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笙只身冲上前去, 可她也知道,自己应该赶不上了。
就在这时,在陆笙笙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紫衣身影。
十三娘手中的飞镖朝着林疏雪刺去, 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度,直追林疏雪而去。
这一击, 正好打下林疏雪手中的那张符纸。也让黎幼薇的魂魄逃开。
十三娘飞快定身, 半跪下身子, 请罪道:“在下救主来迟。”
但陆笙笙并未感念十三娘救下自己的事情,反而问道:“你为何也在三途道?”
“我……”
听到这个问题时候, 十三娘沉沉地低下了头,缄口不言。
陆笙笙知道,她这是心里有鬼, 只是一路跟随自己而来, 恰好看到自己和林疏雪对峙而已。
看来大家都有自己的执念,想要让心中所念回到现世啊。
她绕道到十三娘的跟前:
“十三娘,你应该知道的吧, 在三途道我们只有一个人能够回去。”
十三娘咬咬嘴唇, 她先是沉了一沉,又说道:
“我知道, 教主放心, 十三娘定当护佑教主身侧,纵使身死亦然。”
她也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活着回去。
只是, 若能在死前再见吴七娘一面,也算是无愧此生了。
毕竟同生共死如此多年, 吴七娘为了救她们葬身寒江百年, 自己能够独活百年已经是天赐的恩德了。
林疏雪顿觉可笑,她看着两人, 说道:
“都到这种境地了,还谈论什么忠心不忠心呢?陆笙笙,你养的忠犬可还真不少呢。”
“滚。”陆笙笙抬眸,手中司巧软剑对准了林疏雪。
“好啊。先把你的三清铃还给我。”
说时迟、那时快,林疏雪的血红线脱手而出,那些受控的魂灵朝着陆笙笙不顾一切地扑过来。
陆笙笙五指微弓,手背上青筋暴起,白骨傀儡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也朝着林疏雪的方向而去。
大地猛烈地震动起来。
幽魂朝着陆笙笙的天魔印钻入,看起来已经知道她的弱点就是癔症。
“教主,你去寻找黎幼薇,有我在这里守着!”
十三娘手中短刀斩却难缠的鬼魂,回去去看陆笙笙的情况,眼见着陆笙笙的眼底还是泛起了红晕。
糟了,又要入癔了。
陆笙笙眼底完全恢复成一片血红的时候,目标从搜寻魂魄,转移到了无尽了杀戮之中。
白骨掐住林疏雪的脖颈,随后陆笙笙轻轻挥起手臂,白骨傀儡一拳就将林疏雪撂到十丈开外。
林疏雪嘴角溢出鲜血,她忽然讪讪一笑,殷红的血与她的白唇显出鲜明的对比。
“好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清风派的弟子果真是少年英才,连师父都比不过了。”
她看向陆笙笙,微微抬起手来,幽魂便朝着陆笙笙腰间的三清铃而去: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师父会比你更懂得人心呢。”
火海中翻涌着的、此起彼伏哭诉的冤魂的哀嚎更为大声了些。
林疏雪默念咒语,咬破自己的指尖,将鲜血滴入血海:
“以我血肉为祭,以我阳寿为阵,天地浩荡,万里昭昭,所有冤魂听我号令。”
林疏雪这是拿自己献祭不成!
为了让曲清黎活命,竟然已经达到了这种丧心病狂的程度了。哪怕自己变成万年无法转世的厉鬼,也在所不辞?
陆笙笙捂住心口,忽然感到一阵阵痛。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了当年自己被血红线缠绕的场景,只是这一次自己感觉是如此真实。
“林疏雪,你是不要命了吗!”十三娘盯着林疏雪。
林疏雪真是疯了!
“想活命吗?不如跟我一起死了吧。”
万千魂魄穿梭过三途,正是万鬼投生之时,恰逢此时,林疏雪夺过陆笙笙腰间的三清铃,飞速地摇晃起来,念起了招魂咒。
“曲清黎。”她再次念起那个久违的名字。
对于林疏雪而言,能亲眼看到林疏雪复活已经不重要了,救她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
幽魂感受到来自林疏雪祭奠的能量,更是放肆造次,直直的冲着陆笙笙而去,而现在的陆笙笙完全看不到眼前的景象。
十三娘的心一横,挡在陆笙笙的身前。
陆笙笙听到一声轻“呃”声音,世界骤然沉寂,她试探着向前摸去,眼前的世界方才恢复了清明。
可眼前的一幕却让陆笙笙后退了一步。
十三娘的手,慢慢扶上那缕幽魂的手臂,即便她完全触摸不到。
她沙哑着音嗓问着,话语中甚至携带了一丝欣喜:“吴……七娘?”
陆笙笙也惊愕地抬起头。
可是没人会想到,当年生死之交的至交,相逢的场景竟然是这副模样。
往昔的记忆一溜烟地席卷陆笙笙的脑海。
她忽然想起来,当年自己刚刚成为魔教教主的时候,投奔自己的人寥寥无几,吴七娘是其中之一,也是她后来操心为陆笙笙引荐投奔者,十三娘。
更早一些,是吴七娘先与十三娘相识的。
当年荼芜本来是天魔谷谷主,在谷中操办了一场“千人斩”,欲让天魔谷的人来到其中,让他们彼此大肆残杀,最后留下来的就可以留在荼芜身边,最后剩下的人就比如步骅等人。
那几年流血漂橹,满城都是屠杀的气息。
天魔谷的副城主吴七娘于心不忍,在救下了少年时期差点就被其他人杀死的十三娘。
那时候的十三娘奄奄一息。
她还以为自己注定活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了。
但是她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多次寻找吴七娘,求自己留在她的身边办事,只要自己一条贱命留在人间。
但是吴七娘不愿意让别人欠自己的人情,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回去吧。”
十三娘的父母双亡,在天魔谷无依无靠,已经毫无立足之地,她顶着天魔谷的漫天风沙,苦苦哀求:
“求求你。我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
“那好。”
吴七娘站在天魔城最大的武器库前,目光也如这些冷兵器般冰寒:
“我要你为未来的教主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你可愿意?”
“我愿意!”十三娘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吴七娘继续发问道:“纵使你跟随了她,天道会认定你为罪大恶极之人,你死后只能成为厉鬼,不能入六道轮回?”
“正是,纵使如此,我也会跟随。”
十三娘满目坚定,她又问道:
“可是……谁是未来的教主?”
吴七娘的手指向屏风,随后,她看到了浑身是伤的陆笙笙,正躺在榻上昏迷不醒。
十三娘年少时本以为,能救下自己的人是不会死的。
因为她足够厉害,能够顶天立地。
甚至直到吴七娘在自己面前死去,十三娘还抱有她能复活的幻想。可到自己亲手埋葬她的时候,到了自己偶尔一句闲聊,惊觉身边空空荡荡、再无人回答自己那么简单的问题时,再到没有人再选择无条件相信自己时,她才知道,之前那个顶天立地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再顶天立地的人,也是肉.体凡.胎,也会有生老病死。
人生八苦,爱别离、苦恨憎,没有人逃得掉。
……
往事流转,十三娘的手抱紧了吴七娘,她呜咽着,又忽然苦涩一笑:
“七娘,你还记得我吗?”
这还是十三娘第一次哭。
以往陆笙笙都以为,只甘杀戮的狠心之人,是没有感情的。
她怀中的吴七娘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身形微微停滞。
十三娘在她的耳边喃喃道:“当年还是你带我走出的鬼门关,很快我就来陪你了。”
林疏雪的献祭阵的时效已过,吴七娘逐渐化为片片支离的碎片,从十三娘的怀中慢慢消失。
十三娘再也忍不住,她跪倒在地,惊觉自己的掌心被冰凉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她猛地抬起头去。
“是要魂飞魄散了吗?”
吴七娘的轮廓在三途道越发不清晰,最后在十三娘的最后一眼中,伴随着前尘往事消失了踪迹。
“……”
天地间没有人回答,但是吴七娘的魂魄已经足够给她答案了。
十三娘歇斯底里地嚎啕起来。
是啊,是啊……
像是她们这种罪大恶极之人,是不配去六道轮回的。
陆笙笙眼瞳下忽然出现一丝泪痕。
十三娘不是怕死。
只是怕“天人两隔”四字。
……
三途道的万千魂灵开始颤动,尘烟四起,有一道刺目的金光从祭灵台上生升起。
林疏雪抛下三清铃,兴奋地说道:“要回来了吗?你要回来了吗?”
但出乎意料的是,回来的并不是曲清黎。而是黎幼薇的魂魄。
林疏雪等了很久,可看到黎幼薇的魂魄时,她不由得用墙面撞了下自己的头来保持清醒,纵使头破血流,可结果依旧是一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疯魔般地问自己。
陆笙笙恍然间想起来之前晓梦大师对自己说过的话:“只有心有执念的魂魄,方会留在三途道。”
但是林疏雪并没有出现的话。
那么——
“你难道从来不想再见我吗?不可能,不可能。”林疏雪狼狈地从地上捡拾起三清铃。
可是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摇晃,她都无法再见到曲清黎的魂魄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
林疏雪踉踉跄跄地跑着,她扒开幽魂,甚至推开陆笙笙,全然不见曲清黎魂魄的身影。
愤怒,无助,崩溃与后知后觉的错愕在林疏雪的心底逐渐蔓延。
她明明在三途等了一百年,百年的风沙如一日的无聊,她自言自语地,对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冤魂说话,希望有一个魂魄能够听到。
可是到现在她这才明白,曲清黎的执念并不会为她停留,她已经不会回来了。
眼见着林疏雪又哭又笑的模样,相当的可怖。
十三娘虚弱地笑笑,愤恨地说道:“她要走火入魔了。”
陆笙笙也强撑着身体睁眼左眼,已经是天魔族,走火入魔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下一刻,林疏雪的四肢都被红色的咒文覆盖,她厉声朝着天地喊着,所有的怨魂受到了波及,纷纷朝着陆笙笙的方向奔去。
不出意料的话,林疏雪应该会爆体而亡。
十三娘已经不能站起来迎战了。
“好了。接下来就给我便是。”
身穿素白衣裳的师云依站在高耸的山巅之上,来者提着剑,逐步步往林疏雪的方向,在漫天纸钱之下,平添一丝肃杀的气氛。
“师长老!!”陆笙笙睚眦欲裂地喊道。
师云依亮出剑刃,惨白的光映衬着三途的火光,她眉目微凛,对着林疏雪冷冷说道:
“大师姐。你的命数已尽了。”
陆笙笙扶着地:“可是——”
可是倘若自己带着黎幼薇走了,其他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啊!
但是师云依似乎并无几分惧怕之意,她的目光瞥着地上三清铃,用剑尖微挑,便轻而易举到了师云依的手中。
师云依将臂弯的长明灯扔给陆笙笙,话语简明扼要:
“你带着黎幼薇快走,少废话。”
长明灯中汇聚着幽幽的魂魄,陆笙笙尝试着触碰,竟然发现魂魄有温度,面对自己的触碰丝毫没有抗拒,甚至也附和着亲吻着自己的手指。
当陆笙笙去看十三娘时,却见十三娘也站起了身,她按下了陆笙笙的手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陆大人,如果再不走,怕是都走不了了。”
她艰难地站起身,也跟在师云依身后,准备用最后的修为全力以赴,最后一次回望了陆笙笙。
这一幕看起来多么可笑与讽刺。
在只有死者魂魄的地方,魔教的十三娘和请辞掌门的师云依,和当时生者全都认为是正派的林疏雪成为了对立面。
什么才是所谓的正、邪呢。
见不得光的却努力前行的,和在光下伪善的人,好像也没有那么清晰的界限了。
“走啊!”在灵力场紊乱之前,十三娘猛地一推陆笙笙,声嘶力竭地喊着。
接着在一阵白光闪烁之后,陆笙笙怀抱着长明灯,眼见着面前的人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
就像是在东郡王府时候,当年黎幼薇带领自己来到清风派那样。
如今,她也要带黎幼薇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