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舒绡作为旁观者, 竟有些可怜鸠完颜。
如意道,“不破不立。”
“对我们有好处,现在她想起了真相, 证明她爹和她祖母一直在算计她, 能让她对于脱离魔域这件事增添了几分决心。”
纪舒绡暗自点头, 同时她开口,“不知道你方才有没有注意老魔君说鸠完颜想让她母亲活过来?”
如意猜测道, “你该不会是想复活鸠完颜母亲?恕我直言, 我们还没有这个能力。”
纪舒绡摇头,“不是复活, 而是给鸠完颜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听了纪舒绡的建议, 如意道, “可行。”
接着,画面混沌成一片, 一道白光从中间劈开, 纪舒绡遮住眼眸, 等四周逐渐明晰时,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 四周悬挂的帐幔织物华美, 身下的绸缎如蜿蜒流水, 床尾放有貔貅香炉,冒出袅袅烟气。
“魔后,可要用药?”突然一相貌俏丽的侍女勾起帐幔, 半蹲在床边,问道。
纪舒绡下意识摸了摸脸, 掀被下床,走到一旁的铜镜前, 镜子里的脸精致如画,只是眉宇间凝固着散不去的哀愁。
纪舒绡心里有准备,那股惊讶的情绪没有维持太久,她回忆起在鸠完颜梦境中见到魔后那温温柔柔的模样,勉强学上一二,“拿来吧。”
侍女退下取药,纪舒绡躺回床上,一手撑腮,阖上眼睫,体态可怜。
门外响起急促地脚步声,行至门口,却又止住。
纪舒绡知道是鸠完颜来了。
自昏迷那一刻,如意就为鸠完颜延伸出幻境,她记得一切,当回到熟悉的地方,她不敢踏进去了。
怕面对的是空空荡荡的房间。
鼓起勇气推开门,她母亲静静侧躺在床上,空中漂浮着曼陀罗花的香气。
她再一次被温暖的花香包围,恍如隔世。
鸠完颜步伐沉重,鼻头泛酸,想把多年来的苦涩全说给她母亲。
床上的美妇睁开眼眸,绽放出清浅的笑容。
鸠完颜嗓子哽的发闷,隔着眸中雾霭的水汽,“母后。”
纪舒绡颤抖一下,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接受这声母后。
“怎的要哭了。”纪舒绡靠着引枕,心疼地朝鸠完颜伸出手来。
鸠完颜吸吸鼻子,投入母亲的怀抱里。
“这是真的吗。”她情不自禁发出感叹。
纪舒绡抚着她的长发,“当然是真的,傻孩子。”
鸠完颜在香软怀中磨蹭了许久,撒娇痴缠无所不用其极。
侍女端来药碗,侍奉魔后喝药。
鸠完颜搂住母亲的腰肢不愿离开。
视线落在那碗黑色药汁上,突然福至心灵,猛地坐起来,就在纪舒绡要端起来喝的时候,鸠完颜夺下她手中的药碗。
线索如脉络串立起来,一旦怀疑的种子发芽壮大,以前未曾想到的事情就变得合理。
就如鸠鸿泰所说,他没有亏待过魔后,可是,她母亲的生命是衰败的花,给予再多养分也挡不住她枯萎下去。
她母亲的身子虽然不好,总归是魔族,哪里会那么脆弱。
药碗被捏的粉碎,里面的药汁四溅,鸠完颜手指割破,鲜血滴在绸缎上,晕出一片深红。
纪舒绡惊呼,让侍女取布条来。
埋怨她,“好端端的,为何要把碗给打破。”
鸠完颜深吸一口气,未受伤的手攥住她母亲的手掌,“母后,我们离开魔宫吧。”
纪舒绡观她模样不似作假,心知她是杯弓蛇影,对魔域一切都抱有怀疑。
纪舒绡自然想顺水推船,现在变化成魔后的样子,要装得懵懂,“傻孩子,你爹是魔尊,我们不呆在魔宫,要去哪儿?”
鸠完颜执拗说道,“去哪里都好,我讨厌魔宫。”几百年来的孤寂与彷徨,鸠完颜不想再体会一遍。
侍女走时关上了门,纪舒绡正要说话,门被踢开,鸠鸿泰怒气冲冲进来,往地上丢去一张羊皮画卷,“你去天界通风报信了!”
羊皮卷上画着魔域重要关卡,标注翔实。
鸠完颜不由得捂住脑袋,她觉得她的认知都在被颠覆,虚伪的父亲,也有秘密的母亲?
纪舒绡没有否认,“是,我做的。”
鸠完颜手在颤抖,“母后……”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带着整个魔域去送死。”纪舒绡声泪俱下,“你是斗不过天界的。”
鸠鸿泰拔剑劈坏黄花梨木镜台,胭脂水粉和着奇珍异宝珍珠玛瑙散落一地,银篦相击。
鸠鸿泰眯着眸子,“本尊早就得知你在天界有一情郎,仙魔有别,你不能嫁他,便退而求其次听从家族命令嫁给我,可笑至极,还装作一副深爱着我的模样,简直恶心!”
真相不得所知,纪舒绡做不了圣人,便会在别处动手脚,有鸠鸿泰和老魔君的前科在,纪舒绡开始篡改鸠完颜的记忆。
“你怎能……怎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纪舒绡掩面哭泣。
鸠完颜那颗心瞬间就偏到她母亲身上。
“父王,你不该斥责母后,她也是为你好。”鸠完颜用了全部耐心硬挤出这一句根本不软和的话。
鸠鸿泰指着她鼻子喊,“别喊我父王,你就是一个野种。”
鸠完颜闭上眼睛,压过心头那阵苍凉,“这就是你从来都不喜欢我的理由。”
她变得咄咄逼人,“因为我在你心里是我娘和别人生的。”步步逼近,步步不让。
鸠完颜怒极反笑,“可悲,可怜。”
“你永远都颠覆不了生来为恶的天命。”
“闭嘴,闭嘴!”鸠鸿泰恼羞成怒,拔出手中的剑朝她砍去,“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你知道吗!你和你娘只需要把母族势力乖乖带给我,为我所用!”
鸠完颜也不躲,承受了这一剑,肩膀流出血来,是热的。
鸠完颜想,她不冷血,所以她注定无法陌视鸠鸿泰的野心。
“不会帮你的。”鸠完颜直视他,”因为我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鸠鸿泰冷哼,“翅膀硬了。”
纪舒绡下床去拦,却被气上头的鸠鸿泰狠狠甩开,顺势扑在那堆碎裂的首饰上,额角碰到椅子,手心也被划破。
母亲受罪,鸠完颜抽出灵鞭与鸠鸿泰在小小房间打斗。
鸠完颜咬牙,“你们觉得我还会傻到被你利用,鸠鸿泰,你永远翻不过天!”
她的法力比不过鸠鸿泰,最后灵鞭被鸠鸿泰夺走,将她上下捆个结实。
“不肖女!”鸠鸿泰打了她一耳光。
纪舒绡流着泪,从发髻拔出一根簪子就要杀了鸠鸿泰。
鸠鸿泰压根不放在眼里,擒住妻子手腕,不屑道,“贱女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按下手印,我便保你体面,你依旧能做魔后。”
鸠完颜挣扎,看到几行关键的字,竟是命令她外祖父做先锋,先去送死。
纪舒绡反抗着,她不同意。
鸠完颜双眸赤红,手心破的伤口不断流血,用尽全力冲破禁锢。
鸠鸿泰掐住妻子的脖颈,拿她来威胁鸠完颜。
“若你娘不愿,那就你来。”那张薄薄的纸扔到她面前。
鸠完颜斜睨他,“当魔尊,还不够吗?”
鸠鸿泰冷笑,“本尊要做三界的王。”
鸠完颜笑他痴心妄想,“我作恶多年,披了一身罪孽,我不怕下阿鼻地狱,可鸠鸿泰,少做你的春秋大梦。”
她目光坚定,方才从地上悄悄取来的银簪派上用场,直接插进鸠鸿泰的手腕里。
纪舒绡得以喘息,连忙从他手里逃出。
鸠鸿泰大怒,捡起地上的剑,在侍女进门惊愕的叫声中,一刀击毙她的命。
纪舒绡张开手臂挡在鸠完颜身前,竭力稳住鸠鸿泰,“不要乱来,她是女儿,是你的孩子。”
被保护的滋味令鸠完颜有一霎那失神,她从后搂住她的腰肢,依赖片刻。
鸠鸿泰不耐烦踹她,“滚开!”
纪舒绡始终死死不让。
就在鸠鸿泰举起剑要杀死她时,纪舒绡被扭转过身子,脸埋在一个柔软的怀里,鸠完颜低下头朝她温柔笑道,“母后,让我保护你一回吧。”
她也可以为了母亲献出生命。
鸠鸿泰的剑往心脏继续刺转,鸠完颜嘴角溢出鲜血,手抖动不已,眼前出现一层层血雾,她努力说清话,“母后,离开魔宫,回去,回去。”
后两个字被她喊出,鸠完颜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身,折断了鸠鸿泰手里的剑,同时也将她的匕首刺进鸠鸿泰的脖颈。
她目光透露极致的哀伤与释然,“父亲,随我一起下地狱吧,我们一起恕罪。”
或许,这场血腥且充斥着贪恶的梦是给鸠完颜一个悔过并认清过去的机会。
纪舒绡说的没错,真的不能做多坏事,会被惩罚。
她扭脸满足望着跪在她身边痛苦的母亲,费劲抬起手,想为她擦掉眼泪。
心脏太疼,鲜血从口鼻涌出,妖魔死去的模样也很不体面。
鸠完颜不后悔此刻,她终于能让母亲活了下来。
极致的痛楚过后,鸠完颜的身体变得轻飘飘,她阖上眼睛,默默等待自己被打入阿鼻地狱。
此刻是梦还是现实,她早已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