地扯断,它的尾部有一部分血肉甚至被体内的钩子给撕裂了,但它恍若未觉,张开血盆大口凶狠地朝被吓瘫了的王太守扑去。
作者有话说:
小林实际上是自我为中心的混沌善良人,很扭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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