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舒绡懒得再理她。
鸠完颜沿着巷子走了一圈, “这是哪里?你没成仙时的旧居?”
“是。”纪舒绡走到大槐树旁一家门户,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泛出陈旧的红色,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门上贴着的对联经受许多年的风吹雨打, 边缘破烂, 一看就是许久未曾住过人。
鸠完颜先她一步踹开大门,纪舒绡被吓一跳, “小心点。”
鸠完颜不屑, “本来就是你的家,你怕吓到谁, 鬼吗?”她刚想嘲讽, 就算是鬼她也不怕, 没留神,脚下踩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低头一看, 是一具还穿着衣裳的骷髅骨架。
鸠完颜登时头皮发麻, 倘若在魔域看到, 她还会踢上一脚, 猛不丁在凡间的宅院里踩到一具骨架……鸠完颜挪开脚, 一言难尽, “你家死过人。”
如意道,“别误会,那是你在凡间的身体, 只是时间太久,化成了骷髅。”
“凡人成仙需要剥离掉肉/体凡胎才可飞升。”
纪舒绡将如意告诉她的话, 说给鸠完颜听。
她点点头,“天界确实有那么一条规矩。”
说罢, 她跨过地上的骷髅,直接用掌劈开堂屋门上的铜锁,烂的像菜瓜一样,不费吹灰之力便劈碎开。
许久没住人,屋内一股潮气,纪舒绡捂住口鼻。
鸠完颜常住魔域,对屋内的潮气没太大反应,她到处走动一番,“你以前住的地儿,还挺不错。”
纪舒绡笑笑,“难得能入公主殿下的法眼。”
鸠完颜摆摆手,“在外别喊公主殿下,被别人听见可不好。”
“……好。”
如意幻化出的凡间有日夜更替,刚将床铺铺好,瞧外面的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了。
能睡的屋子只有一间,纪舒绡大方道,“公主您睡床,我睡地下。”
鸠完颜自然不谦让,“理应如此。”随即摊开四肢躺在床上。
夜深,窗牖没关紧,纪舒绡没有睡意,侧过身盯着天上的弯月发呆。
木床响了一声,鸠完颜说道,“睡了?”
纪舒绡闻言就要合上眼睛装睡,她不想和鸠完颜交流太多,这位魔族公主出言必是讽刺,她听的烦了。
“我知道你没睡。”鸠完颜双手垫在后脑勺下面,睁着眼睛虚无盯着某处,其实到处黑黢黢的,她看不到什么。
“你有爹娘吗?”她又问。
纪舒绡烦躁睁开眼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没有。”
鸠完颜来了兴致,从床上坐起来,“孤儿?”
“命倒是苦。”
凡人成仙么,要不是吃了常人不能忍受之苦,要不就是悟透大道,纪舒绡是前者,鸠完颜好奇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天底下苦情人多的很,我还算好的,起码成了仙。”说到底,她没经历过原本“纪舒绡”经历过的事情,怎会觉得苦呢。
“再者说,公主您面对如此多的兄弟姐妹,每日呕心沥血,想法子在魔尊面前立功劳,您过的不是也苦?”纪舒绡反问她,
鸠完颜沉默。
纪舒绡转过身子面对她。
今晚的月牙儿太暗,黑浓的夜色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鸠完颜自嘲一笑,“我想要的是权力。”
“如果我足够有分量,起码在我娘死去的那一晚,能把我爹从他小妾的被窝里揪出来,陪陪我娘。”鸠完颜说的轻轻的,维持一场幻想中的画面。
更轻更轻的一句话如羽毛落在纪舒绡耳边,“我娘若是没有死,那该多好。”
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话,鸠完颜躺平,粗声粗气打破静谧的氛围,“不说了,睡觉!”
翻来覆去一夜,纪舒绡也没能睡着。
清早,厨房里的大方桌摆放好一碟小菜和两碗白粥,鸠完颜没睡足,眉宇间隐隐可见戾气,尤其见到一桌粗茶淡饭,公主脾气发作,开始嚷嚷,"你就让我吃这个?"
纪舒绡夹一筷子酱菜放入口中,“只有这个。”
“我不吃。”鸠完颜推开瓷碗,“我本就是邪魔,吃些花草精魂可比凡间饭菜顶饱。”
纪舒绡没言语,鸠完颜百无聊赖,“打算在故居天天吃粗茶淡饭,等待死期?”
纪舒绡抬眸睨她,“我有一手帕交,想去看看她。”
鸠完颜不可置信,“你的烂骨头摆在院子里都没人替你收,什么手帕交,编出来骗我。”
纪舒绡淡淡然喝白粥,空隙间说道,“不用你信,我自会证明。”
花满楼是此地最大的妓院,天一黑,纪舒绡领着鸠完颜进来,躲过门口老鸨的“上下求索”,鸠完颜厌恶脂粉气往鼻子里灌,“难不成你要来当嫖客,有钱吗?”
纪舒绡坦诚道,“没钱。”
来到妓院里的女人大多都是来抓夫君回去,鲜少有真来嫖/的。
龟公挡在她俩身前,点头哈腰微笑,“夫人是来……”
纪舒绡奉上一枚玉簪,还是她从周府小妾箱子里顺手拿的,虽然这妓院也是按照纪舒绡所想幻化而成,总归该给的要给,免得被鸠完颜发现。
龟公一见玉簪,笑的更欢,在前带路。
纪舒绡问,“秋华可在?”
龟公笑容一顿,“秋华?是后院粗使丫鬟?”
“夫人,您找她做什?”
纪舒绡佯装不解,“秋华不是花魁么?怎成粗使丫鬟了?”
龟公叹道,“夫人有所不知,那秋华被父母卖到花满楼,模样上乘,鸨母也打算将她卖一个好价钱,一直让她卖艺不卖身,可谁知秋华爱上了一个穷剑客,倒贴让人家睡,等鸨母要卖她初/夜,才发现她竟然怀了孕,而那剑客骗完她攒的赎身钱就跑了,鸨母气急败坏,用蜡油烫坏了她的脸,不再让她接客,当丫鬟伺候客人和花娘,这秋华傻乎乎的,竟还把孩子生下来了,从小也是跟着她娘打杂,从鸨母手下讨口剩饭吃,五岁的娃,个头还比不上三岁的娃。”
说话间龟公也带纪舒绡和鸠完颜来到后院,他指着不远处偎在一片的模糊黑影,“喏,秋华母女。”
“又在吃倒掉的剩菜。”龟公此话不是怜惜而是嫌恶。
“劳烦。”
龟公弯腰作揖,转身离开。
纪舒绡余光瞥到,鸠完颜望着那团模糊黑影一动不动,花满楼满墙的花灯,都照不清她此刻的情绪。
纪舒绡放轻脚步走过去,离的近了,依稀可辨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地上放有一个碟子,盛放着从桶里拣出来的鸡翅膀和肉圆子。
娘俩狼吞虎咽,纪舒绡喊道,“秋华。”
吞咽的动作停下,秋华恍然回头,左边脸颊开了一丛妖冶的花,瘢痕太重,快蔓延到全脸。
“你是……”秋华站起来,“阿绡?”
纪舒绡眸中恰好流出一滴泪,“是我。”
秋华激动万分,上前拥抱住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秋华被卖,一直都呆在花满楼,没有出去过,连连凡人“纪舒绡”死了都不知晓,还以为她活着。
鸠完颜更关心蹲在地上大口吃着鸡翅膀的小孩。
“你叫什么?”
小孩乖巧回答,“小沐。”
听到女儿声音,秋华擦干泪,“这是我女儿,沐儿。”
纪舒绡蹲下来轻捏小沐的鼻尖,“真是听话的好孩子。”
”我来找你时,龟公全告诉我了,说你被人骗,脸还毁了容,生下一个孩子艰难带着。”
秋华侧过身,手摸向脸上严重的瘢痕,”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没等纪舒绡说话,鸠完颜寒着脸道,“是。”
秋华腼腆一笑,并不为鸠完颜一个是字发脾气。
“好多人都这样说。”她的视线投向女儿,温柔至极,“说我自私,还不如流掉这个孩子。”
“我舍不得。”
“她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我恨她,又无法抑制爱她。”
“有时我在想,别人或许是对的,我不该要她,可是孩子对我一笑,再苦也值得。”
鸠完颜不相信,“你就是自私,明知道过的不好,还生下孩子,她和你过的猪狗不如,这就叫爱?”
小沐突然怯怯勾住鸠完颜的小手指,大眼睛扑闪扑闪,“不,我过得很好,娘亲天天可以陪着我。”
鸠完颜道,“骗人。”
秋华微笑注视鸠完颜,“我可以为了沐儿献出生命。”
鸠完颜说不出话来,她呢,她也是吧。
她也可以为了她娘……
“好啊你,不去干活,跑这里偷懒!”随着一声叫骂,老鸨气势汹汹跑过来,上前揪住小沐的耳朵,秋华变了脸色,跪下求饶,“妈妈,我错了,不关孩子的事儿。”
小沐眼圈泛红,极力忍耐疼痛。
老鸨一脚踹开秋华,“滚一边去!”
下一刻,另一只脚踹在她腰上,站立不稳,趴在油腻腻的泔水桶里。
鸠完颜从来都是下狠手,她从后揪住老鸨绸丝外披,“我为她们赎身了。”
老鸨震惊,来不及讲话,纪舒绡攥住鸠完颜捏起来的拳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杀人,这是在凡间。”
鸠完颜止住暴戾,让老鸨滚。
纪舒绡松口气,生怕方才没拦住鸠完颜用灵力,被她觉察出异常,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拜别秋华,回去的路上,纪舒绡心情颇好,“你帮助了秋华。”
换做以前,鸠完颜不帮着一起欺负,都算善心大发。
鸠完颜摇头,“还不够。”
还不够什么?
纪舒绡凝视她陡然静寂的侧颜,决定直接下一剂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