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她撒娇干什么？◎
云城的冬天向来寒冷, 雪花飘飘洒洒连续下了两天。
今晚除夕夜，雪停了。
夜晚的霓虹灯耀眼，即便是这种时候，街道上的车辆也只增不减。乔可离拢了拢身上的棉衣, 将下巴埋进红色围巾里, 在心里默数着过路的车辆。
她坐在江边的长椅上, 往来的人行色匆匆，没有人停留。
姥姥向来睡得早，而且她年纪大了, 像守岁这种事情不适合做。
所以等她睡着后，乔可离就一个人出了门。
在漫无目的地游走之后，她停在了这里, 然后止步不前。
对她们来说除夕夜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只是……
她想起昨天离开的小佳。
每年除夕她们都有小佳陪着, 姥姥睡得早，这种时候陪她的都是小佳。
她会带小佳上天台，看别人放烟花，在爆竹声响起时她会捂住小佳的耳朵。
小佳能理解她的情绪，会听她说话, 会围着她摇尾巴转圈，会在她不开心时陪她。
生老病死是每个物种都会经历的过程。
在离别这一块, 乔可离向来熟悉。
从还未出生起，她的人生就伴随着离别。
“叮——”
一条短信提醒。
平常会给她打电话和发消息的人只有梁晓雨和段小璇, 没看到来电号码时, 乔可离也是这样想的。
[小乔同学, 吃年夜饭了吗？]
随便看一眼, 乔可离就知道发消息的人是谁了。能这么叫她的, 除了祝今禾之外没有其他人。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拿到她号码的。
但是……
她俩还没熟悉到要互相恭贺一句新年快乐吧。
在她沉默间, 祝今禾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你不会在江边吧？]
乔可离顿住，后背发凉，下意识环顾周遭，也没瞧着人。
她皱眉，打了个问号回过去。
她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对面电话也打了过来。
“……”
“……”
两边都沉默着。
祝今禾能从听筒里听见江水拍打和汽车鸣笛的声音。
“你还真在江边？没在家？”
“你有事儿？”
“没有，”祝今禾顿了顿继续说，“正好路过你家附近。”
“哦——”乔可离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撒谎道，“我吃过了，现在在江边散步。”
“哪个位置？我来找你。”
“你找我干嘛。”
“无聊，找个人一起散步。”
“……”乔可离并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她说，“你不是很厉害吗？自己找吧。”
说完咚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挂完，乔可离又觉得应该说让她自己散，而不是让她找。
她意识到，她对祝今禾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了，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
站在桥上的祝今禾往下看了眼，只见她低着脑袋看鞋尖。
小佳去世的消息她今天才知道。
明白她心里难受，肯定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等了好一会儿，祝今禾才下了桥，一点点靠近她所在的位置。
乔可离听见身旁响动，下意识抬头。
目光对上的那瞬间，僵滞了。
“我……”祝今禾原想说樱花落海洋她厉不厉害，瞧见她微红的眼眶时，话都咽了下去，沉默地坐在她旁边的位置。
沉默半晌，还是乔可离先开的口。
“大过年的，你在外面瞎溜达什么。”
“那大过年的，你哭什么。”祝今禾反问她。
“我没哭。”
乔可离的声音很轻，低垂着脑袋。
“乔可离……”祝今禾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
也不知怎的，原本还能忍忍的乔可离，听见祝今禾的声音后，心底的那阵悲伤更甚，眼底的酸涩怎么都忍不住。
只能看着那一颗颗眼泪砸在地板上。
她轻轻抽泣。
她真的很不想在祝今禾面前哭。
可却又控制不了。
“你能别说话么。”
乔可离知道，祝今禾现在肯定很无语，她就在自己身边坐一下，结果自己就哭了。
就跟碰瓷似的。
如她所想的，祝今禾没说话，只是将纸巾递给她。
小佳于乔可离而言与亲人无异，在除夕前夜离开，这不仅是此刻的痛，更是往后许多年都会想起来的钝痛。
“乔可离，”祝今禾抬头望着天空，小声说，“要是累了，我的肩膀借你靠会儿。”
乔可离跟没听见似的，仍旧低着头，突然右脸颊一阵推力，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靠在了祝今禾的肩膀上。
她恼怒，想生气。
对上的却是祝今禾浅淡的笑容，听见她说：“睡会儿，醒来就好了。”
醒来就好了？
骗小孩子的话。
可是乔可离已经很累了，连和她斗嘴的力气都没有。
她缓缓闭上眼睛。
只要装睡就能够不回答她的话了。
乔可离再醒来时，是被烟花绽放的声音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抬起头，眼里看见的不是绚烂的烟花，而是祝今禾的双眸。
她正看着她。
乔可离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去看漂亮的烟花，盯着她看什么？
她脸上有烟花吗？
又一声巨响，乔可离的注意力被吸引，她侧脸，看着那一道道绚烂划破长空，化作转瞬即逝的美丽。
睡觉好像是有用的。
睡着醒来，就能够暂时忘却之前的不开心，烟花的声音能够掩盖所有的抱怨与烦恼。
“祝今禾。”
乔可离叫了她一声。
烟花的声音太大，足够掩盖掉她的声音，祝今禾没有回头，没有反应，只仰头望着天空。
“姥姥说，小佳是妈妈送我的礼物。”
“但我知道，那只是她随手在路边捡的流浪狗。”
“但我也爱她。”
“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家人。”
乔可离分不清自己说的“她”是小佳还是妈妈。
对她而言，她的世界没有仇怨。
因为她会主动远离，一切让她想要产生恨意的源头。
在自我保护这块，她向来做得很好。
烟花放了十分钟，直到烟花消散的最后一刻，祝今禾才收回目光，垂下眸看向她，唇角微扬轻声说：
“新年快乐。”
“乔可离。”
很认真地喊着她的名字。
乔可离听见江流声，听见来往车子的鸣笛声，听见烟花燃尽从天空坠落的声音。
一下一下地，从她的耳畔传入心底。
“新年快乐。”
她的声音弱不可闻，像是在回复，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趁着纷乱和祝今禾诉说心事，趁着喧嚣趁着她听不到。
总之，那晚她难得地感到轻松。
仿佛做了一桩了不起的大事。
-
寒假结束，回来后就进入了高考倒计时，黑板上的右下角处写着高考倒计时100天，再上面是今日值日生姓名——祝今禾。
三月初的天还带着寒意，透过窗照进来的阳光却是明亮。
上节课是数学，满黑板的公式步骤，讲台上的人不紧不慢地擦着，高马尾发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光站在她的侧脸，就连眼睫都亮得发光。
最后一块擦完，祝今禾随手将黑板擦扔在讲桌上，然后下了讲台。
没有回她的位置，而是朝乔可离所在的一组三排走去。
前面位置空着，祝今禾坐下，撑着脑袋看她，过了快两分钟，才叫她名字——
“乔可离？”
“小乔同学？”
“乔同学？”
“乔乔？”
“离……”
听她越叫越亲密，乔可离皱眉，不得已回应：“你干嘛？”
“这一页你看了三分钟，还不翻页吗？”
祝今禾长得好看，就是笑起来时让她很烦。
而且她不明白，明明这人话很多，梁晓雨总说祝今禾话少，不喜欢搭理人。
应该是说班上大多数同学都这样说，上次她还偶然听见有人说祝今禾是个高冷的大小姐。
隐约间，乔可离想起刚和祝今禾一个班时，她似乎也这样觉得过。
不过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祝今禾在她面前露出了狐狸尾巴，什么清冷孤傲都是装的。
就是个讨厌的幼稚鬼。
“我记性差，多背两遍不行吗？”
“行，”祝今禾轻声，“背后凉飕飕的，还以为你在后面偷看我呢。”
“你……”乔可离咬唇，脸倏地有些发热，你字说了半天最后只吐出来一句，“我没有。”
说完才觉得气势不足，更懊恼的是祝今禾始终没有降下去的唇角。
“别生气，我开玩笑的。”
嘴里说着开玩笑，笑容却没停过。
乔可离懒得理她，从课桌里拿出作业本来。
祝今禾趴在桌上，偏头，从下往上看她：“班长大人。”
乔可离不理。
祝今禾又叫了一声：“离离？”
乔可离脑子突然卡壳了，缓缓抬眸，落在她脸上。
乱叫她名字的人，此时趴在桌上，眼睛含着笑意，歪着脑袋盯着她。
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怎么了？
乔可离抿唇，垂下眼帘，睫毛轻轻扑闪两下，无法消除心间那阵奇怪的感觉。
之前祝今禾能陪她找狗，陪她过新年她很感谢，但是……
也不至于到能够叫这么亲密称呼的地步吧？
所以她将这份奇怪归结于不适。
“你好好说话。”乔可离皱着眉，恢复到以往的状态。
祝今禾轻笑，托着下巴看她：“三月十三，去我家给我过生日。”
“那是我生日。”
“那就一起过。”
“凭什么，”乔可离道，“期末考试我赢了。”
见人安静下来，乔可离以为自己话说得伤人心了，犹豫着要不然安慰她一下。
不能变成像她一样喜欢炫耀的人。
“陪我过呗，”祝今禾只是笑着，“我还叫了你朋友，一起过多热闹。”
“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热闹，”乔可离小声，“我不去。”
祝今禾只当没听见，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再度轻声地说：“去嘛。”
乔可离感觉自己今天耳鸣了，祝今禾这两个字跟3D环绕似的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撒娇。
可是。
这俩字和祝今禾八竿子打不着边。
还有。
祝今禾冲她撒娇干什么？
烦。
重要的是这种时候梁晓雨和段小璇还在她耳边提祝今禾的名字。
她更是烦上加烦。
“祝今禾又怎么了？”乔可离皱着眉头，无奈地看向两人。
而梁晓雨和段小璇两人同时愣住，你望我我望你，最后梁晓雨恍然大悟，将手里的数学卷子递到她眼前，用笔指着其中一道题——
“我问你这道几何！没说祝今禾——”
最后像是回报乔可离不耐烦的眼神，段小璇手作喇叭状，复述着梁晓雨的话——
“我们说的是几何没说祝今禾！她在你脑子里！是你在想祝今禾！”
乔可离:“……”
绝交吧，这两个损友。
幸好祝今禾不在教室，要是在，她非得拉着这两个损友一跃而下。
-
乔可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祝今禾去她家陪她过生日的。
可能是被梁晓雨和段小璇磨的，也可能是良心作祟，想到应该要感谢她一番。
总之，她已经到了祝今禾家门外。
听楚琳白说她家住宅很多，今天带她们来的这里是她平时放假才回的地方，听说这地方一平就几十万。
乔可离也不知道楚琳白跟她说这些话的銥譁目的，反正听到最后只听见她说——
“以后她家的钱都是她的。”
“这意思是让我们和她打好关系，以后跟着她有饭吃是吧？”梁晓雨眨着眼睛，激动地问。
段小璇打量着周围，小声感叹：“我小说里还是写得太保守了。”
乔可离没什么想的。
她只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靠山山会倒，她要靠自己。
绝对不会做那种巴结谁的事情。
所以在楚琳白开始对祝今禾进行下一步吹捧时，乔可离及时打住了她：“难道你和她做朋友是图她钱？”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楚琳白：“？”
最后只气恼地说了句：“不识好人心。”
乔可离冷哼。
她说不过祝今禾，但对付楚琳白还是绰绰有余。
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明明楚琳白都说不过她，却还要和她打招呼聊天，偶尔还要嘴欠一下。
祝今禾走在最前面，和也许是她家管家的人说话，院子里还有人在浇花。
没过一会儿，房子里出来一个女人，穿着小西装，看上去优雅干练，她右手边还有个人，替她拎着包。
“太太，今禾小姐今天和她同学办生日派对，您不陪她吗？”那人说。
“什么生日要过三天，今天最重要的是签合同，”祝好看向祝今禾，“蓓蓓，后天妈妈回来陪你过生日，你理解妈妈的吧？”
祝今禾原就没想到她会在，此刻也希望她能走，点头：“理解，当然是工作重要。”
乔可离觉得眼前母女的相处模式很可爱，又想起刚刚祝好叫祝今禾的名字，她看向楚琳白：“蓓蓓？”
楚琳白：“她小名。”
乔可离哦了声，若有所思。
祝好又和管家交代了一遍，让她好好照顾这群小孩。最后看向人群堆里的楚琳白。
见她没说话，走在最前面的梁晓雨一时紧张，还以为她是在等她们自我介绍，于是开口道：“阿姨您好，我是祝今禾的同学，我叫梁晓雨。”
段小璇也跟着她做自我介绍。
祝好笑得温柔：“你好你好。”
然后看向没说话的乔可离。
祝今禾走了过来，原本准备催促祝好快离开，就听见乔可离轻软的声音——
“阿姨您好，我叫乔可离。”
祝好的眸光里闪过讶然，唇角缓缓升起笑容，那是与之前不同的笑，是更加温柔、仿佛能溺出水来的笑容。
她说：“钱助理，我好像记错了时间，今天没有合同要谈是吧？”
钱助理跟在她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连忙回道：“是的，没有。”
祝今禾自然知道她态度变化这么迅速的原因，语气无奈：“就是今天，你快走吧。”
乔可离震惊于祝今禾对祝好的态度。
怎么能对妈妈这么说话呢？
“工作永远没有女儿重要，妈妈应该陪你过生日。”
祝好微笑，然后微微弯腰低头温声问乔可离：“离离想吃什么？妈……阿姨给你做。”
乔可离茫然，怎么会突然问她？
祝今禾：“……”
想吃什么吗？
乔可离虽然不解，但觉得祝今禾的妈妈很温暖亲切，摇摇头乖巧地说“都可以”。
全程知道原因的楚琳白脸都憋红了，笑这两母女的明争暗斗。
再看见祝今禾脸上无奈的神色时，笑得更开心了。
祝好问完乔可离，才发现现场静得可怕，她整理了下衣服，对梁晓雨和段小璇温柔笑道：“你们喜欢吃什么？阿姨也给你们做。”
不知道为什么，梁晓雨总觉得这个也字听起来极为勉强。
至少不如同乔可离说时那般发自内心。
作者有话说：
想起一首歌《夏夜最后的烟火》里面有句歌词:
“当我抬起头，你正看向我。眼中倒映着夏夜绚烂的烟火，灰暗的心竟然变鲜活，你的存在治愈我。”
虽然她们在冬天，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