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纪舒绡坚定说道。
甚至她也不清楚杀了秦宴, 心里到底是因为秦北悠的话,还是那股无法释怀的怨。
秦宴将那份遗诏放进金盆里烧毁。
“天命之人,可笑。”火光映着她的脸, 炙烤出一片热意。
秦北悠深深看了纪舒绡一眼。
秦宴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 停在秦北悠面前, “你和你父亲一样,太心急了。”
秦北悠冷笑, “你还有脸提我父亲。”
秦宴一派从容, “他于你可能是一个好父亲,对于我来说, 只不过是一个卑鄙小人。”
秦北悠没有破口大骂, 皇上曾对她说过,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条命。
“皇祖父给我留下的暗卫呢, 为何外面全成了你的人?”
秦宴道, “因为你皇祖父给你留下的底牌太蠢。”
“我与秦荇秦珏用的是同一招, 唯一不同的是, 我借了你皇祖父的势。”她笑了笑。
秦北悠顿时明白了, 他把他的叛兵藏进了皇上给她留的暗卫里。
“你无耻。”秦北悠眼眶通红, 她为什么总是要输给他!
秦宴从袖中抽出匕首, “你这条命,也留得太久了。”
秦北悠怒视她,纪舒绡的匕首贴上了她的脖子。
“你不能杀她。”纪舒绡开口道, “如果你不想以后遗臭万年,后来者骂你杀父弑兄。”
秦宴对她, 总是柔和一些,“后世评说, 与我何干。”
“我倘若在意这些,也不会杀太子,杀秦奉。”
纪舒绡摇摇头,仍然重复,“你不要杀她。”这次,倒是恳求了。
她撑着冰凉的砖面,膝行到她身边,秦宴一动不动。
她的手如藤蔓扶上了她的双肩,往上,揽住了她的脖颈。
如此亲密姿态,令秦北悠瞳仁瞪大,手指紧扣,指节泛白,她听了秦荇的话,虽有七八分信,但是未亲眼见到俩人的交集,也不那么生气。
可是现在纪舒绡一副柔媚热情模样,令她心口憋闷,她感觉自己被背叛了,还为她死去的父亲气愤。
她一直口口声声让她相信她,秦北悠也愿意信,可是现在,她刚说要杀了秦宴,现在又投怀送抱。
秦宴眸光露出微微的困惑,接着纪舒绡的手游走在她的侧脸,唇也落在她的脸颊上。
秦宴并没有当着别人的面亲热的嗜好,她抓住纪舒绡的手,“你想用身子来救她?”
纪舒绡漠然,“你不愿意要?”
秦宴气息滚了几滚,她低声斥,“不知羞耻。”
但是却慢慢放下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揉了揉。
秦北悠咒骂,“恶心,奸夫□□。”
秦宴顾着刚才答应纪舒绡暂时不杀秦北悠,恰好周淮从外进来,像是有事要说,她先扬手止住,道,“将她关进牢里去。”
周淮目光一定,秦北悠像个小豹子似的,又用怒气冲冲的目光剜着他。
周淮眉峰一动,走上前,“得罪了。”他提起秦北悠手腕上的绳子带她往外走。
秦北悠恼怒,“你这乱臣贼子,放开我。”
周淮笑道,“莫非要请我那死在外面的庶弟进来请你,你才愿意老老实实去牢里。”
她脸色难看起来。
被周淮余光扫到,手里的力气放缓了些。
查清周翊的目的后,周淮才明白纪舒绡找上他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既然答应了,周淮也不能反悔,那日暗处有人准备伏击秦北悠,这位太女殿下还不知,他找个由头扣住她,却被她记恨,当真是不识好歹。
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孩斗不过秦宴那只经历颇多的老狐狸,如今败了也不算丢人,要是年纪轻轻的死了,有些惋惜。
眼下秦宴还有几分耐心,等她再闹,耐心消失,恐怕秦北悠要血洒金銮殿了。
秦北悠与周淮离开后,秦宴扶上了纪舒绡的腰,“你今天很不正常。”
“你一直想扶秦北悠登上皇位,如今我成了反贼,将她从皇位上拉下来,你不生气?”
纪舒绡问,“你想知道我心里想什么,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太子。跟你相处这些时日,我也能看出你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太子肯定有理由招惹了你。”
秦宴抬她下巴,对上她沉静的双眸,几日不见,她像一汪湖泊,容纳了她不知道的事。
“你不是第一个知道我是女子的人,第一个发现的太子。”
“我对他确实是感激,忠心为他卖命,所求不过他坐上龙座后,能让我有一角天安身立命。”
“我母亲死前告诉我,她的命不值钱,我的命值钱,所以要好好活着,可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假皇子”的命能值什么钱。”
“我为了她的遗愿拼命活着,努力装成一个男子,可是清风朗月的太子再知道我是女儿身后,想让我去以身去伺候他想要招揽的官宦。”秦宴唇角噙着一丝嘲讽。
“你瞧,我尽心尽力得到了什么。”
“既然他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纪舒绡凝视她,“那你得到这个位置了,难道还不能放过其他人吗?”
“你怎么不去劝秦北悠莫要赶尽杀绝。”谈及往事,秦宴并没有愤怒,平淡叙事,因此她的反问让纪舒绡有片刻的迷茫。
她好像总是在没必要的时候心软。
因为秦北悠是她的任务对象,她要保证任务不会出错,所以她总是在放纵秦北悠的行为。
“罢了,我没有立场去命令你。”纪舒绡喃喃道,“你总是有太多理由。”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秦宴收回匕首入袖中,纪舒绡眼风一扫,“你说呢。”
“方才你不是很热情吗。”
纪舒绡的手放在她的手上,她渐渐收紧了力气,纪舒绡的腰被捏的有些疼。
“我住在静岚宫。”纪舒绡附在她耳边说道。
“我知道。”秦宴摸了下她的耳垂。
“让你来也没别的事情,当时不过是想让你见秦北悠最后一面。”
纪舒绡扯了个笑,两腿恢复力气后,扶着宫墙回去。
夜晚,她泡在浴桶中,阖上双目,等待秦宴到来。
出浴后头发绞干,纪舒绡穿了一袭软红香袍坐在镜前。
如意冒出来,“你真的要杀她?”
纪舒绡的手指摸过梳妆台上摆放的簪子。
“不晓得,也许会也许不会。”
“这次,你怎么这么心狠。”如意接着说,“你以前宁愿伤害自己。”
“心境不同了。”
“我总觉得她欠我的。”
直到亥时,秦宴才来,嗅到宫殿内的浅浅的桂花香,她脚步停了下来,环视四周,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
纪舒绡坐在床边正在发怔,风卷起垂地的纱幔,影影绰绰。
听到脚步声,纪舒绡抬眸起身去迎她。
看到她的穿着,秦宴目光一时移不开。
“真是大胆。”她评道。
“你不喜欢吗。”
秦宴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握住她的胳膊带到自己身前,忽然感叹,“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同你这般。”
纪舒绡道,“世事难料。”
秦宴吻了吻她的耳垂。
纪舒绡察觉到她的愉悦,握住她的手带她来床边坐下,“还记得那个说书人说的故事吗?”
“怎么?”
纪舒绡道,“后来我又去听了。”
秦宴道,“无非是那个狐狸精没选择桂花精。”
纪舒绡笑意消失,“是。”
秦宴觉得她很在意,便道,“一个虚假的故事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要是真的呢,是我的前世呢?”
那天那句玩笑话还是被纪舒绡放在了心上,暖帐融融,秦宴身体泛冷,“不会。”
“我不信鬼神。”
纪舒绡喉头酸涩,“你来选呢?会救下桂花精吗?”
“不会。”依旧是这个答案。
纪舒绡肩颈上的粉褪去,“今夜好像有雪。”
秦宴捻起她耳旁垂落的发丝,“是吗。”她的举动徒生热意。
纪舒绡主动攀上她的肩膀,吻住她的唇。
呼吸纠缠在一块,纪舒绡扯去她身上的束缚,灯芯跳动,秦宴在铺天盖地的暖中,察觉到一丝凉,等她反应过来本能躲避时,她的脖颈被簪子划出一条细长的血线。
长久伴她的寒冷在这一刻席卷全身,秦宴白净的手指擦过脖颈,留下残红,红润的唇衬着冰冷的眉眼,很是相悖。
“为了秦北悠是吧。”她望着残红,说道。
纪舒绡将簪子丢在地上,略昂了昂头,“是。”
伤口处痛痒不已,秦宴从袖中取出手帕擦去鲜血,异常冷淡,“你没有心。”
纪舒绡听了讽刺不已,“你说我没有心?那你呢?”
秦宴伸手扯住帐幔,发出裂帛声,“我今晚来,是我的错,你跟别人一样,根本不配我对你好。”
她离开了。
纪舒绡瘫倒在床上,她以为秦宴会直接杀了她。
目光落在未关上的门,纪舒绡从衣橱中取出斗篷裹住自己,要逃出宫去,她必须要去救秦北悠。
她走在曲折的宫道上,如意对她说,“你没对她下死手。”
纪舒绡道,“你那时能出来帮我,秦宴必死无疑。”
如意沉默一会,“是你要与她做亲密事,难道希望我全都看着。”
“但是如果你想要她的命,现在我们就可以杀了她。”
那句好没说出来。
也许是她怯懦,也许是方才划出的那一道伤口用尽她所有勇气。
她不想借助如意的力量去杀她。
可惜还没跑出宫,她就被拦住了,周淮站在她面前,浓眉上落了一层薄雪,像是等了许久。
“王爷有令,不许夫人出宫,夫人还是回去吧。”
纪舒绡深吸一口气,“好。”
“你告诉我,秦北悠可有事?”她怕秦宴怒下已经将秦北悠给杀了。
她更想骂自己蠢,直接让如意将她送到牢里不就行了。
眼下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纪舒绡也不好做到凭空消失。
周淮摇摇头。
纪舒绡勉强放下心来。
这次回去,身边有几个宫女看着她,忐忑等到第二日晚,她被人带走,熟悉的路线让她生出不安来。
大殿内,她几乎一眼看到脖颈上被套了绳索的秦北悠,绳子被周淮拿在手里。
秦宴坐在皇位上,手里把玩一副金光闪闪的锁链。
纪舒绡站在大殿中央,秦北悠望着她,为此刻的屈辱泪眼婆娑。
周淮见状,悄悄松了松绳索,那绳索本就宽松,瞧着勒的不紧,倒像是吓唬人的。
秦宴变得更冷清,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猛一看上去颇吓人。
“过来。”她说。
纪舒绡迈开步伐走上去。
金链扔在她脚边,“自己戴上。”
到底是见多识广,纪舒绡僵了僵,捡起金链拷上右脚踝。
“你既然舍不得这皇位,那就夜夜呆在这里吧。”
“你敢再跑,我就让秦北悠脖子上的绳子紧上一寸。”
“疯子。”纪舒绡骂道。
秦宴眸光闪闪,“可惜,你没杀了我这个疯子。”
她被锁在龙椅旁,秦北悠被周淮带下去,那个绳索始终套在她脖子上,她临走前怯怯看着纪舒绡。
纪舒绡叹息,以前肆意的孩子如今也会耍心机了。
她知道,自己会为了她奉献一切。
金銮殿太冷,纪舒绡瑟缩着,莹润的腿微微发颤,秦宴欣赏着,时不时用朱砂批上一笔,她成了一张用来潦草写字的废纸。
那金链做得很长,长到有节余鞭笞在纪舒绡身上,一道道浅红浮在肌理上,秦宴收着劲,不然她会皮开肉绽。
纪舒绡咬紧牙关,“你在金銮殿胡闹,不怕你的祖宗降雷劈你!”
秦宴拨动金链上每隔一环扣着的金铃,脆响不断,“如果真有神灵,那便来吧,我也想看看我的祖宗是不是如你所说,降雷劈我。”
金銮殿金铃声不绝于耳,守在外面的宫女皆垂下头来,耳畔爬上粉色。
天下易主,朝廷各官恨不得闭门不出,就连民间也萧条了些,金銮殿一直未启用,倒方便了秦宴在里面胡闹。
直到那日,皇后身边的嬷嬷前来请秦宴去听福殿。
皇后一身白衣,面容上不见多少悲伤之色,见秦宴到来,未施脂粉的脸隐有老态。
“王爷。”皇后客气道。
“皇后娘娘不必客气。”
周梦婉笑了下,“我哪里还是皇后娘娘。”
“只是我已帮了王爷,王爷也得偿所愿,到底何时让我去见凤儿?”
秦宴道,“总要给皇后娘娘一个稳妥的身份出宫。”
周梦婉急切道,“只需要给我安排一个假死的机会。”
她做了皇后许多年,何时有如此狼狈的时候,眼眸里的焦急真切,令秦宴想到被她放在别院里的凤儿。
她找到凤儿时,此人已经痴傻,被年迈父母养着,打扮倒是干净,面貌仍有几分秀丽,一个傻子竟然也让周梦婉惦记这么久。
秦宴偶尔会想,她的那位父皇可知道继后心里无他,而且还不喜欢男子,心里藏着一个女子。
“皇后娘娘不出宫,我也会保你在宫里安度晚年。”
周梦婉不愿,“我让凤儿等了我这么多年,不能让她再等下去了。”
听她的话,秦宴冒出来一个念头,那个凤儿以前不是傻子?
瞥她急切的眼神,秦宴说道,“皇后娘娘可知道,你的凤儿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傻子。”
周梦婉霍然站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秦宴眯了眯眼睛,“你还要她吗?”
周梦婉跌坐在椅子上,她捂住眼睛,“难怪,难怪……”
“我更要去找她了。”周梦婉拭去泪,“我要为自己而活。”
她眼眸中的坚定不像做假。
秦宴沉默片刻,忽道,“她有那么重要吗?”
周梦婉颔首,“是。”
“为了她,我可以不要荣华富贵。”
“身不由己这么多年,我也累了。”她来到窗前,看外面觅食的麻雀,“宫里的纷争再也与我无关。”
从听福殿出来后,秦宴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没有回金銮殿,而是御马来到茶楼。
曲终人散,秦宴到时,说书人竟然还没离开,见到她,捋了一把胡子。
秦宴直截了当问他,“桂花精死了吗?”
说书人笑言,“你心里既然已经有了答案,还问老朽作何。”
她一字一句道,“我要听你说。”
新君政变,茶楼的人也变少,有足够的时间让秦宴听完那个结局。
“如秦宴所想,庭月根本放不下仇恨。她觉得纪舒绡重要,可是灵玉更重要,她认为自己可以在三锋刀下救回纪舒绡。”
“但是庭月错了,人不可以贪心,妖也是。”
“三锋刀刺入纪舒绡的心口,没有血流出,伤口变成桂花飞散在空中,连句道别或者愤恨的话都没说,纪舒绡消失在原地。”
“三锋刀掉落在地上。”
“庭月守住了灵玉,她失去了纪舒绡。”
“她硬撑着九蓠山的狐狸无奈离开岐山后,才失魂落魄去原处找纪舒绡,连一丝一毫都没留给她。”
“庭月不敢相信纪舒绡是真的死了,她回到宫殿,心脏像是被插进几百颗钉子,是她放弃了纪舒绡,她不得已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看着手中的灵玉,一股要将她吞噬的懊悔折磨着她,庭月失父失母,在今日又失去了纪舒绡。”
“庭月熬不住漫漫长夜,她跌跌撞撞起身,去灵山去找她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可是灵山的花草树木纷纷挡住她要上山的路。”
“柿子精跳出来大骂,你还敢来。”
“庭月素白的身影立在郁葱的树木下,脸庞不见血色,她说,让我再见她最后一眼。”
“柿子精怒不可遏,正要说话,被老槐树拦住,他看了庭月许久,才无奈说,去吧,她愿意见你自会现身。”
“只有灵山的各妖知道老槐树话里的意思,一张张面孔悲戚不已。”
“庭月无神去想别的,她踏过那条走过许多次的路,在尽头看到了桂花树,树上的桂花全落了,连叶子都变得枯黄,她抬头看去,找不到浅黄色衣衫的少女。”
“庭月坐在树下,无望祈求着。”
“一动不动坐在树下三天,庭月想起那个瀑布,她心底燃起一丝火苗,近乡情怯,不敢拨开垂柳去查看瀑布前是不是有纪舒绡。”
“听到一丝水声,庭月颤抖着穿过浓密的垂柳,穿着浅黄色衣衫的少女背对着她,双足放在水中,有一搭没一搭轻拍着水面。”
“庭月慢慢走上前,斜坐在她身边,低头望着水中纪舒绡倒映的芙蓉面。”
“偶尔荡漾的波纹晃花了两人的脸。”
“纪舒绡没有任何表情,哪怕她看到了庭月,也只是专注玩着水。”
“庭月开口,才发现嗓音如此沙哑,我以为,你……”
“纪舒绡没有搭理她。”
“庭月心就慌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很快被冲散,她试探伸手,我看看你的伤。”
“话说出来,她又呼吸不畅,她又什么资格。”
“我不能向她们屈服,岐山需要我,我的父母……我不能让他们含冤死去。”
“她解释了很多,瀑布落水的声响都没有遮住她的声音。”
“残阳坠于深空,纪舒绡抬头看着,她终于肯开口说话,我没有怪你。”
“庭月眼眶通红,她听到了纪舒绡口中的话本应该开心,可是心仿佛灌上了千斤重的铁块,稍一坚持不住,就要落入万丈深渊。”
“你被仇恨蒙住了眼睛,冤有头债有主,为何要伤无辜狐狸的性命。”
“庭月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终于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跟我回岐山好吗?”
“纪舒绡转脸凝视着她,好。”
“她答应的太快,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回岐山的路上,庭月很害怕她忽然又消失了,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庭月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再去关注九蓠山的挑衅有,她与纪舒绡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快乐日子。”
“尽管有许多疑惑想要问出口,但是庭月怕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她放纵自己沉迷,不去管那一段插曲,可是美梦总是会醒的。”
“灵玉只要在她手上,那群仙就不会放过她。庭月受到挑衅多次,尤其是再那天用三锋刀伤了纪舒绡的狐狸,庭月压不住内心的暴戾,杀了他,拆掉了他的骨头。”
“她这一举动给了攻打岐山最好的借口,毕竟她杀了的那只狐狸,也是来自赫赫有名的家族。”
“庭月打定主意不会让纪舒绡再受到伤害,在她将剑刺进九蓠山狐王心口中时,狐王握住那把贯穿他胸口剑,怪笑连连,三锋刀杀神堕魔,区区一个桂花精怎能抵挡得了。”
“他就算是死,也要在庭月心上留下一根刺。”
秦宴咽下最后一口茶水,早已凉透了。
说书人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老朽也不好泄露太多天机,余下的,王爷还请问问你自己的心。”
夜晚,纪舒绡没等到秦宴到来。
她担心秦北悠,趁着宫女换岗的时间,借助如意的能力蛊惑一个宫女,让她将自己写下的纸条去带给秦北悠。
一连三日没见到她,纪舒绡听到有宫女在外悄悄议论,说听福殿走火,皇后娘娘命丧火海。
当晚,秦宴来找她。
她手里拿着一封请民书,掷在纪舒绡面前,“你和秦北悠下对了一个棋子。”
落款处密密麻麻的姓名,大多数都是歪歪扭扭的字迹。
纪舒绡知道,这是那些农户女子想出来的办法。
秦北悠让她们读书识字,对她们来说,就是一束光芒。
纪舒绡轻笑了声,倒是善因结善果。
“你怕吗?怕这些女子讨伐你。”
秦宴静静望着她,“我不在乎虚名。”
“你在乎什么呢。”纪舒绡似叹非叹,像是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
秦宴坐在她身旁,视线飘渺无影,“是你想为了她杀我。”
半晌,纪舒绡轻轻说,“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可好。”
秦宴嗤笑,“是那个狐狸精和桂花精的故事。”
纪舒绡摇摇头,“不是,是我的故事。”
接着她将她所经历的全都告诉了她。
红烛燃半,秦宴终于回神,嗓子干涩,她道,“你说你是为了助秦北悠登上皇位而来到这个世界,如果任务失败,你会死,任务成功,你也会消失。”
“对。”纪舒绡很坦然。
“可笑。”秦宴站起身,削瘦的身形留下一片阴影,“你以为你编出这个谎话我就会放过你,甚至将皇位再双手奉还给秦北悠。”
纪舒绡平静道,“我失败了不是吗。”
秦宴捏起她的下巴,“我为何就成了你的阻碍,让你不顾”
她没有说出那两个字,甚至秦宴也不知道纪舒绡对她有没有感情。
也许那些过往,只是她为了斗败她的计谋。
“不光是你,只要任何人想要伤害秦北悠,他都是我的敌人。”
“你足够狠,所以你会赢,但是我不想再跟你纠缠下去了。”
秦宴捏紧她的肩膀,“你别想逃离我。”
纪舒绡贴近她的耳畔,“没用的,无论秦北悠有没有登基,我都会消失。”
彻骨的凉意让秦宴身体微微颤抖,她拥着纪舒绡,像是要把她按入血肉中。
她似乎能体会到庭月的心痛。
纪舒绡任由她抱着,“秦宴,你和我都该醒了,你有能力做最后的胜者,那你就别装成一副不舍得我的样子。”
秦宴脸埋在她温热的脖颈中,“我没有。”
金銮殿的门被踹开,秦北悠被一群黑衣人拥簇进来,她手提着她父亲留给她的剑,见到纪舒绡被秦宴紧紧抱住,蹙眉喊,“秦宴,你放开她!”
秦宴慢慢松开手,神情冷漠,“垂死挣扎。”
皇帝倒是很为她这个孙女考虑,留给她一道道护身符。
“周淮呢?”她问。
秦北悠昂起头,原本套在脖子上用作羞辱的绳索早就被扔掉了。
“你以为以他一人之身能打过我这数十个死士,异想天开。”她也没杀了周淮,只是将昏过去的他放在了关她的牢里。
秦宴处变不惊,她对上秦北悠的面孔,生出一阵疲累。
“你记恨我杀了你父亲,可我若是说,是你父亲该死,你该如何?”
秦北悠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面孔由白转青,“放肆,我父亲的清誉岂容你随便玷污。”
秦宴垂下眼眸,“是啊,所以他做了多少坏事都是好人,我始终是个坏人。”
抬起手抽去玉冠,满头青丝披散开,秦北悠呆愕看着秦宴,她以前是觉得秦宴长的雌雄莫辨,可是,当秦宴散着头发时,她怎么看都是个女人。
“你!”秦北悠只能握住手里的剑,她的内心翻天覆地。
“你能猜出,当你父亲知道我是女子后,他有什么恶心的念头吗?秦北悠,我为了活着做出了许多努力,你们偏偏轻而易举就能拥有。”
秦北悠的剑尖垂落,“可是,成王败寇,本就是一条要以血肉铺垫的路。”
“以前我想要这个皇位只是为了报仇,现在,我想要皇位,是为了不负天下人。”
秦宴讽道,“冠冕堂皇。”
秦北悠抛去那些杂思,“我知道今天能从牢里逃出来是你故意撤去外面的许多防守,你不杀却我留着我的命,是为了什么?”
秦宴道,“我坐上龙座后才发现,这也不过如此。”她的手抚上纯金虎头,“你们要争的,我也想争,赢了之后,觉得没什么意思。”
“你同你那个假仁假义的父亲一样,一惯会骗人,你哄她让她来杀我,她失败了,被我锁在龙椅旁,你可有愧疚。”
“那是我和她的事。”秦北悠咬牙,不愿意跌进秦宴的陷阱中。
纪舒绡坐在冷冰冰的砖面上,从始至终像个没生气的琉璃娃娃。
秦宴亲密在她耳边呢喃,“你费尽心机想要保护的人,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抛弃你的贱人。”
闻言,纪舒绡娇美一笑,“那你呢?”
“难道你不会弃我。”
在茶楼中,秦宴斩钉截铁的不会是跌入冷水中的热铁,每每想起,纪舒绡都要被释怀不了的怨气给挟裹着。
秦宴摸上她的脸,“这次再也不会了。”
纪舒绡的眼眸还泛着雾气,秦宴吻了吻,“我去茶楼去找说书人,听到了他所说的结局。”
“庭月还能失而复得,可是我是一个凡人,恐怕不行。”
纪舒绡想通后,呼吸急促起来,她难以置信看着秦宴。
她忍不住说,“可是我”任务成功后,她还是会脱离这个世界。
“你说的,珍惜眼前。”秦宴打断她的话。
“于我而言,龙椅不是我必不可得的东西,我杀了太子,杀了秦奉,那些让我幼年乃至长大后所害怕的人都死了,我不想太过执着仇恨从而成为下一个庭月。”
“只是,你是否真的对我有感情。”秦宴最确定不了的是她。
她狡黠,很会欲擒故纵。
秦宴患得患失,眸子紧紧锁住她。
纪舒绡不顾别人在场,在秦宴唇上吻了一下。
这是她的回答。
纪舒绡眼角有泪流出,“所以这次,是我赢了。”
金銮殿上相对而坐的背影柔和了轮廓,时间定在这一瞬。
纪舒绡坠入一片灰白中,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想要唤出如意,手心突兀多出了一块玉,那玉剔透无比,散着幽幽光芒。
纪舒绡慌了,她漫无目标走着,在前方看到了光亮,握着玉使劲向前跑去,想要从亮光中冲出去,她也确实成功了,眼前一片白茫茫,等她恢复清明,她正歪坐在地上,心有所感,她抬头,只见头顶的枯叶掉落,树枝慢慢现出一抹绿出来。
心跳如雷,纪舒绡扶着桂花树粗糙的树干缓缓绕过去,杂草丛生的树周,卧着一只纯白的狐狸。
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庭月杀了九蓠山狐王,可是她也受了很重的伤,回去后,纪舒绡为她疗伤,庭月握住她的手腕不愿意松开。
终于庭月睡下,梦中,一次次重复纪舒绡被三锋刀插进胸口的场面,庭月被巨大的恐惧惊醒,见纪舒绡没在身旁守着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就要去找纪舒绡。
刚跨出门槛,纪舒绡端着药走来,朝她嫣然一笑。
庭月的心落不到实处,整个人空空荡荡。
喝完了药,庭月抱住纪舒绡的腰,说,“你不会抛弃我的。”
纪舒绡摸着她的头发,没有回答。
庭月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衫。
她的伤一日日好起来了,属于纪舒绡身上的香味越来越淡。
在一个夜晚,纪舒绡让庭月陪她去赏月,岐山离天空很近,因此那轮月亮异常明亮硕大,岸边的潮汐拍打石壁,庭月用力揽住她的肩膀。
纪舒绡说道,“我要走了,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别再滋养仇恨了,我后来想明白,灵山的气脉枯竭,应该是你身上的灵玉所致。”
“它是个好东西,但是你不能太依赖它。”
有泪水滴在纪舒绡的脖颈上,她的知觉在缓缓消退,那滴泪最终没入了衣领中。
她的身体白得透明,庭月道,“我该怎么救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全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庭月哭的很伤心,甚至她的尾巴在急躁的挥舞着。
纪舒绡摸着她的脸,“我知道,小狐狸是很好很好的妖。”她的五官慢慢变得模糊。
庭月呜咽出声,她想要抓住纪舒绡的手,她的身影越来越淡。
在庭月的哀鸣中,化成一缕尘烟,消失在断崖上。
庭月宁愿纪舒绡怪她。
为什么要让她再体会一次绝望。
纪舒绡再也回不来了。
庭月用了许久的时间想明白了,她将岐山狐王之位传给了一个心思善良安分的狐女,在狐女问她要去何处时。
她说,灵山。
灵山的妖不欢迎她,她静静看着那棵没有任何生气枯败的桂花树,用心养护起来。
老槐树见她疯魔的模样,劝她,“那日纪舒绡被三锋刀已经刺死了本体,她放心不下庭月,用内丹仅剩的一点灵力再陪庭月十天。”
“十天过后,她已经魂飞魄散了,三界之中,再她的一点痕迹。”
“这棵枯树,还是老槐树耗费了一百年的修为才保留住。”
不知庭月听还是没听进去,她沉默着在每日清早摘来新鲜带露珠的花朵,她学着缝制嫁衣,她每日用灵力去给养枯树,一日复一日,她徒劳无获,可唯有这般,才能让她的心获得片刻的宁静。
老槐树归元之前,终于看不下去,他从掌心中取出一粒桂花种子,是纪舒绡魂飞魄散那日,从树上落下的唯一一颗种子。
“如果种子有重新发芽开花的那一天,也许她就会回来了。”
庭月跪在老槐树面前如捧珍宝接下那枚种子。
老槐树归元后,灵山的小妖基本上都走光了,庭月心无旁骛种下那枚种子,悉心守护着,她采来春雾夏雨秋霜冬雪灌溉种子,四季变化过许多回,那枚种子躺在土壤中沉睡。
庭月化成狐形蜷缩在土壤周围,她将灵玉蕴集的灵力源源不断传给土壤里的种子,她的内丹陪在种子身旁,与其一同沉睡。
灵玉将她的懊悔不甘每天重复着,当那枚种子在经过千百年后终于冒出一株嫩芽时,便被灵玉捕捉到,从而投进庭月的幻梦中。
庭月一遍遍改写结局。
纪舒绡一次次被爱,那些执拗与痴狂全在千年来叠加的思念中。
纪舒绡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她蹲在狐狸身边,看到狐狸怀中长出一棵幼嫩的树苗。
纪舒绡碰了碰狐狸的耳朵,轻声说,“我回来了。”
天光乍现,庭月终于等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