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佟默面上并无波动, 她未盘发,有风卷起发丝蹭过纪舒绡的腮边,她闻到桂花香气。
“为何?”她问, 幽静瞳仁映出远处的山峰峦溪。
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 纪舒绡冷笑, “你骗了我,阳佟默。”
“只是因为我没告诉你真名。”阳佟默身形动了动, 紧接着缓缓站了起来, “就要杀了我吗。”
纪舒绡惊愕不已,踉跄后退, “你的腿!”
她又气愤道, “这原来也是骗我的!”
阳佟默离开四轮车, 苍凉一笑,“没有。”她撩起裙摆, 被牢牢用布条裹住的双腿渗出绿色粘液, 只是瞧上一眼, 纪舒绡就别开眼睛, 恶心欲吐。
“蛊虫而已, 阿绡不用怕。”她的语调越轻柔, 纪舒绡越喘不来气。
呼吸急促起伏几下, 纪舒绡冷斥,“你就是个疯子!”
冬娆雪听到斥骂声匆匆赶来,见到阳佟默可怖模样, 心下一紧,“舒绡姐, 快离开她!”只恨自己未带盈月剑。
岂料阳佟默听到她的声音眸光一冽,右手手指动了动, 冬娆雪意识到不对劲,想闭上眼睛不与她对视,为时已晚,她的身子发麻发软,瞬间倒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阳佟默想要杀她。
冬娆雪只能侧目望着阳佟默走过来。
善蛊摄魂,她只在一人身上听说过,可是,让众门派都惧怕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
在离她只有五步之遥,阳佟默突然停下脚步,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冬娆雪有种劫后余生之幸。
阳佟默转过身,浅碧色衣衫被血染湿,她的后背出现了一道很长很深的伤口。
纪舒绡手持玉如意,立在风口处,大风席卷她的衣衫,眉目皆冷,却艳色不可逼视。
她曾吻过的红唇吐出几个字,“不许动她。”
“杀了她,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阳佟默充耳不闻,自说自话,“那是你的法器?你该乖乖的等着。”
冬娆雪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再迟钝,也从寥寥数语中听出阳佟默的心思。
她也明白为什么阳佟默总是对她怀有敌意,竟是因为……嫉妒与占有欲。
仿佛有禁忌冲破心海,冬娆雪的脖颈漫上红晕。
“你敢。”纪舒绡好歹有如意帮忙,面对阳佟默,也并不心虚。
“她不可,我便该死了?”阳佟默眼眸通红,“阿绡,你偏心。”
纪舒绡怔住,阳佟默是未来的大反派,只有自己知道,她真的有错吗?
“你在心软?”如意突然问道。
纪舒绡回神,握紧了玉如意,“我不会心软的。”
“若你真是那个孤苦无依的阿茉,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可惜你不是。”
阳佟默笑了笑,“你对别人也好。”
绿色粘液滴在地上,阳佟默朝她伸出手,“阿绡,跟我走。”
纪舒绡凝了凝眉,脚步后退,立在悬崖边,“你曾说过若你骗了我,会用血骨来偿还。”
几息之间,阳佟默来到她身边,精致如玉的脸蛋苍白如纸,蛊虫在吸食她的精血,就连背后的伤口也在消耗着她。
她周身上下一股腐败的气味,沾染的桂花香还是留不住。
她抬起纪舒绡的下巴,直直望进她的眼眸中,似叹非叹,“只记得这一句么。”
拇指擦过唇瓣,她忽地低头噬咬住,尖利的牙齿狠狠在香软上留下咬痕。
纪舒绡吃痛,更为此刻的纠缠感到难堪。
如意道,“趁现在要她命。”
纪舒绡忍了忍不躲开,只是握住她的腰让两人换了个位置,她们像不愿低头的猛兽彼此撕扯着,四片唇磨着,很快就尝到了血腥味,纪舒绡喘/息道,“去死吧。”
她手脚并用毫不留情将阳佟默踹推下悬崖。
浅碧色的身影如一尾坠落的残蝶急速下沉,纪舒绡坐伏在崖边,脑海里只剩下最后阳佟默古井无波的眼神。
她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只环抱住自己,汲取丁点温暖。
唇上痛到麻木,还在往下滴血,她用食指碰了碰,那痛直连心脏。
一切都结束了。
纪舒绡与冬娆雪离开那日,燕雨盛哭红了眼,他委屈巴巴,“为何这么快便要走。”
纪舒绡揉揉他的脑袋瓜,“有缘还会相见。”
燕雨盛不吭声了,他隐隐约约知道纪舒绡和冬娆雪的身份不简单,还有丑八怪,自从那天去了望燕山就消失了,而纪舒绡对此没有任何解释。
燕雨泽被燕君山派给冬娆雪,“我这蠢儿还算有些用处,冬姑娘不嫌弃的话,带上助你一臂之力。”
燕雨泽掀起眼皮子,“爹你岂不是更有用。”
说完,得到了一拳头,他捂住肚子,嘴里嘶嘶抽气。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别耽误秦城主上路。”燕夫人出声圆场,顺便提溜起燕雨泽将他扔上马车,“听你爹的话。”
燕雨泽抬头望天,“去就去,不过我的那些灵丹妙药也要带上。”
收拾妥当后,秦不柏朝燕君山夫妇告别,“还望燕大哥燕大嫂保重身体。”
燕君山感慨不已,“清白世道能否如愿,就交于秦弟你了,日后遇到险阻,我必去相助。”
马车疾驰在宽阔大道上,秦不柏倒杯茶水递给周慕,周慕并不理会。
秦不柏便继续烹茶,“勿怪我多嘴,那位阳佟姑娘呢?”
冬娆雪下意识望向纪舒绡。
“人各有命,她早已经离开了。”纪舒绡淡声说道。
秦不柏动作未停,品出纪舒绡话里的深意,为她续上一杯茶水,“如此也好。”
“我们去哪?”
“先回檑城暂时歇脚。”
檑城与望燕山相隔数百里,足足花了三天才在星夜赶回城主府。
燕雨泽从马车上跳下来伸懒腰,“这把骨头都要颠散了。”
秦不柏笑道,“客房已准备好,我让丫鬟带你去休息。”
燕雨泽自然同意,拎着包袱跟一个老实丫鬟走了。
“纪姑娘与冬姑娘也可去休息,明日再作打算。”
纪舒绡还好,可冬娆雪困倦的很,自从她服下燕雨泽给她的药丸,体内温暖横行,时常让她惫赖。
“娆雪去休息吧,如今你的身体强撑不得。”纪舒绡劝道。
冬娆雪点点头,“舒绡姐也早点休息。”
待她走远,纪舒绡问道,“秦城主既然跟靳傲淳关系紧密,难道不怕他安插探子在城主府?”
秦不柏道,“我这个城主在你眼里难道连这点自保的能力也无?不过我突然离开檑城几日,难免靳傲淳不会怀疑,依我了解,或许明天他会派人来同我周旋。”
纪舒绡若有所思。
“不必担心,我总会护住你们。”
恰好周慕从旁路过,睨了秦不柏一眼,她方才故意落后,为的就是避开秦不柏。
秦不柏有些怅然,叹了口气。
纪舒绡笑道,“秦城主打算装一辈子的男子?”
秦不柏苦笑,“我现在骑虎难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夫人温柔心善,秦城主多多去献殷勤,她迟早会接受的。”
“只能如此了。”秦不柏手握住腰间玉佩摩挲,“纪姑娘是否也受困扰?”
纪舒绡不明所以,“有秦城主帮忙,我何来困扰。”
谁知秦不柏停下脚步,手指点了点唇角。
有她暗示,纪舒绡唇上的伤口火辣辣疼了起来。
她一时无言,胡乱推辞,“只是被烫到了。”
“纪姑娘这话只能骗骗燕家二小子吧。”
谎话被拆穿,纪舒绡面上生了几分热意,同时心里空落落的。
秦不柏无甚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那她从燕府招摇了一路,岂不是别人都心知肚明。
思绪乱作一团,纪舒绡头开始疼了。
“秦城主与夫人两情相悦,跟我不同。”纪舒绡顿住,接着道,“我并不喜欢那个人。”
“是吗?可我见你对她不像是无情。”园中蔷薇凝露,煞是喜人,秦不柏折下一朵,捻在指尖把玩,“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也应当送给纪姑娘你。”
纪舒绡烦躁起来,“秦城主不用多言,人已经走了,我对她就算有情意,也是这些日子相处的姐妹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太晚了,我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了。”纪舒绡转身就走,留下秦不柏捻着那朵花自语,“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纪舒绡住的客房安排在冬娆雪隔壁,谢过带路丫鬟后,纪舒绡重重躺在床上,浑身乏累。
她竟有些不敢入睡,梦里全都是阳佟默噬咬她,被她踹下山崖的画面。
没有今天秦不柏直截了当点出玄机,纪舒绡一直安慰自己,养只小猫小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她将那股子心烦意乱和失落归结为不适应阳佟默的消失。
天下女子爱慕女子的终究是少数,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更不能陷进去。
阳佟默已死,阻拦冬娆雪奔上康庄大道的反派也会消失,她助冬娆雪登上盟主之位的那天,就可以完成任务回去了。
自己心心念念的一直只有回去,别的与她无关。
隔天纪舒绡尚在睡梦中,房门被人急促拍打着。
纪舒绡被惊醒,翻身下床打开门。
入眼是一位脸生的丫鬟,“纪姑娘,城主让我来转告您,靳南奎带人来了,让您无事和冬姑娘千万不要去前院。”
纪舒绡点头,“我知晓了。”
取了衣裳换上,纪舒绡敲响隔壁的门。
燕雨泽从对面探出头来,“靳家来人了?”
“对,你也莫要出去。”
燕雨盛不在乎道,“靳家我也曾混进去过,剑法如人一般,阴毒狡诈,不够敞亮,呆了几天忒没趣。”
说话间冬娆雪打开房门,面色些许苍白。
纪舒绡哪能不明白,她是听到了靳南奎的名字。
“今天就呆在房里,打坐休憩。”纪舒绡柔声道。
冬娆雪扯出笑,“这狼心狗肺之人如今该多得意。”
纪舒绡道,“放心,他蹦跶不了多久。”
燕雨泽也是知道冬娆雪和靳南奎的纠葛,“到时大师姐莫要心软,一剑砍了他的脑袋最好。”
冬娆雪得两人一唱一和,总算不再愁眉苦脸。
纪舒绡问她,“今日身子如何?可还困倦的很?”
冬娆雪摇头,“好多了。”
燕雨盛插嘴道,“大师姐,你若想快些恢复内里功力,还是得去寻找一个人。”
纪舒绡和冬娆雪齐齐望向他,“何人?”
“前些年我东奔西走曾听闻最高那座山峰上有一位隐士高人,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我曾经想去一探究竟,但路途太难,只好作罢。”
燕雨泽说的太玄乎,纪舒绡睁大了眼睛,“起死回生?委实夸张了些。”
如意突然道,“夸张吗?”
“这不正是你的身份。”
幸好纪舒绡扶着门框,不然她必会跌倒在地。
“我何德何能……”
“有我帮你,怕什么。”
纪舒绡咽咽口水,“这可是你说的。”
冬娆雪叹息,“只是传说罢了,究竟是不是真的……没人见过。”
就在这时,纪舒绡握上她的手,“如果我说我就是,你会信吗?”
冬娆雪未做反应,燕雨泽惊呼一声,掀翻了窗边摆放的玉净瓶。
急的他直接从翻身从窗户跳出来,跌跌撞撞跑到纪舒绡身旁,上下打量她,“乖乖,我就说能从誓天大会救下大师姐的人绝非普通人,没想到。”
他搓搓下巴,“你会不会骗我?江湖传闻,那位高人是位仙风道骨的老头子。”
纪舒绡强挺着底气,“你也说了,是传闻。”
燕雨盛啧啧称奇,“不如你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
纪舒绡哼道,“庸俗。”
“舒绡姐,你真的是。”冬娆雪呼吸都放轻了不少,“燕雨泽口中的高人。”
纪舒绡佯装深沉,“自然。”
冬娆雪想起那日她被阳佟默差点杀害,纪舒绡用一柄玉如意救下她。
心下不免得激动起来,“我今日方知,老天待我如此厚泽。”
纪舒绡沉吟片刻,“时候未到,不可张扬。”
冬娆雪重重颔首。
燕雨泽玩味道,“燕某也等着大开眼界。”
但事实如何,纪舒绡抿抿唇有些不知所措。
总归如意说了它来帮忙,纪舒绡觉得,好歹是快穿界颁发的神器,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她不耐烦摆摆手,“莫在多说,小心隔墙有耳。”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纪舒绡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余光瞥到秦不柏匆匆赶来,面上带着凝重。
纪舒绡站起,心知不妙,“靳南奎发现我们了?”
秦不柏摇头,“不。”随即她又气愤道,“靳家想要接管檑城,把我架空成一个傀儡。”
“他觉得冬姑娘生死不明,众门派也不敢有质疑他的人,越发不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
冬娆雪握剑要冲出去,柳眉竖起。
纪舒绡拦住她,“姑奶奶,你可别添乱了。”
“既然靳南奎想要吞掉檑城,那就让他来。”纪舒绡转念道,“秦城主,天下虽无皇帝掌管五湖四海,可是各城池自立为主,大吞小,小联合。檑城若是被靳南奎沾染,放出风声给各城主,未必不会引起恐慌,激起民愤。”
“我看靳家是想当皇帝。”燕雨泽嗤笑,“他不想想,先前那位平宁帝□□蛮横才致使祖先打下的江山毁于他手,靳傲淳是想效仿?”
“靳傲淳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做他的春秋大梦。”
秦不柏思索一会,认为纪舒绡所提的建议可行,“我便把檑城交给他,然后去各境散播流言,就说靳傲淳想要复辟王朝,我小小檑城沦陷后,接下来其他城郡也莫想独善其身。”
纪舒绡道,“我们要赶快离开了,赶在靳南奎派人驻扎在檑城前。”
燕雨泽垮下脸,“又要挤在马车里,搞的灰头土脸,骨子都颠散架。
纪舒绡心说,闭关几个月不梳洗的人也好意思抱怨灰头土脸。
靳南奎得了秦不柏同意后,便立马带人大摇大摆入住城主府。
纪舒绡躲在后门等待秦不柏带上周慕一同离开。
隔着数十颗桃花树,纪舒绡见到了靳南奎。
以前还装上一装,现在直接怀里揽着妖媚女子同她调笑亲热。
冬娆雪轻轻倚靠在门上,叹然,“我以前到底是如何目盲,竟会心悦他。”
纪舒绡安慰道,“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好。”
不知晓靳南奎和秦不柏说了什么,秦不柏变了脸色,挡在周慕身前,周慕也顾不及和秦不柏生气,躲在她身后。
依纪舒绡猜测,定是靳南奎见到周慕生了色心,出言调戏,才惹了秦不柏。
燕雨泽道,“女色误人,这靳南奎迟早栽在上面。”
靳南奎约莫知道不能欺人太甚,秦不柏护妻护的紧,他虽心痒痒周慕的风华,也真没有不要脸皮强夺来,等他完成大业,还怕不能夺得美人归吗。
即接管檑城,靳南奎不再与秦不柏闲扯,急忙搂住美人儿回去消火。
秦不柏一脸晦气来到后门跟纪舒绡几人汇合,骂道,“竖子嚣张无耻!”
纪舒绡道,“快快启程,我真见不得靳南奎得意的嘴脸。”她忽又瞥到周慕方才因为害怕攀住了秦不柏的手臂,直到现在也没放手,好心未提醒,就看着她俩依在一起上了马车。
为了方便,几人仍挤在一辆马车内,行了好久,周慕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靠在秦不柏身旁,她不自在快速撤离,用手扶了扶鬓发。
热源消失,秦不柏咳了咳。
车厢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燕雨泽翘唇笑了声,周慕耳根子泛红。
冬娆雪沉浸在悲伤中,未曾注意旁人不经意间显露的恩爱,纪舒绡悄悄踢了燕雨泽一脚。
后者故意抽气,惹得秦不柏咳嗽声更加厉害。
此去是往尤城境内,依照秦不柏所言,尤城城主与她是多年好友,且尤城乃是要塞,来来往往的生意人很多,境内十分繁华。
到了地方,纪舒绡掀开一角布帘,暗暗咂舌,何止是繁华!
已到傍晚,集市上叫卖声不断,旁边耸立金银楼,烛火通明,四角宝楼悬挂夜莺几只,于半空吟唱,即会享乐,又不失风雅。
纪舒绡道,“果真是个好地方。”
燕雨泽闻言不屑一笑,“这便好了?那是你没有见过千秋岭,酒池肉林,珍罗东珠铺了一地,乃是极乐之地。”他说的头头是道,纪舒绡反问,“你去过?”
燕雨泽大言不惭,“也是听说。”
“呵,人云亦云罢了。”说完,她从车辕上跳下,鼻端闻到异香。
她多嗅了几下,脑中混沌飘飘然起来,脚不由自主要跟着走,秦不柏见状赶忙拉住她,“闭息。”
纪舒绡残存的理智照办,才清醒过来,她黑了脸,“我是怎么了?”
秦不柏解释道,“此地有一罗敷坊,方才那香味就是从罗敷坊散出,你是生客,自然抵挡不住。”
纪舒绡原本仔细听着,后来忽一瞪眼,只见燕雨泽还算正常,周慕和冬娆雪皆是眼神飘忽,想要往那罗敷坊去。
秦不柏搀住周慕,对纪舒绡说道,“先去寻客栈住下吧。”
纪舒绡自然无异议。
所幸今日客人不多,秦不柏大方要了五间房。
周慕额际冒汗,呼吸带香,秦不柏怕外人看见,取了锦帕遮住她的脸,将她抱在怀里。
小二见怪不怪,几乎来到尤城的外来客都抵不住罗敷坊里的奇香。
他推开一间甲等房,弯腰笑眯眯的说道,“您请进。”
纵使秦不柏觉得那小二笑容极有深意,眼下也顾不得追究,先将周慕安置好了再说。
小二有眼色关上房门,带着纪舒绡来到隔壁,“您进。”
纪舒绡放心不下冬娆雪,便道,“这位姑娘住哪?”
小二吃了一惊,打量着两人,“不远,在您斜对面。”
燕雨泽挡住小二视线,“那我呢?”
“客官的房间自然在这位姑娘隔壁了。”
“行了,不用你忙活了,下去吧。”燕雨泽从袖子掏出一两银子赏给小二。
他顿时眉眼都挤在一块,笑容更显得真心实意,“得勒,您请好。”
进了屋,纪舒绡给她倒杯凉茶,“那小二心思太杂,方才不知道在心里怎么编排我们呢。”
冬娆雪喝了茶水才好一些,有气无力说道,“不必管他。”
纪舒绡唯恐那乱七八糟的香太霸道伤了她的心脉,忙道,“你先歇着吧。”
她出去关上门,有心想去看看周慕如何了,见到房门紧闭,她刚抬手准备敲下去,听见一声分不清疼痛还是欢愉的吟声,纪舒绡止住自己的手,蹑手蹑脚离开。
回了房,想起刚才听到的声音,面上禁不住发热发红。
尤城夜晚也甚是热闹,纪舒绡推开窗往下望,一个孩童牵着大人衣角沿街叫卖糖葫芦。
纪舒绡有点嘴馋,打算去买一串吃吃。
下了楼,那小二正与别的伙计聊的欢畅,纪舒绡恰好听到他说,“嗐,今儿真是奇了,竟见到一对磨镜,个顶个的俊俏,比那罗敷坊的花魁还美,可惜喽。”
“可惜什么。”纪舒绡压制住怒气问道。
小二顺嘴回道,“磨镜能有什么滋味,美人儿不快活,我也”看清人后,他的腿登时软了。
“姑娘怎么下来了?”他擦着额头冷汗,战战兢兢问。
他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结果掌柜矮胖的身躯风一般跑到门口点头哈腰着。
客栈一楼喝酒划拳的人全都安静下来。
门口的风铃响出清脆的几声,屋檐下挂着绘有莲花的走马灯倾泻在立在门口的三人身上。
为首那人身着黑色金边斓衣,黑纱敷面,连发丝都包裹的严严实实,额前带葳蕤冠坠金片线,垂到下颌处,怪异华丽,莲花水影落在她肩头,犹如地狱生出的靡灿。
一左一右随从低垂着头,也以黑纱裹面,着暗红色衣袍,腰部缠有金链子。
纪舒绡窥见她们交叉在袖中的手腕白如纸。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她们走进来。
随从放下一锭金子,伸出三根手指,染着血红色的蔻丹,十分骇人。
掌柜的丝毫不在意,他眼里只有金子。
“三间甲等房。”他拣好刻有字号的木牌,上前陪笑,“我领您去。”
或许是错觉,三人路过纪舒绡身边,带起微风,她闻到一丝腐臭。
同时,有视线从她身上划过,如蛇在她脸庞吐着信子,蓄势待发。
整齐规律的脚步声伴随着金片相击的厚重,敲击在纪舒绡心头上。
她早忘了要惩治满嘴胡话的店小二,慢吞吞跟了上去。
她们去了二楼尽头的房间,等掌柜的一走,纪舒绡立马跑过来贴在门缝上往里面偷看。
随从立在矮桌两侧,一动不动,她们的主人却不知所踪,纪舒绡低下头琢磨着,再抬眼时,一指宽的缝隙里有黑色眼珠盯着她,头皮发紧,同时,一捧粉末吹在她脸上,脑袋晕晕乎乎,彻底失去了意识。
纪舒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陌生的地方。
身下绸缎细滑,屋内摆设精致富贵,虽然头重脚轻,但她强撑坐起来。
拔步床宽大,她瞧见枕边盖着东西,便掀开来,清一色的闺/房助/兴工具,银链子,玉杵等等,不堪入目。
纪舒绡晕乎乎的脑袋醒了大半,手被烫到似的,连忙松开。
心里暗骂,哪来的贼人害她!
房内有轻纱飘动,纪舒绡扯开去看后面,倒是别有洞天,一方能够容纳两人的温池,秋千葡萄架,弧形玉床以及不倒木马。
血液直窜头顶,纪舒绡狠狠喘气,只要想象其用途,只觉片刻都无法忍受下去。
口中焦渴难耐,她倒杯茶水喝下去,瞥到杯身绘着女女交/欢图,浪/荡姿势令她咂舌,一杯茶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拉开门闩香风袭来,圆弧楼形,中间一根柱子,从头到尾雕刻千百种姿势,除去一楼揽客招客,剩余二楼三楼,有那保守些的,房门紧闭。有那急不可耐的,房门大敞,一出出活春宫刺激纪舒绡,她扶住栏杆没吐出来。
□□交缠的身躯令她反胃。
她猜到这里就是秦不柏说的罗敷坊,果真行事大胆。
有脂粉客醉酒摇摇晃晃准备去放水,醉眼朦胧觑见美色,撅着臭嘴就要去讨香吻。
纪舒绡吓到面色惨白,推拒着他,“滚开!”
中间横档住一只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接着那脂粉客被一股蛮力推开,脑袋撞到门槛上血流如注。
细白清秀的龟公见怪不怪,抬起男子下了楼去处理。
纪舒绡气恼,冲着哑巴随从骂道,“你们绑我来做什么?莫不是你家主子乃是偷鸡摸狗的祖宗!”
随从如死人没有情绪,只扣住纪舒绡额肩膀,带她回了房间。
绕过右边的美人沐浴图屏风,还有一道暗门,随从带着纪舒绡推开门进去,她的主子坐在椅子上,观看对面月亮床上一对女子卖力磨/蹭。
原来是个变态。
纪舒绡咬牙别开脸,可是那一对女子此起彼伏的叫喊声高亢的很。
越听越假,难怪那个变态没有任何反应,衣袍整整齐齐,连垂下来的金片线都没乱。
随从推她一把,便将她推到那变态腿旁跌倒下去,斓袍划过掌心,她的指甲带出了一根金丝线。
所幸地上铺有软毯,栽下去也不疼。
纪舒绡心里存着气,嗤道,“敢问阁下是想请我看西洋景?如今我也看到了,说实在属于下品,恕我不奉陪,你自己瞧个乐吧。”
没有反应。
主仆三人都是哑巴。
纪舒绡自讨个没趣,见她不阻拦,隔着雾般的黑纱什么也看不清,纪舒绡拍拍裙边的灰尘,朝她拱手,“告辞。”
只要让她走,她就可以不计较将她掳到这里,差点害她长针眼的事儿。
随从跟铁将军似的死死挡在门口不让她出去。
纪舒绡怒了,“真当我是个好拿捏的!”
“过来。”嘶哑的如同垂死老人的声音突兀。
不光纪舒绡,连那卖力表演的两个女子都停了下来。
“你会说话?”纪舒绡不敢置信,这个变态年纪不大,怎的声音这么难听。
别是修炼了什么童颜术,其实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
想到老太婆竟喜欢看活/春/宫,纪舒绡恶寒无比。
“过来。”她又重复一遍。
纪舒绡环胸哼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随从尽心尽责,立马掰着她的双臂押到主人身前。
金片撞击几声,她开口,“你即嫌弃她们演的不好,你来。”
檀木桌上放着一件薄纱,被她挥落在地,薄纱展开,上面绣着鸳鸯戏水,更过分的是胸/前与脐/下被剪出窟窿,用丝线串了铃铛上去,一走一动,铃铛随之发出声响,美妙至极。
那两个女子也是存了心气要比较,娇笑道,“姑娘也让我们看看眼,究竟什么才是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