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纪舒绡今日又得罪了降蓝仙子, 被她罚在云苍阁抄书。”
“要说这位也是个难驯的人才,凡人飞升成仙,千年可曾能有一个, 她不好好珍惜便罢, 对降蓝仙子都敢出言不逊, 我看她是当神仙当腻了。”
云苍阁内,纪舒绡提笔顿在原地, 外头传来的声音令她终于有几分实感。
环顾四周, 雕刻云纹的书架整齐排放,远远望不到头, 菱花窗不时吸纳淡淡的雾霏。
她甚至能看到挥霍云端外的七彩虹。
“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了?”
如意舍得出来, “自然是活了。”
它叹道, “实在没想到,你会替冬娆雪挡刀。”
纪舒绡嘶了声, 胸口仍有隐隐痛意, “我完成任务不就行了。”
如意道, “也对……你死的利索, 眼下已经来到第二个任务, 引魔族公主成仙。”
纪舒绡听到魔字就不适, “听着不像是个善良的姑娘。”
如意说道, “自然,魔界与仙界对立已有万年,仙界布恩施惠, 魔界烧杀抢掠,能使仙魔两界平和相处, 就看这位魔族公主能否剥去恶身,晋升成仙。”
“而你的身份亦正亦邪, 由凡人修炼成仙,比仙多了几分人情味,比魔多了几分善良。”
纪舒绡嗤笑,“折煞我也。”
如意也是一柄实诚的玉,“没有夸你。”
纪舒绡梗住,目光投向手中的玉笔,和只写了几个字的花纸,略一顿,她甩开玉笔,洁白纸张沾上一串黑墨。
她跪坐在软垫上,索性手撑在身后,双腿伸直,“方才听外面那些神仙路过,说我得罪了降蓝仙子?她是谁?”
如意沉吟片刻道,“她乃是上仙。上仙一共二十四位,各掌其职,她管人间刑狱一事,同时专门为你们这些年纪修为都尚轻的小仙授课解惑,为仙刚正不阿,最厌恶你这种离经叛道的小仙。”
纪舒绡挑眉,“我岂不委屈,离经叛道的又不是我。”
“倒也没委屈。”如意接着道,“你不也没老老实实抄书。”
纪舒绡躺在地上,“天书抄什么。”
话音刚落,云苍阁的门被打开,纪舒绡下意识扭头望去,就见一位极美的女子踏光而进。
白衣飘飘,墨发用玉簪束起,发髻简单不失清雅,耳坠丁香,行走间云雾缭绕,几乎教人立刻想到一个词,拂云踏雾。
看到纪舒绡没有规矩的模样,美人眉间轻蹙,离的近了,纪舒绡看清她的五官。
确实难以比拟,像牡丹,却没有牡丹的艳奢,倒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气质相悖相融。
她站在矮桌前,桌上的纸张被纳入她手,待美目落在纸上几行歪歪斜斜的字和一连串十分碍眼的黑墨,降蓝手指轻捻,那张纸瞬间化为灰烬。
“屡教不改,本来只想罚你抄书,你既不愿意做,干脆去天马所清扫七日。”
她的声音泠泠清脆,只可惜说出的话十分无情。
纪舒绡坐起来,瞪大眼睛,“清扫天马所?”
劳什子天马所,说的好听,肯定就是马厩。
降蓝对上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严肃模样,“你不是不愿抄书,那便多费费体力,省得到处拈花惹草。”
拈花惹草?
她?
纪舒绡竟被口水呛到。
顿了顿,她道,“拈花惹草?拈的是男仙还是女仙?”
降蓝面容上情绪不大,可纪舒绡没错过她眼眸里闪过的厌恶,“难道还失忆了不成。青萝仙子心善,念你从凡人飞升成仙,不懂仙界规矩,便多加照顾你,你怎可心生歹念,调戏青萝仙子。”
讲到深处,这位降蓝仙子一撩裙摆,盘腿坐在纪舒绡对面,坐姿端正,大有不将纪舒绡龌蹉的心思洗刷的一干二净,她的传道解惑就不会停止。
“凡人飞升成仙实属不易,需要经历五十三难,你得此机缘,假以时日潜心修炼,前途无量……”降蓝絮絮叨叨,苦口婆心。
纪舒绡哑然,竟还有如此古板正经的上仙?!
她打断降蓝的话,作揖道,“小仙还是去清扫天马所吧。”
降蓝眉头舒展,顿了片刻道,“你能想开甚好,我安排你去清扫天马所,实则也是为你好,你调戏青萝仙子一事,在仙界甚嚣尘上……”
纪舒绡听得头脑发晕,见她没有要停的意思。
站起躬身,“降蓝仙子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天马所。”
说罢,她也不看降蓝有何反应,直接了当大步踏出云苍阁。
方才只窥得一处,如今四面仙境,心中的不快倒被冲去不少。
云苍阁外,乘云踏鹤的仙子来来往往,九重天的佛光耀辉,神圣庄重。
纪舒绡缓缓吐匀一口气,恰巧又有仙子路过,对她指指点点,纪舒绡背过身,脑海里回忆起降蓝说她调戏青萝仙子。
抵住脑袋暗暗气愤,是个磨镜就算了,竟然还敢调戏神仙。
不过,这位青萝仙子长什么模样,她一点记忆也无,如今还要接下这样大的冤事。
“为何不直接让我来到原主被罚之后?”纪舒绡唉声叹气。
如意假若要有实体,绝对会翻白眼,“谁让你不抄书,若是原主,估计会乖乖抄完,因为她了解降蓝的性子。”
总之,全是怪她自己。
纪舒绡冷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神器。得了,天马所在哪,带我过去。”
如意道,“你会飞?”
纪舒绡纳闷,“我是神仙,应该会飞吧。”
如意:“不一定,你是凡人升仙,先摸摸衣袖里有无坐骑。”
纪舒绡听话地伸手在袖中摸索着,倒真让她掏出一个玉葫芦。
纪舒绡内心激动,拔开玉葫芦,她想着,自己的仙鹤一定是最美的那只,可当那团圆滚滚黄乎乎的东西落到云层上,并且伴随两声细嫩的咯咯时,纪舒绡神智恍惚。
她的手呆滞在半空中,心道,还不如剥夺仙身,重新做个凡人,也好过她的坐骑是只小鸡崽。
扭头看了看别人威风凛凛,洁白如雪的仙鹤,再低头看看到处寻食的小鸡崽,纪舒绡想要回去将降蓝上仙得罪个透。
她蹲在地上跟小鸡崽对视片刻,无奈,“我怎么骑它,它那么小只。”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它。
如意道,“将就吧……原主以前也没嫌弃过它,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纪舒绡哀怨,“说明原主脸皮厚。”
如意:“……”
“说明原主不在乎细枝末节,一个坐骑罢了,哪怕它是个鸡崽,也是拥有神力的鸡崽。”
“原主从人间受的最后一难,是穷死的,父母早去,留她小小年纪做乞丐,吃尽人间苦楚,飞升成仙后,袋里没银子,人间也没有给她烧纸钱的,自然拮据一些……”
“她这只鸡崽都是攒的十文钱买下来的。”
一番话说完,纪舒绡仰天长叹,算了,鸡崽都不嫌她穷,她也不好嫌弃鸡崽。
如意见她接受了,又道,“原主考虑的也很细致,小鸡崽能变大,骑上虽然不如仙鹤的神力强,但是吃的少。”
纪舒绡泛起同情心,她摸了摸鸡崽的头,“天可怜见的,做乞丐的就是会算计,你这小身躯受苦了。”
如意教会她念咒语,倾刻间小鸡崽就变大成了一人高的大鸡崽。
纪舒绡费力爬上去,只见小鸡崽挥动短短,毛没长齐的翅膀,从云层起飞。
飞自然是飞不起来,勉强撑着没有下坠,纪舒绡坐在鸡崽上,万分无语。
大抵天上的神仙都已经习惯纪舒绡每天骑一只俗物招摇过市,对她熟视无睹,所以纪舒绡勉强能忍耐鸡崽比龟爬快一点的速度。
天马所此时神仙众多,如意教她用神仙衣裳肩头的花纹来分辨仙级,打眼一瞧,全是三条金云纹,纪舒绡看了看自己的肩头,一条银色直纹。
也只有三金云纹的神仙才能拥有坐骑马匹,稍低一些有银钱的,便是仙鹤,再次一些的,五花八门的坐骑各式各样,像纪舒绡这般,属于品级底,还穷。
这时,有一位男仙过来,说道,“你可是纪舒绡?降蓝上仙已传音给我,让我带你去打扫水池。”
纪舒绡赔着笑脸,跟他前去。
路上遇到几位说说笑笑的仙子,纪舒绡目不斜视准备路过。
忽然有位仙子道,“纪舒绡,你做错了事情,还想装作若无其事吗?”
纪舒绡停下脚步,一脸茫然看向那位略有些趾高气扬的仙子。
“我……”纪舒绡声音刚出,相貌最出众的仙子开口,“慕瑶,算了,别再说了。”
纪舒绡迟钝的大脑总算捋清其中的关系,若是她没猜错,这位说算了的仙子大抵就是那位被她调戏的青萝仙子。
没想到在马场遇到了苦主,纪舒绡唇角抽搐几下。
青萝嘴上虽说不在意,可那眼神明显还是瞟向纪舒绡。
纪舒绡按了按手背,想要忽略那道视线。
那位慕瑶仙子又哼道,“果然没摒除掉凡人恶性,做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事来。”
谁知纪舒绡点头道,“是是是,在下不如慕瑶仙子天生的仙种,连骂人都是清新脱俗,不落窠臼。”
“你!”慕瑶品过味来,怒气冲冲。
青萝拦住她,“我们走吧。”她意味不明瞥了纪舒绡一眼。
纪舒绡垂目敛眉,讽刺完慕瑶便不再出声。
可偏偏青萝觉得她与以前不同了。
慕瑶没讨到好,昂起头,“也是,降蓝上仙是最最公正的人,她定会为青萝你讨回公道。”
“被罚去云苍阁抄书,你倒抄的快。”她上下打量纪舒绡一眼。
纪舒绡勾唇一笑,朝青萝作揖,“七日后再向仙子赔罪。”
她走的果断,留下慕瑶和青萝面面相觑,为何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