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那阵风, 纪舒绡的纸鸢飞上天。
她扯着那根线控制着纸鸢。
秦宴慢吞吞解着线,似乎是想磨蹭到天黑。
纪舒绡自己玩耍了一会,秦宴还在同线“纠缠”, 纪舒绡站在原地看了一会, 从秦宴生涩的动作中, 她看出来了。
摇头失笑,纪舒绡走到她身边, 嗔怪道, “不会怎么不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秦宴闭紧嘴巴算是默认。
“以前没玩过?”纪舒绡挺好奇的, 秦宴天天一副无所不能的模样, 实在难以相信她没放过纸鸢。
秦宴手指摩挲纸鸢上的狐狸, “以前,从来都是我自己一个人, 没有人愿意和我玩。”
“小时没有触碰过的东西, 长大也没有什么兴趣。”
纪舒绡耸耸肩, “那你很幸运, 遇到我。”
大言不惭。
秦宴悄悄腹诽, 思绪不受控制回忆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假哭假柔弱, 她可真是个天生的戏子。
只是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绳子扯开,纪舒绡道, “喏,你在前面跑, 纸鸢就会飞上天。”
秦宴眼睫抖了几下。
纪舒绡总是和秦北悠斗智斗勇,察言观色的本事只长不减, 她发现也许秦宴并不是不会。
环视一周,都是鲜妍的少女,纪舒绡故意揶揄她,“怕出丑被小姑娘看到?”
“饶命,你现在可是个女人。”纪舒绡捏着纸鸢,指尖沿着狐狸狭长的眼眸描绘。
越说越离谱,秦宴捏了捏眉心,“我对别的女子没有兴趣。”
“更不用说出丑怕被小姑娘嘲笑。”她不甚愉悦说了一句。
纪舒绡自讨没趣。
秦宴扯着线,学纪舒绡方才那样。
纪舒绡看了两眼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跟个稚童一般,瞧着还有几分可爱。
她追上她,道,“我将绳子解开吧,怕你跌倒。”
秦宴没吭声,但脚步停了下来。
纪舒绡正要撩她裙摆,秦宴伸手拦住她,咬了咬唇,“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吗。”
还是第一次在秦宴脸上真切看到害羞的模样,纪舒绡呆了呆,昂首看着她,这情境……
无法细想。
纪舒绡不中药的情况下脸皮是不够厚的,她赶紧站起来,心虚四处乱看,这才发现,方才她们的举动已经让别人看见,并投来疑惑不解甚至促狭的目光。
纪舒绡咳了咳,“躲在草丛里岂不是更引人注意。”况且,现在是冬日,哪里有草丛。
秦宴道,“不用解掉,对我影响不大。”
她说的自信,纪舒绡也不好强迫,“那我不勉强了。”
秦宴小跑着试图把纸鸢放上天,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很滑稽,事实上也是。
纪舒绡笑弯了腰,秦宴瞥到后立马停下来一动不动,那纸鸢晃晃悠悠飘下来掉到地上。
秦宴有几分耍脾气的意思,冷脸注视着纪舒绡。
一张脸半藏在白绒下,侧身背对着扶光,冰雕玉彻。
若是以前,纪舒绡绝不会去碰这个冰块,可今日,秦宴多了些生气,神色丰富。
原来也是个好面子的人。
“有什么好笑的。”秦宴斥道。
纪舒绡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你跑起来像只鸭子。”
秦宴呼出的气全憋在心口,她似乎不能接受纪舒绡的形容,一张脸白了又红。
身上的罗裙让她难堪起来,她不禁想,自己这副尊荣,是不是男不男女不女的。
“你故意取笑我。”秦宴说道,她想把纸鸢狠狠掷在地上以说明她的不满。
理智告诉她不行,毕竟她不是一个小娃娃,秦北悠可以胡乱发脾气,她不行,一个大人发疯,比跑起来像只鸭子更可笑。
那,秦北悠发脾气时,这女人会哄她吗?
纪舒绡柔声道,“我哪有。”
三个字,像冬日灌注一煦暖阳,秦宴心跳快了几下。
“还是找个地方帮你解开绳子吧。”
秦宴跟在她身后,“你不怕我走路像男人了?”
纪舒绡悠悠道,“比起你摔的鼻青脸肿,走路像男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为了不被人看见,纪舒绡带她回马车上,将绳子解开扔在角落里,一来一去,到了正午。
纪舒绡心细,连吃食都准备好了,装在木篮里,用了一提小巧的铜壶温着。
找了一块空地铺上毯布,纪舒绡取出糕点摆在上面。
“都是我亲手做的。”纪舒绡捧起桂花糕送至她面前。
秦宴矜持挟起一块咬了一小口,桂花的香气让她胸口一窒,眉尖蹙起,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
“味道怎么样?”纪舒绡期盼望着她。
人矜持,话也跟着矜持,“尚可。”
纪舒绡瘪瘪嘴,“嘴可真刁。”她边吃边小幅度晃着脚,很是快活的样子。
受到她的感染,秦宴也放松下来,将腿伸直,阖上眼睛享受暖阳照耀。
“这位夫人。”
纪舒绡抬眸看去,三步远外站着一个小丫鬟,见她看来,矮身行礼。
她发髻挽起,是嫁过人的打扮,纪舒绡意识到丫鬟口中的夫人是在喊她。
“何事?”
丫鬟不太好意思开口道,“我家小姐今日出门早,没带吃食,见夫人准备的糕点甚多,若是吃不完,我家小姐愿出银两买下来。”
原来是有马虎鬼没预备午饭。
纪舒绡心善,她饭量不算太大,而秦宴看着身量高些,但瘦高条一个,估计也吃不完这些糕点,她愿意做个顺水人情给人。
摆摆手,她说道,“银两就不必了,反正我们也吃不完。”
她正要挑一些给这个小丫鬟,一直没吭声的秦宴开口,“不够我吃的,为什么要给别人。”
纪舒绡手一抖,绘着锦鲤戏春的瓷碟差点从手里滑下去。
这是能从秦宴嘴里听到的话?
小丫鬟本都半蹲下要接过碟子,听到秦宴的话,脸上讪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只有偶尔卷来的寒风吹动几人的发丝。
秦宴咬下一口糕点,咀嚼地凶狠极了。
小丫鬟缩缩脑袋,莫名脊背发寒,“那,那,那便算了……”
纪舒绡道,“她开玩笑的。”
秦宴睨了纪舒绡一眼,索性把所有碟子聚拢在一起,做一只守护糕点的“凶兽。”
小丫鬟脸皮再厚也不呆不下去,她起身要告辞,纪舒绡起身喊住她,“实在是对不住了。”
“她性子怪异,我也管不了她。”
小丫鬟脸上浮现出同情,“做小娘确实辛苦,夫人不必介怀,本就是奴婢僭越了。”说完,她也不敢多呆,福身谢拜后匆匆走了。
留下纪舒绡一头雾水。
什么小娘?
如果对秦北悠而言,她勉强也算得上……
可,小丫鬟不知道她是谁,那这声小娘是说……
转向正在吃糕点的那人,纪舒绡漠然道,“她说我是你的小娘。”
秦宴放下银箸,“她在胡说。”
“是啊,她在胡说。”纪舒绡嘴唇一张一合,“明明你比我大上了五六岁,为什么她会把我当做小娘。”
在气恼这个?
简直莫名其妙。
秦宴没有同她辩驳的兴趣,继而专心吃掉那些糕点,一个都不留。
由着纪舒绡碎碎念,“我正年轻呢,当秦北悠的小娘就够了,难道还要当你的吗。”
“你不过是长了一副显嫩的脸,还未挽上头发,才骗了那个小丫鬟。”纪舒绡喋喋不休,秦宴专心吃东西。
等纪舒绡反应过来她的本意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娘”,而是质问秦宴到底在发什么疯,为什么不让她分一些糕点给小丫鬟。
那几碟糕点,只剩下零星几块,其他全进了秦宴的肚子里。
纪舒绡无奈,“又没人和你抢。”
对上秦宴含有意味的一瞥,纪舒绡停顿一下,道,“我是看她们主仆可怜,再说,你不愿意给,我也没给。”
秦宴哼道,“你巴不得施舍多余的善心。”
纪舒绡被讽刺,回嘴道,“那你方才还说我做的糕点,尚可。”她学她的语气。
秦宴扭脸,轻轻吐出两个字,“傻子。”
纪舒绡点点她,“你啊,占有欲太重,太自私,不愿意同人分享。”
还没见过几次面,就对她下了定论,秦宴道,““小娘”也可以分享?那你还挺大方。”
被蹩了一次,纪舒绡跳脚,“你。”
不过她很快想出应对之法,靠近她,一甩袖中回香手帕,“王爷“小娘”喊得顺嘴,想来梦中早已期盼多回了,妾身愿满足王爷心愿。”
秦宴捉住那手帕,连同包在掌心里的手,纪舒绡愣住,秦宴松开,正色道,“别胡闹。”
后知后觉,纪舒绡再一次引人注目,连那来要糕点的小丫鬟都面朝着她,看不清面容,从她挥舞不停的手臂中,纪舒绡大概也猜到,小丫鬟回去后肯定风风火火同她家小姐描述遇到的奇怪事。
说不留一块,秦宴真能做到。
纪舒绡担心道,“不会吃坏肚子吧。”
“只要你少说些蠢话。”秦宴回道。
纪舒绡用力一抖毯布,“吃我的,喝我的,说两句话还不可以。”活像个怨妇。
吃饱喝足,秦宴继续同纸鸢做抗争,没了禁锢,秦宴的纸鸢顺利飞到天上,占有一席之地。
她眯着眼眸盯着看了一会,扯着线往纪舒绡那边靠过去,操控狐狸纸鸢与纪舒绡的纸鸢挨得更近,齐头并进,比翼双飞。
原本还算和煦的日头被云层遮住,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纸鸢不受控制卷腾着,纪舒绡道,“坏了,像是要下大雪。”
周边的人偶尔有惊叫声传来,大家都趁着风势忽停,连忙收了东西准备回去。
纪舒绡也不例外,她抱怨道,“真是倒霉。”
听着意犹未尽,还想再玩。
秦宴绕好线,默默道,“以后还会有机会。”恰在这时呼啸的风起,吹散了她的话,纪舒绡模模糊糊只听到了尾音。
“机会?什么机会。”
这种话怎么可能再说第二遍,秦宴转身就走。
回到马车上,灌了一身寒风,纪舒绡拨弄炉子里的炭火,将边上的绒毯往外挑了挑,伸出僵硬的手取暖。
秦宴比她更怕冷,整张脸都快缩进白绒围脖里。
纪舒绡身上渐渐暖和,吩咐车夫离开此地,马车外的寒风呼啸而过,俩人避在车里,贪得一会安宁。
纪舒绡感慨,“人果然是容易满足。”
“就像此刻,我别的不想,就想在马车里暖和一辈子。”
秦宴嘴不饶人,“最多半个时辰就到城内,何来的一辈子。”
纪舒绡不满,“你怎么就喜欢泼人冷水,这样可不讨喜。”
素手倒了两盏茶水,一杯递给秦宴,“刚才吃多了糕点肯定噎得慌,多喝两杯。”
她绝对是故意的。
秦宴不理睬她,她就不时抿一口茶水,坏笑看着秦宴。
“这风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我听说,上京晚上还舞狮会,先找个地方呆着。”
纪舒绡安排的地方是周淮常来的茶楼,纪舒绡道,“上次随周淮来过几次,这里的说书人特别有意思。”
脚踩上最后一层阶梯,听到纪舒绡口中的周淮两字,秦宴像被踩到肺管子,神色蒙上寒翳,“你和他很熟悉不成。”
纪舒绡摇摇头,“说上两句话而已。”她没去注意秦宴话里四溢的酸气。
秦宴脸色缓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