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完颜是个不解风情的魔妖, 没注意到纪舒绡突如其来的黯然。
“天界的降蓝,本公主可听说了,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 你也敢跟她下凡, 这可是苦差。”鸠完颜弯腰站在纪舒绡身旁, 看她认真洗净斑斓叶。
纪舒绡笑笑,“不算苦差, 只是我与她不是一路人。”
鸠完颜未免得意起来, “天界的神仙忒会装,自以为包容万物, 其实三界之中, 神仙才最铁石心肠。”
纪舒绡拿了一旁的石槌捣碎斑斓叶, “公主也觉得周文轩魂魄被打碎,是降蓝太狠心?”
“当然。”鸠完颜继续说道, “虽说当时我帮助周文轩魂魄不被鬼差带走, 是想给你和降蓝添堵。”
手指无意识摩挲刻蛟纹的手镯, “天下痴情人太多, 本公主也想看一看那些傻子能为心爱之人做到何种地步。”
“您也瞧见了, 可以为心爱之人灰飞烟灭。”纪舒绡感慨道。
“那你呢?你觉得降蓝做的……过分吗?”鸠完颜试探性问道。
纪舒绡手停顿住, 头也不抬, “我说实话,公主您要保证不杀我。”
鸠完颜不以为然,“左右是说降蓝的坏话, 我管她作甚。”
纪舒绡朝她投向意味不明的一瞥,手里的活也没停下, “您说降蓝太狠心,可在我眼里, 你和她,一个太守规矩,一个不守规矩。”
鸠完颜就要争辩,她本来就是无恶不作的魔族,不守规矩天经地义。
纪舒绡没给她争辩的机会,接着说,“在下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小仙,没有真知灼见,有的,只唯心去论。”
“若你没有帮周文轩留住魂魄,他也许会抱憾投胎,总有一世,他会和任月华再续前缘。可你偏帮了他违背天道。”
“降蓝行事风格,公主你是知道的,此举无异于是让周文轩再死一次。”
“您生在魔族长在魔族,见惯了打打杀杀,活的随心所欲,凡人的感情于您来说可能就是无聊时的赌注。”
“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只是损失一个凡人的轮回路。”
话里话外全是再说她的不是,鸠完颜缓过神,面上涌现出恼怒,“你岂敢……”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因为纪舒绡说的对,她是魔族,魔,则在凡间的名声差到极点,人人厌恶惧怕。与之相反的,是天山那群高高在上的神仙,略施薄恩,凡人便感激不尽,向神仙供奉香火。
鸠完颜第一次去凡间时,化成凡人模样混进集市,随其他人去参拜菩萨法会,所有人都进得,唯独她被菩萨拦在门外。
那时她刚失去母亲,听凡人说向菩萨许愿灵验,她便来试一试,抱着十分的诚心来,被当做糟糠丢出去,从那以后,她便知道,神魔两立,天上的神仙全是假惺惺的伪君子。
她斗不过天上的神仙,难道还捏不死几个普通的凡人吗。
那天菩萨庙外,她幻出真身,当着里面慈眉善目观音塑像杀死了几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从那一刻,她回不了头了。
“我说的对吗?”纪舒绡平视她,嘴角弯着,像是能看到她的内心深处。
鸠完颜冷笑,“难道全是我的错?小凡仙,你是不是想要护着你的降蓝上仙,她许你什么好处了?能让你也占有一个上仙之位。”
“我说过,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斑斓叶的汁液飘出一阵清苦,纪舒绡把斑斓碎叶取出来扔到泔水桶里。
“早在那日我求她时,就已经看清。”纪舒绡低声道,“至于莫须有的上仙之位,谁爱要谁要。”
等纪舒绡将斑斓汁投了一点在面粉上,她跟着和面,又忍不住嘲讽,“小小凡仙,看的挺开。”
纪舒绡也自嘲,“没那个本事。”
揉着无趣,鸠完颜没话找话,“可我倒觉得,降蓝对你很是特殊。”
纪舒绡稳住心神,淡然回答,“你的感觉错误。”
“也罢,你爱信不信,反正有我在,你大抵是回不了天界了。”
纪舒绡挑眉,“公主殿下还要关我一辈子吗?”
听完,鸠完颜立马跳脚,“少恶心本公主,你就如同砧板上的鱼,我想杀就杀。”
鸠完颜实在不讲理,跟纪舒绡学做寿桃总是无缘无故耍赖发脾气,说寿桃太麻烦,不如蒸几个馒头了事。
纪舒绡连哄带劝,说一切幸苦都是为了老魔君,总算让她坚持下来。
三天后,当八十八个寿桃出屉后,纪舒绡总算能彻底放松下来。
老魔君今年八千八百岁的年纪,做八千八百个寿桃太多,她和鸠完颜商议索性给弄八十八个。
为了找到合适的盛具,鸠完颜还特地去深海找到蚌王“借”壳,至于怎么借的,纪舒绡也没敢问。
老魔君寿辰,魔域宫殿热闹非凡,纪舒绡身上有魔气遮掩,除了上次闹事的鸠完苍,再没人来质疑她的身份。
纪舒绡原本是不想去的,奈何鸠完颜又以不去就活剥她为由,让她跟过去贴身伺候。
纪舒绡屈服于淫威下,委委屈屈跟在她背后。
去往宫殿的路上,鸠完颜变出一块面纱,“蒙上脸,不然你被我爹那个死老头看上,强娶你为七十八房小妾,我可不会去救你。”
纪舒绡赶忙接过蒙上,“公主,我是你的“人”,你不要魔旗了?”和成为第七十八房小妾相比,纪舒绡宁愿小心翼翼伺候这位公主殿下。
鸠完颜拿乔哼道,“那就要看你机不机灵。”
魔族子民大都是山魅精怪所化,只是这妖也分好妖坏妖,坏妖自然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妖,好妖在魔族被其他妖怪看不起,久而久之就算自成一派。
魔尊嗜血,他偏喜战斗,跟他亲密的部下们,哪个手上少说都有几千条人命。
纪舒绡一进去宴厅,就被里面浓重的血腥味给熏呕,好在男妖女妖要么痴缠,要么喝酒划拳,没人太注意她。
入目之下,是坦荡的灼野。
鸠完颜见她看呆了,心道小凡仙就是没见过世面。
嘴上还要对比一番,“比天界有趣多了。”
纪舒绡定下神,“各有各的好。”起码她还是喜欢天界内敛清雅的氛围。
“土包子。”鸠完颜不满骂道,”跟上我。”
作为唯一嫡出公主,鸠完颜的待遇不算差,被安排坐在魔尊鸠鸿泰右手边。
而他的左手边,便是鸠完离。
鸠完颜自坐下后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暂时找不了鸠完离的麻烦,就来回使唤纪舒绡端茶倒酒。
一口灌完花酿,鸠完颜砰地一声把酒壶放在桌上,“再去倒。”
纪舒绡劝道,“公主,您少喝点。”
花酿醇香劲大,鸠完颜丹田发热,仗着酒意上头,骂道,“他凭什么跟本公主平起平坐!我为了能让老头子对我认可,带兵打仗,受过多少次伤,他每天只不过动动嘴皮子,就能讨老头子的欢心!”
鸠完颜的声音颇大,但由于周围妖怪都在吵吵嚷嚷,坐在对面的鸠完离没听到,还正和身旁的哪位兄弟谈天论地。
纪舒绡从鸠完离身上挪开视线,转而对上鸠完颜,她很气苦,鼻尖通红,死死盯着鸠完离。
也不是过是个小姑娘。
纪舒绡心软,坐在她身旁劝慰她,“你爹应有他自己的打算。”
鸠完颜捏碎了矮桌上作为装饰雕刻的蛟龙,“老头子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他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想借着此次我祖母的寿辰,来让宾客亲友都知晓,魔尊宝座以后会是鸠完离的。”
纪舒绡不懂鸠完颜能仅凭一个座位,脑补出那么多,“魔尊之位于你而言很重要吗?”
“很重要。”鸠完颜眸子深深,“为了它我可以杀死我所有的竞争对手。”
纪舒绡沉吟,不知鸠完颜的执念是为何,但她敏锐得知,或许可以从她“不为人知”的执念进行感化。
“我会协助你的。”趁着鸠完颜还有醉意,纪舒绡贴近她轻声说道,一双手也搭在她的肩头。
鸠完颜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要说演戏,纪舒绡还真没遇到过对手。
争取在鸠完颜防线尚且薄弱的时候,套到有用的消息。
“魔尊、老魔君千载万世。”洪亮一声喊,宫殿拥在一起的妖魔鬼怪迅速分开,让出一条路。
鸠鸿泰有个优点,孝顺。
今天是他老娘的寿辰,他没顾得及魔尊的排场,就迈小步扶着老魔君的手臂走到主位上。
那里并排放了两张冠座。
纪舒绡端正坐好,顺便给鸠完颜整理衣裳。
坐到属于魔尊的王座,鸠鸿泰喊道,“平身。”
妖怪们纷纷站起。
鸠鸿泰继续道,“今日是我老娘的寿辰,不必拘谨。”
有小喽啰带头喊了一句祝词,鸠鸿泰眉开眼笑,大手一挥,“给本座接着说,说的好,有赏!”
其他妖怪更是来劲,卯足劲要在魔尊面前出彩,不缺那会做情的,轻飘飘就将彩头踢到鸠完颜等孙子孙女身上。
起哄闹着要见识各位公主皇子给老魔君准备的寿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