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断尾>第18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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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清渊逃走了,在一个春寒料峭的雨夜。

  袁承海发现不对劲时,监控一直停留在姚清渊安静地躺在床上那一帧,等到他从中环赶到观塘时,只有几个保镖被五花大绑地丢在客厅里。

  手铐和刚换没多久的新项圈被留在床上,卧室的窗口大开着。

  他近来心情本就糟糕,如今更是怒不可遏。

  大局将定,临了却出了点岔子把他计划打乱,他最近为此忙得颇有些焦头烂额,却没到姚清渊这都能给他添把油。

  袁承海看了一眼窗外,雨水盖过了许多痕迹,姚清渊的去向也无从可知。

  不知道如今身躯单薄得过分的姚清渊,从这么高的楼爬下去会不会被摔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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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清渊也没想到,袁扬霄会推开这扇门走进来。

  袁扬霄正拿着姚清渊之前花了三十多万拍下的胸针给他撬锁。

  手铐和链子的钥匙他刚刚都在保镖身上摸到了,本来拆了手铐和颈链,他们就可以直接走了,但是坏就坏在,他脖子上这个项圈是新换的,有定位器,得拆了,而钥匙应该在袁承海手里。

  两个人挨得未免太近点——如果可以他们应该都不想这样,所以姚清渊其实有点不舒服,太久没和其他人接触了,他甚至还有些应激,潜意识里就想要躲。

  袁扬霄低着头在捣鼓,姚清渊可劲儿抻着脖子往后仰,这样的场面一度很是诡异荒诞。

  姚清渊为了忍住抬腿把他一脚踹开的冲动,只能仰头盯着天花板企图想点别的什么转移注意力。

  “外面冷不冷?”

  屋子里有空调恒温,他衣着单薄也没有什么感觉。

  “冷,但等下别穿太厚。”

  他们不能走大门,得爬下去。

  “哦,好。”

  “你香水很特别。”

  这味道若有若无的,像花香又像茶香。真看不出来啊。姚清渊腹诽。

  袁扬霄抬头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眼。“我从来不用香水。”

  姚清渊吸了吸鼻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没想到居然有这样一天。”

  袁扬霄拧眉专注于开锁,差一点,就快好了。“我也没想到,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祸害,最好离我爸远点。”

  姚清渊自嘲似的一笑。“只是因为这个?被发现的话你会很惨的。”

  袁扬霄终于把锁撬开了直起身,木着脸看了他一眼。“我不想欠别人人情。”

  姚清渊舒了一口气,摘掉脖子上的枷锁一把丢在旁边,又对袁扬霄客气认真地道了句谢,活动了一下脖子。“Madam 蓝?”

  袁扬霄不语,走到窗台边背过身等姚清渊换了身方便的衣服,过了一会儿冷冷吐出一句。“杜少鸿。”

  袁扬霄指了指窗外,示意他:“我们要从这里走,派来接应你的人在附近。能走吗?”

  姚清渊拉开窗帘看了看,点点头。“摔死也比一直被关在这里好。”

  袁扬霄没理会他这不着调的玩笑,开始给他讲周边情况。

  来之前他们都摸清了,袁承海不仅是派人在这间屋子里守着,连附近都安排了眼线。他给姚清渊详细说清具体情况,还有需要避开的摄像头,又指着窗外确定了他们的路线。

  他们时间不多,袁承海很快就会察觉,而姚清渊头脑现在还算清醒好用,对附近也熟悉,他费点了力气逼迫自己都一一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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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水管落地时,他们两个人都已满手湿滑,姚清渊甚至因为气力即将耗尽,脚底打了个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两个人肩并肩一直快速小跑着,顺利地避开了第五个摄像头,绕进了一条巷弄里,这也意味着他们即将分别,袁扬霄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没忍住出声说道。“我觉得你最大的错就是好奇心太重。”

  姚清渊步履匆匆,没有停下。“是你也会。”

  他们在巷子里穿梭,雨还在下,但是已经渐渐小了,灯坏了还没有来得及修,不过在这样的雨夜里,也不会让人觉得阴郁,因为巷子尽头就是非常热闹的夜间街市。

  面档和粥铺上凝结的烟气一团接一团地升起,街边大排档的雨棚下有很多人围着沙茶边炉就着生力啤划拳,早已烂醉的后生仔被步伐同样不太稳的朋友嬉笑着架上了的士,下班晚归的西装白领一边听电话一边点单,老板手脚麻利地接过钱又递过去两份打包好的豉汁排骨盖饭。

  姚清渊吸了吸这口烟火气,脚步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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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清渊是在大陆度过余下的这大半个春天的。

  据说湘西才是他父母亲的故乡,他父亲的衣冠冢在浩园,母亲的骨灰则在湘西的一个小城里,他今年第一次,在清明时给他母亲扫了墓。

  墓前的还有苏慧和方国栋,他们是姚林从初中到毕业考警以来,关系最要好的朋友。有一次姚林腹部中枪,浑身是血地跑了回来,还是当时做了两年兽医的方国栋拿剪刀帮他取出来的。

  姚清渊安静地听了很久苏慧讲关于姚林和周楚玉的事情,他们在清明匆匆过来祭拜之后就要回港了,三人在车站附近吃了一顿便饭之后,姚清渊就送他们回去了。

  姚清渊婉拒了和他们一同回去的邀请,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也有自己的打算,等明年他再去浩园看父亲。

  而今天的方国栋意外的安静,不再像平时一样健谈,只是临走之前,他突然着了疯魔一样死死抱住姚清渊,手大力地拍打着姚清渊的后背,声泪俱下。

  “我就知道,林仔你一定会回来的。”

  这时的姚清渊已经把枯黄的发尾剪去了,短发干净利落,不笑时简直和当年的姚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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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下了一场又一场,这里没有临海的台风,但也十足十的热。

  这是姚清渊今天嗦的第三根冰棍了。

  自那之后,他身体和心理都出了点问题,所以也一直都有在谨遵医嘱好好调理,沈南星发脾气的时候,敲在他脑袋上的力度可不轻。

  他自知不能辜负朋友好意,因为沈南星现在可不轻易给活人治病了,按对方的话来说,这是姚清渊的荣幸。

  不过他底子本来就挺好的,心性也没那么容易被摧折,如今已近乎痊愈,也就肆无忌惮起来。

  他切了半个西瓜,躺在阳台的吊床上,蓝牙音箱放着湘西的民歌,握着扇子,咬一口,扇一下风。

  这时有个电话进来了,他想是不是沈南星准备要来找他玩了,但是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却是明晃晃的杜少鸿三个字,他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姚清渊摁掉了蓝牙,划过接听键。

  “喂?”

  “姚生是吗?我是杜少鸿。”

  “嗯,是我,杜Sir找我什么事?”

  “最近情况怎么样了?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手的吗?”

  “不用了,我蛮好的,没人吵我,也没有烦心事。你们呢?”

  姚清渊咬了口西瓜,随口问道,问完了才回神这应该不太方便说,正想出声岔开话题,没想到对方却真的回答他了。

  “我们的行动已经收网了。还要多谢你。”

  “那恭喜啊。不用这么客气,我说了,这都是一个热心的港城公民应该做的。”

  姚清渊在大陆休养加上避风头,不想再去接触港城的是是非非,沈南星也明令要求他让那颗聪明脑瓜先歇一歇,别再思虑过深,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但他总不可能真的完全放下,所以一直有意无意地关注着港城的动向,但最近不管是官方还是其他媒体,都没有报道过类似的大事件,他没想到他们的行动居然已经收网了。

  “你最近方不方便?处长想找你谈谈,他有一些话想和你说。”

  “嗯?处长?”姚清渊疑惑地皱眉,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线人,当初得杜少鸿动用警力搭救已经是他们仁义尽至,他可不觉得他还值得警务处处长特意接见一下。

  “是黄子英黄处长?”姚清渊不确定地问。

  “不是,是即将上任的杜博文杜处长。”

  姚清渊了然了,惊动了廉政公署,会引起巨大动荡的事,只能被死死压下,这么大的丑闻,绝不是值得拿出来宣扬做文章的,起码现在不是。

  “噢,我方便,随时可以联络。”

  “好,等你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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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清渊在离开港城前见过杜博文一次,是姚清渊主动说要见他的,无他,他还有点情报需要传达,没办法,他不再相信其他任何人。

  他那次没忍住,问了杜博文关于姚林的事,杜博文又在病床边陪了他半个钟头。

  杜博文告诉他,他的父亲是CIB最优秀出色的警员,当年在行动遇到极大阻力,一度要被叫停时,姚林突然给他们送回了不少的情报,而且肯定还有更多没被送回,不然对方也不可能赶尽杀绝,把他们家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而这一次,杜博文在百忙里抽空专程和姚清渊见了一面,给了剩下的答案。

  当年的情势太黑暗复杂了,姚林的死,归根到底是他们内部的问题,是对方安插在警署的内鬼先一步把他出卖了。

  至于这单横跨二十年的大案,事关机密,多的就不能再透露了。

  姚清渊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头喝了口茶,才说,谢谢,他知道了。

  姚清渊再抬头时,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坚定:“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考虑了很久。”

  杜博文笑道:“我也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不过我觉得,我们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姚清渊没忍住也笑了一声,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认真的神情:“我想考警,但我的档案……”

  杜博文道:“我们都觉得你很出色,就一个没有经过任何相关训练的人来说。如果到时候你还没有改变主意,可以再联系我,我可以给你作保。”

  姚清渊又一次郑重地道谢。

  茶喝完了,他们也都还有别的安排,于是起身准备离开,但两个人的目光却同时被摆在前台的电视机吸引了。

  临海集团正式进军内地,意气风发的董事长在深市新落成的大厦前接受采访,寥寥数语就是一张浩大的蓝图。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言语,买单后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姚清渊能察觉到杜博文似是过于关切的目光,因此他先出声打破了这场尴尬,用随意得像是在说等下要去士多店买包烟的语气:“我在他身边这么久,知道他真的很有本事,没想到真的连你们也没办法。”

  杜博文这才放心似的,笑笑说:“再聪明的人也会有预估错误的时候,你还年轻。刚刚突然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讲给你听。”

  姚清渊心抢跳了一拍,也隐约知道对方接下来要提到的是什么,他便问:“什么事?”

  “我们同他接触过,如果不是他,可能战线还要再拉长点。”

  这些姚清渊知道,杜博文刚刚就告诉他了。

  “他还亲口承认,是他当年打草惊蛇间接导致阿林死亡。”

  姚清渊听完也只是理了理风衣的褶皱,不置可否。“这样。”

  杜博文拍拍他的肩。“后生仔,路还长。”

  姚清渊迎着风笑得肆意又张扬。“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