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剧院做杂务工的日子比安徒生想象中的更加有趣, 大家都知道他是斯贝内迟的学弟,是暑假来获得工作经验的学生,剧院里的人并没有为难他。
安徒生说是打杂, 实际上,剧院原本的打杂仆役哪里会让他抢了自己的工作。
小汉斯只在第一天摸了下扫把, 第二天打杂仆役直接塞给他了一大把鸡毛, 让他没事编个鸡毛掸,哪里有灰尘就去那里扫着玩玩。
各位演员虽然不是很热情,但也没有刻意无视他,毕竟手里拿着一把五彩缤纷大鸡毛蹲在墙角每天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排练的大活人是很难被人无视的。
安徒生少说多看, 很快就明白了剧院是如何运作的。
原来一场精彩的演出需要许多人的共同配合,而且演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经常会有各种小意外发生。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每天晚上回到居住的地方,细细地记在了小本本中。
这样过了快一个多月,也有些演员愿意和他说两句, 剧院经理则给小汉斯安排了一个小角色, 不露面,但需要站在舞台边缘唱上几句。
就是这几句, 获得了不少观众的喝彩。
这下子就连剧院的明星演员都知道了小汉斯的名字, 偶尔, 也会带着他对对歌, 又或者让他去在彩排时演出一个替角。
光是这些就足以让小汉斯忙个不停。
他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
奥丁森剧场已经开了二十年了,除了杂务工, 就连小学徒都是在里面待了一两年的人, 更别提那些有多年演出经验的演员了, 他们随口的几句教导, 都让小汉斯觉得有种“原来是这样”的醒悟感。
他开始觉得,今后从事剧本创作和演戏是份很不错的工作,不仅收入不菲,而且有了一定的名声后,可以选择做自由作者,不用拘泥于某个剧院,甚至如果有足够多的钱和人脉,可以组建自己的剧场。
趴在临时居所的书桌上,小汉斯再一次明确了他规划的未来。
“我以后一定会成为著名的演员,在舞台上表演歌唱,顺便再创作一下自己的剧本和小说。”从打开的窗户中,小汉斯看着城市里的灯光,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当然那是我在人类社会中的身份,在超凡世界里,我会成为一名厉害的大侦探!对,等我十八岁就能去伦敦塔获取称号,之后就能正式到处接任务了!”
等待他的会是绚丽的将来,世界各地美丽的风景,还有那些紧张刺激的案件,他会获得名声和金钱,也会切实地用自己的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但我要记住,不能被繁华迷惑,忘记了自己的本心。”
这也是小汉斯看到剧院另一面时生出的感慨。
演出不仅带来名声和财富,随之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邀请,仆人送来的秘密纸条,美酒,狂欢,庆祝,俊男美女们充满暧昧和暗示的眼神,这些是剧场中著名演员每日的生活,这些和名气一起汹涌而来,像是美好又免费的礼物。
渐渐的,小汉斯明白了临走时梅思林校长话中的告诫。
学院就像是一个封闭又美好的小世界,而剧院则是更加真实的世界,一切都有门道,不仅需要小心观察,也要时刻警惕不要落进那些看上去迷人的漩涡中。
早上天还没有亮,小汉斯就起床了。
他租住在专门提供假期短租的房屋中,他们几人住在三楼,房东夫妇则住在一楼,为他们提供餐食和清扫卫生。
早餐是简单的面包和牛奶,小汉斯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想着昨天深夜自己对使用灰烬力量产生的新灵感。
“安徒生先生,我去听课了。”格尔达的头发整齐地扎成了辫子,穿着朴实的裙子,哥本哈斯有专门的女校,但暑假期间,贵族小姐和富商家的女儿都去度假了,平民接受教育的修道院并不收短期学生。
车夫先生帮她找了一位家庭教师,会上门帮忙辅导功课。
小胖子卡伊则穿铁匠学徒的服装,他大口地吃着面包。
车夫找关系给他介绍了一家铁匠铺,算不上学徒,只是去帮忙,每天从早忙到晚,卡伊肚子小了很多力气则变大了,胳膊上形成了小小的肌肉轮廓。
“今天你不去剧场了?”车夫扫了安徒生一眼,小汉斯今天没有穿方便活动的便服,而是换上了有些正式的服装,“新外套,还是哥本哈斯刚流行的夏季男装,是那位菠菜先生送你的?”
“噗!”最近在学习英语的格尔达一下子笑了出声。
斯贝内迟如果用英语念的话,和菠菜的发音十分相似,所以车夫总是把他叫做菠菜先生。
“这样不太好。”安徒生无奈地说道,“斯贝内迟很照顾我,今天他要带我去其他剧院看看,你跟我一起吗?”
“我要看孩子。”车夫拒绝道,“要盯着格尔达写作业,也要抽空去看看卡伊有没有被欺负。”
安徒生略感奇怪:“你就不担心我的安全吗?”
“这里是哥本哈斯。”车夫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妙,“到处都是人,你非常非常安全。”
“……”安徒生摇了摇头,“你要是暗示他会暗中让人保护我,那是不可能的。”
他和石心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以那个人的耐心,恐怕已经从那段感情中走了出去。
“嘿。”车夫双手插兜,“我可什么都没暗示。”
安徒生有些郁闷地看了他一眼就出了门。
他和斯贝内迟学长约在了奥丁森剧院门口,这几天是一年一度的戏剧节,每个剧院都会上演自己最受欢迎的作品,他们决定一起去看看。
“汉斯,今天我们坐新马车去。”
看着斯贝内迟身后的观光敞篷华丽大马车,安徒生不由停住了脚步,贵族们喜欢在天气很好的日子,坐这种马车到处兜风,享受日光的沐浴和旁人羡慕的眼神。
但是安徒生一想到自己坐上这个满是大羽毛的车子,被路人们盯着看的样子,就浑身不自在。
“请。”斯贝内迟没有给安徒生拒绝的机会,率先上了马车。
安徒生也只能跟了上去。
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小汉斯顿时有些紧张,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靴子,尽量想让旁边的大羽毛挡住自己的脸,马车的座位有些狭窄,他努力往旁边靠去才能让自己不碰到斯贝内迟的小腿。
“汉斯,放松些。”斯贝内迟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膝盖,“你看看周围,并没有人特意地盯着你瞧,哥本哈斯的居民已经习惯在好天气看到这样的车子,而且这已经是我家最不起眼的一辆马车了。”
安徒生不自在地把腿往旁边挪了挪。
他朝四周看去,果然来往的行人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盯着他们看,只是偶尔有目光从他和斯贝内迟身上滑过。
“呼~”小汉斯稍微放松了些。
果然是大城市,市民们应该对各种场面见怪不怪了。
“你看,那边的一片建筑是……”斯贝内迟指向了旁边,侃侃而谈,向小汉斯介绍起了这座古老的城市。
他是在这座城市出生长大的,一直到了十几岁才去西兰岛求学,因此对整个城市都十分熟悉。
安徒生对于哥本哈斯也并不陌生,他已经来过好几次,也从各种书籍上看到过颇多这座城市的历史和传闻,甚至这里的地图也被他牢记于心。
但这些毕竟是纸面上的,斯贝内迟总是能说出书上没有的各种趣事,很快就吸引了小汉斯的好奇。
两人并肩坐在马车上,一人高大英俊风度优雅,另一人清秀安静,他们一人说话一人聆听,远远看去颇有几分融洽。
斯贝内迟带着小汉斯在城里转了一大圈后,才去了大剧院中。
安徒生坐在二楼的隔间里,以观众的角度,欣赏着别的剧院年度最受欢迎的戏剧,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写作和歌唱上都很有天赋,但是看着这些优秀的舞台戏剧,让小汉斯发现自己需要更加努力。
“写得真棒!”他用力鼓着掌,“一幕接着一幕,调动着观众的情绪,就算是喜剧的部分也十分精妙,更别提主演的演技,真是动人。”
看完这家剧院,他们又马不停蹄赶去了另一家。
午饭和下午茶都是在附近的饭店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小汉斯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可等他回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是不认识的普通路人,身上也没有任何精神力的痕迹。
“也许经常出入这些场合的都是些熟面孔,我一个看上去年轻的生人,总是会引来好奇的目光。”
察觉不到对方的恶念,安徒生也只能这么解释。
等看完了下午场的最后一幕喜剧,安徒生感到有些疲倦了,今天他收获颇多,这些精彩的演出,给了他不少触动。
他急切地想要把这些灵感写下来,因此拒绝了斯贝内迟一起共进晚餐的邀请。
“至少让我把你送到家门口吧。”这位苍白英俊的学长温和地说道,“原本我计划吃完饭后,和你一起散步的,这里有好几个不错的小公园,夏天坐在长椅上,能够同时欣赏到星空和萤火虫。”
“谢谢你。”安徒生感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的时间略有些长,刚刚超过普通朋友的范畴但却没有达到冒犯的程度。
他心生倦意,也不愿自作多情的去断定什么。
斯贝内迟把安徒生送到了他租住的地方。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空还残留着一点黄昏的余晖,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天结束后的懒洋洋的气氛。
安徒生对着这位拖着虚弱身体陪伴自己一天的学长再次表达了感谢。
“真的不考虑和我共进晚餐?”斯贝内迟坐在马车上,对小汉斯伸出了手,“今晚有法国来的宫廷厨师在森泊里大饭店大展身手,他做的蜗牛十分美味。”
小汉斯笑了笑,正想要婉拒,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这边迅速靠近。
那个人看上去是个样貌凶残的中年人,那浓密的火红大胡子和头发极其惹眼,他风尘仆仆,步伐有力,像是直接从维京海盗的画册上走下来一般。
他怎么来了?
而且和那天在欧登塞的伪装一模一样。
“法式蜗牛吗?”安徒生突然提高了音量,“我很想试试看它的味道。”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
这风来得蹊跷,目标明确,直往斯贝内迟的领口里钻,夏日炎炎,这风竟冷得他哆嗦了一下,接着就是按捺不住的咳嗽声。
不仅如此,拉车的马匹仿佛受到了无形的惊吓。
它们同时抬起马蹄,嘶叫几声后,猛地朝着前方无人的地方狂奔而去。
斯贝内迟还未说完的话变成了尖细的叫声,在路上回荡了起来。
“啊啊啊啊~”
他的黑色披风被风吹起,眨眼间,就被马车带着跑出去了老远。
不好。
安徒生心中一惊,那可是没有棚顶的观光马车!
以斯贝内迟的身体素质,掉下去的话必定就是重伤!小汉斯立刻追了过去。
他刚跑出去两步,一只靴子出现在他脚边,悄无声息,凭空出现,直接让小汉斯失去重心,朝着地面摔去。
就在他的小脸蛋与路面石子亲密接触之时,那位红头发的热心人适时出手扶住了他。
“担心你的新朋友?”熟悉的语调熟悉的酸溜溜。
“不需要你管!”小汉斯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他会摔下来的!”
“他不会。”红胡子抱臂看着他,“你去的话就不一定了。”
安徒生转头看向了马车飞奔的方向,已经有几名巡逻的士兵控制住了马匹,他们动作很快,训练有素,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士兵。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小汉斯警惕地盯着他。
“我要干什么?”红胡子石心抓了抓茂密的胡子,把刚才安徒生的话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不需要你管。”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两人你看着我,我瞪着你,都不肯再先开口说话,却也没有人离开。
不知道是故障还是人为,原本这片区域就不太热闹,今晚的路灯干脆都坏了,平时会出来散步的行人也没了踪影。
“呼,呼,呼~”惊魂未定的斯贝内迟捂着胸口,大口喝下了恢复药水,他紧紧抓着马车边缘,回头去寻找汉斯的身影。
远处昏昏暗暗的,有些看不清。
他摸出了一幅眼镜戴上,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只见那位单纯美好的少年,正在被某位看上去就庸俗不堪的男人纠缠着。
斯贝内迟眼神变得阴沉起来,他决定上前帮忙赶走让他觉得不快的骚扰者,可是马车突然又动了起来,旁边的士兵牵着缰绳,前进速度越来越快。
“等等,我的朋友在那里被人骚扰。”他连忙指向了安徒生的方向,“你们快去帮他把那个红胡子的流浪汉赶走!”
士兵们恍若未闻,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语。
“你们!”斯贝内迟眼看着离安徒生越来越远,顿时有些愤怒,想要起身,可是马车的速度却变得快了起来,看着滚滚的车轮,以他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下去,“你们都是聋子吗?你们的上级长官是谁,我要投诉你们!”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斯贝内迟察觉到了不对,他没有再白费力气,只是怨恨地盯着那个红胡子男人,想要把他的面容牢牢记住。
“太丑恶了,我的汉斯,是那么单纯,身边绝对不能有这种污染源的存在!”
马车越来越快,很快他就看不到两人了。
感到一直看向这边的灼灼视线消失,安徒生稍微放松了一点。
这位菠菜学长不太对劲。
“而且他看我的眼神……”小汉斯抿了抿嘴,“和图里帕之前有些像,但帕帕眼神温和而斯贝内迟则总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不过石心到底要干什么?”
安徒生的注意力重新集中了红发野驴身上。
被斯贝内迟当成流浪汉的石心,今天确实有些奇怪。
他鞋底闪亮的宝石靴子沾上了泥土,裤腿上满是泥点,红头发上的发蜡散开,有些乱糟糟的,像是开衩的大树枝。
“你……是从哪里赶回来的?”安徒生率先开口,打破了局面。
“机密。”石心冷冰冰地说。
呵呵。
安徒生失去了交谈下去的兴趣,绕开石心,准备回去休息。
“你这次来哥本哈斯就是为了刚才的烂菠菜?”石心挡住了他的去路,“原来你和他早就认识,所以,当时你其实是出来和他约会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安徒生皱起了眉头,“如果你是说斯贝内迟学长的话,我是经过梅思林校长介绍到他的剧院实习!而且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否认约会。”石心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他的脸和头发开始冒烟,原本粗狂的五官开始扭曲,最后变成了一团旋转着的灰白色烟雾。
安徒生抬头看去。
就在刚才,他感到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两人周围升起,像是个看不见的透明大罩子一样,连同附近的街道把他们一同罩住。
石心火红的头发开始褪色,变成了月光一般的银色,柔顺地垂在了他的肩头。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石心说,“你一个什么自保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哪来的勇气半夜到偏僻的地方去抓什么变态。”
“你还好意思提起以前的事情!”安徒生他很不喜欢石心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现在还用这种质问的态度和他说话,“我需要赚钱,也想为保护镇子出一份力,这有什么问题!反而是你,从见面的第一秒开始,就一直在轻视我。”
“别转移话题。”声音同样被隔绝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不过石心也并不在乎被人听到,这整条街,除了他们两个,并没有第二个人了,“当时你其实是去约会的。”
“约你个驴头!”安徒生有些烦躁地说道,“我怎么会知道你在那里,而且当时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不是说跟我约会!”石心顿了顿,语气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少用你的大眼睛盯着我看,就好像你什么都不明白一样。”
明白什么啊你这头蠢驴!
安徒生差点要骂出来,可是随即,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你没事吧?是不是之前导致你绝育的伤势复发,才让你这么烦躁?”
石心冷笑了一声:“以为用这种温柔关心的腔调就能转移注意力?少来了,美人计只有美人使用出来才有效果,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距离美人有多远。”
“不能生孩子的男人闭嘴!”安徒生好心被驴踢,简直要气坏了,“我们分手了!分!手!了!”他提高音量,用英语和德语又重复了一遍,只恨不得抓着石心的衣领,冲着他的耳朵大喊“分手了!”这三个字。
“我好不好看跟谁出门以前有没有和别人交往过,管你【哔】事!”
如此美好的一个夜晚,就被石心莫名其妙的发疯给破坏了。
先是赶走了对他不错的新朋友,接着又是一通莫名其妙的指责,现在还把自己的关心当成是攻击的手段。
石心也被小汉斯的态度激怒了。
他脸上的雾气快速旋转,毫不客气地说:“你竟然曾经看上过那种货色!你以前是捡垃圾的?你就这么对他恋恋不忘,被打断的腿骨愈合后也许会长高,但某些地方要是曾经断过,就算再愈合也大不如前!更别提他被那么多……”
“闭嘴闭嘴!我不想听!”安徒生只觉得石心发疯了,这说得都是些什么。
他突然明白了。
石心就是单纯来找茬的,他一定是在外国染上了疯驴病!现在正处于犯病状态!而自己和学长看戏的事刺激到了石心原本就如同线团一样难以琢磨的思绪!他为了吵架竟然胡乱编造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出来!
“你敢叫我闭嘴!”石心的头发都快飘起来了,“你居然为了别人叫我闭嘴。”
“我就不能和人有正常的交际吗?你以为我是谁,难道每个接近我的人都另有所图!”安徒生实在受不了了,“你一点都不尊重我。”
“那你呢?你也一点都不相信我!”石心握紧了拳头,“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善良的,只有我无论做什么一定有企图!”
两人气哄哄地对峙着,把心中隐藏的不满全都趁机发泄了出来。
反正这里已经被清场。
就算吵得面红耳赤,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除了。
天上的星星。
远处大树上不起眼的阴影。
隔壁街角窗户后盛开的盆栽。
还有更远的地方,一匹黑色的骏马边假装吃草边发出了“啧啧”的声音。
……
水晶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光芒投射在了昂贵的银质地板上,让水晶球中显示的画面放大了很多。
“你这只倔驴!”
“你个破鸟!”
两道声音从水晶球中传了出来,画面中的人正是安徒生和石心,他们显然都在处愤怒中,正用不带脏字的话互相对骂着。
与他们拔剑嚣张的紧张氛围不同,水晶球的另一边,玛利亚皇太后正端着一杯葡萄汁,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她旁边坐着的玛丽公主看得极其专注,手中的小蛋糕掉在地上都没有注意到。
“他们的感情真不错。”昨日星辰笑眯眯地说道,“殿下刚清理完食尸鬼的巢穴,听说有人陪着汉斯一起观看戏剧,连衣服都没有换就赶了回来。”
“嘘嘘,别说话。”玛利亚皇太后不满地说道,“刚才那孩子说了一句什么,把小弗雷德里克的面具都气得冒红烟了,都怪你在说话,让我没听清。”
“汉斯说,他要找九十九个恋人,让弗雷德里克继续过他的浪荡生活去,以后两个人谁都别管谁。”一直全神贯注没有错过任何细节的玛丽公主补充道。
“真是目标远大的孩子。”玛利亚皇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他不自信的毛病终于有所改变,很好,很好。”
看到画面中的两人互相抽出了武器,仿佛下一刻就要打作一团,玛利亚皇太后立刻坐直了身体,也不再说话。
谁都不想错过如此精彩的一幕。
远远坐在树上的小女孩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她偷偷摸摸地让自己的身形藏在树影中,睁大眼睛看着远方已经打起来的两个人,超凡的视力只能看个大概,被石心用秘法做成的隔离地带根本无法用精神力渗透。
但小女孩自有办法。
在两人身后已经熄灭的路灯中,一点点不起眼的小火星正一闪一灭的。
这点小火星化作了小女孩的眼睛和耳朵,让她看得津津有味。
“打,继续打啊,怎么又停下来了!”她激动地挫着手,一不留神,已经有些不合脚的小红鞋从树上掉了下去。
那是安徒生还给她的。
小女孩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那双鞋子早就不合脚了,但她总舍不得丢,撑裂的部位用针线补了起来,只不过针法拙劣,看上去歪歪扭扭的,这双的鞋子和她崭新的衣服完全不相称,但小女孩却一点儿都不在意。
“啊!”有人从树下经过,正好被鞋子砸中了头顶。
那人捡起鞋子,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发现树上并没有人。
“哪里掉的鞋子……”那人穿着简朴的衣服,把掉下的小红鞋反复看了看,又叹了口气,“虽然有点破,但皮子很好很柔软,可惜只有一只,要不然仔细缝补一下,凯伦一定会喜欢这份生日礼物的。”
“啪”的一声,另一只鞋子突然掉落在他的面前。
这个人吓了一跳,再次抬头四处寻找,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他捡起的地上的小红鞋,两只鞋子正好凑成了一对。
“感谢上帝,这一定是上天送给小凯伦的生日礼物。”那人把鞋子小心地收进了杂物包中,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这下子,那孩子不用再光脚到处跑了。”
树丛上的小女孩安静地看着这个人离开。
她趴在树干上,轻轻抚摸着树枝上绿叶,轻声说道:“奶奶,那双鞋子是你送给我的,现在它到了更需要的人手中,你不会生气吧……”
树叶当然没有回答,只是风吹过时,叶子轻轻拂过了小女孩的脸庞,仿佛格瑞那粗糙的手掌正爱怜的抚摸着自己孙女的小脸蛋。
在距离小女孩几个街道的空屋里。
靠窗的地方摆放着一盆花。
小花精正一边盯着远处,一边把耳朵贴在花朵上。
“哇,汉斯真的发火了,他拿了一袋子银币扔到了殿下身上!”拇指翻译着花朵传来的信息,“不愧是汉斯,金币太贵他舍不得铜板又太轻扔起来没有气势,银币却是恰到好处。”
也许石心屏蔽了普通人,但路边普通的花草,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这让拇指有了可乘之机。
靠墙站着的车夫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切:“小孩子吵架,真无趣,有本事当街脱了衣服肉搏,那才有点看头。”
“嘿!什么肉搏!”拇指立刻洒下一大把花精粉末,原本就有些困倦的孩子们,这下子彻底趴在桌上睡着了。
“……”车夫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我们军队里都是不拿武器,直接拳头对拳头的来场男人间的较量,我说得这个意思。”
拇指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真是太刺激了,要不再说说你和你士兵朋友的事?”
车夫轻轻弹了下花朵的叶子,哭笑不得地说道:“好好听你的八卦吧,小花精,原本还觉得你长大了一些,谁知和以前一模一样。”
“对了车夫先生。”拇指突然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一直叫你车夫先生总觉得怪怪的。”
“缇恩,我的朋友都叫我缇恩。”车夫走到窗口前,看着远处那团黑漆漆的地方,“恋爱真好。”他感叹道,“就连吵架都让人觉得是在打情骂俏。”
此时无人注视的安徒生和石心,正在吵架的最后阶段。
“所以你今天突然出现是为什么!”汉斯擦了擦头上的汗滴,他没有用上巫术,但单靠着超凡后超越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却是无法和专业撅人的野驴相比的。
只是几个来回,他就被石心用单手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小汉斯只能召唤出了藤蔓,瞬间裹住了石心的腰部,可是转眼间,那看上去粗壮有力的巨大藤蔓就变成了灰烬。
“呵呵,今天就要让你好好领教一下灰烬的力量!”安徒生心中暗想着,“我要用灰烬控制你跳脱衣舞!再用水晶录下来,在你下次订婚典礼上大屏全场巡回播放。”
他用精神力操控着灰烬,想要给石心来一个出其不意。
可是下一刻,气势汹汹的石心却停了下来。
“算了!”他突然后退一步,“这次勉强放过你。”
石心的面具挡住了他所有表情,让安徒生无法猜测此时他究竟在想什么,但他敏锐地发现,石心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怜悯。
这一瞬间,安徒生就明白了,石心是因为看到自己的藤蔓变成灰烬,所以才停手的。
“看来这一次拇指还算够朋友,没有把我研究出灰烬新力量的事情告诉石心。”安徒生心中一动,“但是我控制着小皮鞭送到了玛丽公主的管家面前,她就算不清楚,管家肯定看出了什么会向她汇报的,为什么她没有告诉石心?”
短短片刻,安徒生心中闪过了很多猜测。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今后和石心打交道的机会还很多,以后的他们也不知道会是敌人还是朋友,是否会站在相反的立场。
手中多一些底牌总是没错。
也许是藤蔓变为灰烬的一幕给了石心某种触动,他竟难得认真地说道:“你一直说我不尊重你,可你也并未真正尊重过我!你看到的,也只是我的高贵的身份和完美的外表。”
“你也是这样。”安徒生终于说出了以往不肯透露的心声,“你想要我相信你,可是你从头到尾也根本不曾相信过我。”
“你觉得我弱小,笨拙,但你没看到的是,我也会成长。”
“我并不是瞎子也不是傻瓜。”他指了指石心鞋子上的泥印,“你这么讲究的人突然这样的打扮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你给我的一种暗示,你在暗示自己很在意我,所以才会不顾形象的出现。”
“这样的暗示在我们相处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让我觉得很压抑,你觉得斯贝内迟学长有问题,可你没想到的是,就算他有什么,我也并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孩童。”
“你不想被你母亲操纵,拼尽一切也要脱离你父亲的掌控,可是为什么,你却想要控制我的人生呢?”
“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会处理好突发的事件,所以才有了自以为是的各种考验……这是我的人生,不论是一时冲动的错误,又或者莫名其妙的遭遇,这些都是我想要体验的!”
安徒生从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这些细碎的想法在他心中一直翻来覆去并没成型,在野风国时,火焰领主那歹毒的黑色火焰,让安徒生第一次正视了他的内心。
现在,当他点燃余火成为了真正的灰烬巫师后,看待世界的角度更是发生了变化。
“你曾经让我选择,是选择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还是选择生活在美好梦幻的笼中,可实际上,你并没有给过我选择,你替我做出了选择。”小汉斯盯着石心说道,“你希望我一直生活在笼中,生活在你的羽翼下,让我能按照你想要的轨迹成长,让我的一举一动都不会脱离你的控制。”
“这是你唯一感到安全的方法,这是你唯一表达爱意的方法,你不敢打开那个笼子,让我飞出去。”
“你怕我受伤也怕我某天死去,更怕我会变成你不喜欢的模样,但让你发自内心感到恐惧的是—你怕自己心会受到伤害。”
石心把玩着手中的细剑,并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听,也似乎是在想些别的什么。
安徒生并没有被他的态度影响到。
他反而上前一步,握住了石心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这里,你感觉到了吗?”
小汉斯说。
“我的心跳很微弱,但它勇敢,也绝对不会怕流血受伤,它做好了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的准备!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并不会因此失望,我希望你明白,我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么软弱。”
石心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这一次,小汉斯却抓得紧紧的。
“美梦很好,但我更想要现实,哪怕它冰冷又残酷!你从高处俯视,看到的是真正的我,但我抬头看向你时,只看到了被种种美丽光芒笼罩保护着的你。”
“殿下,我希望你也能勇敢一点,承认你也会失败,你也不完美,你害怕受伤也害怕被信任的人伤害,但受到的伤总会痊愈,它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疼。”
“你什么时候能走出自己的笼子?你什么时候敢不怕受伤的真正去爱一个人呢?”
石心叹了口气,冰冷的气息混合着雾气飘散开来,在夏日的夜里,他的体温一如既往的寒冷。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汉斯。”石心的声音比夜风还要轻,还要温柔,“那么……”
安徒生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他松开了手。
石心把剑插回到了剑鞘里,他打了个响指,黑马无声地从远处跑了过来,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并未放慢速度,石心翻身上马,动作既干脆又优雅。
月光洒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柔光。
石心回头看了小汉斯一眼。
他美丽的银色发丝随即飘了起来,黑马驶入夜色,消失不见。
随着石心的离开,周围的路灯闪了几下,缓慢地重新亮了起来。
路人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安徒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石心离开的方向,他的心不再是空荡荡的了,他知道石心听到了自己,他知道石心看到了自己。
“那么……”他深吸了一口夏日夜晚甜美的空气,脸上满是释然,“再见。”
他不再留恋那远去的背影,转身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等着他去做。
今天的心得笔记还没有做完,巫术灵感也要赶紧记录下来,还有明天休息,正好可以再去哥本哈斯图书馆看看。
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些都是铸造未来的大事。
他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朝前走着,黑色的眼睛却明亮极了。
安徒生不用再追寻月亮或者星星。
他走在自己的路上。
………………………………第一部 完结………………………………
在漆黑的小路上,在月光落下的树枝上,在所有读完的书页上,在所有空白的书页上,在石头鲜血纸张或者灰烬中,在镀金的画像上,在展示的刀枪上,在君主的冠冕上,在我少年时期的回音上,在大海上,在航行的船上,在因激动而疯狂的山上,在苍白细密的雨滴上,在订婚的季节上,在我所有破碎的蓝天上,在明澈如湖泊的月亮上,在鸟的羽翼上,在旋转的阴影上,在醒来的小径上,在点燃的路灯上,在专注的嘴唇上,在身不由己的分别上,在死亡的台阶上,在没有回忆的希望上,我写下你的名字。
——保尔.艾吕雅《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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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新出炉的热辣书籍将会在四月一日正式供应,作者是声名狼藉的人类作家,因长期拖更被暴怒的蒙面读者们用麻袋捕获拖入黑巷轮流殴打,该作品已有丰厚存稿,被救援后的人类作家表示,已患每日码字不停的怪病,请求超凡者协会的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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