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先生别的不说, 赶车技术倒是很不错。
他让原本冗长的旅程缩短了将近三分之二，安徒生在马车上小睡片刻后，睁眼就看到了远处哥本哈斯那宏伟的城池。
“咚咚！”
车夫敲了敲隔板：“你要去的剧院叫什么？那边似乎有人在欢迎你。”
安徒生探出头, 远远看到城外有人举着大牌子，上面写着“奥丁森大剧院欢迎您”, 举牌的人穿着棕灰色的短装, 像是剧院的杂役。
杂役旁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他脸色苍白，尽管天气闷热依旧穿得严严实实，身上还披着件薄薄的黑色披风。
“他应该是校长提起的学长了, 车夫先生，你们先进城, 就去咱们之前说好的地方。”
安徒生下了马车, 大步走了过去。
黑披风男人隐晦地扫视了他一番，率先伸出了手：“你好，安徒生先生, 我收到了你的信, 听梅思林校长说，你想从事剧作家的职业同时对表演也很有兴趣, 很高兴你能选择我们的剧院参观。”
“你好。”安徒生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这是我的荣幸。”
两人握手的时候, 安徒生只觉得对方的手很冷。
夏天的风吹来, 吹起了男人的黑披风，让他的脸更白了几分。
“学长的身体也太虚了吧, 是之前生过什么大病吗？”安徒生察觉到对方的生命火焰并不旺盛, 但却没有代表死亡的灰雾缠绕, 这说明了对方身体虚弱但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小汉斯也不好贸然开口说什么。
“你可以叫我斯贝内迟。”黑披风男人说，“斯贝内斯.奥丁森。”
奥丁森？
“学长是剧场的继承人吗？”
“是的。”斯贝内迟还要说什么，却突然捂住了嘴，小声的咳嗽了起来，“抱歉，我的身体不太好，我们上马车再说。”
两人上了旁边等着的马车，斯贝内迟把窗帘拉上，喝下了准备好的药水，又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对安徒生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抱歉，我之前不是这样的，一次外出游历，让我遇上了可怕的事情。”他无奈地说道，“虽然我侥幸逃了出来，但是我的精神和身体都留下了极大的后遗症。”
“是遇到了强盗吗？”安徒生看着斯贝内迟这幅病恹恹的样子，不由有些同情，“那些伤害你的人一定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也不是强盗。”斯贝内迟.奥丁森叹了口气，“只是一群无知愚昧的野蛮人，不过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安徒生先生，我能叫你汉斯吗？梅思林校长给予了你很高的评价，并且说你是获得皇室赞助的优秀学生。”
安徒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希望在接下来相处的时间里，我的表现不会让你失望。”
马车朝着剧场的方向前进，斯贝内迟向安徒生介绍了一下剧院的情况。
“你是想偏重上台表演，还是写作？”他问道，“其实我个人建议，你可以在学校学习写作，但是表演的话，在学校顶多是学生们的打打闹闹，在剧场里上台面对真实观众的感觉更难得。”
“你说得对。”安徒生点了点头，“可是我之前并没有什么当众演出的经验。”
“没关系，我会找人教你，先演出一些小角色。”也许是有梅思林校长的推荐，斯贝内迟的态度十分亲切，完全是照顾学弟的亲切学长模样，“听说你的歌声曾获得过王储殿下的称赞，只要稍微的训练，上台表演不复杂的剧情，完全是可以的。”
两人的交流十分顺畅，安徒生能感觉到，对方是真的很热爱这个行业。
“你可以住在剧院里。”斯贝内迟建议道，“不用担心，我们剧院内部没有女性，就连女演员，也是男性扮演的。”
“为什么？”安徒生好奇地问道。
现在早就不是禁止女性登台的年代了，有名的女演员获得了大量的金钱和较高的地位，他没想到斯贝内迟这样的年轻人会如此守旧。
“你误会了，我可不是顽固的古典派。”斯贝内迟叹了口气，“是我曾经糟糕的经历，让我不太愿意接近女性，这是我个人问题，希望你不要介意。”
看到对方一脸不愿回首的表情，安徒生点了点头，心中升起了些许同情，这位富足又自由的剧院继承人，看上去曾经被女朋友狠狠伤害甩掉以至于到了连靠近其他女人都不行的地步啊。
“抱歉，是我多问了。”小汉斯特贴地说，“每个人都有不想提起的过往。”
看到他果然没有追问什么，斯贝内迟对这位年轻的小学弟更加满意，他亲切地问道：“汉斯，你的故乡在哪里，我听不出你有地方口音。”
“我来自一个小地方。”安徒生说，“你可能没有听说过。”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仆人开门的声音。
斯贝内迟率先起身，边下车边问道：“这可不一定，我花了一段时间游历全国，丹麦境内的大小城镇，我几乎都走遍了，你是家乡叫什么？”
“欧登塞。”小汉斯说，“我来自欧登塞。”
背对着安徒生正在下车的斯贝内迟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安徒生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小汉斯发现对方的脸色白得吓人，身体也像是受惊般抖个不停。
“你怎么了？”安徒生诧异地问道，“是哪里难受吗？”
“不不，我没事。”斯贝内迟条件反射般地猛然抽回了胳膊，接着，他反应了过来，勉强笑道，“是我的老毛病犯了，我需要休息一下，剧院经理会带你熟悉环境。”
说完后，他大步走进了剧院，不见了踪影。
安徒生盯着他的背影，心中略感奇怪。
剧院的经理是位瘦小的中年人，他迎了上来，不给小汉斯任何分神的时间，带着他从剧院前门一路到了剧院舞台再绕到排练室和杂物间，他脚步如飞，语速快得像是嘴里含了烫卵石般说个不停，无论遇见了演员，杂役，实习生还是各种道具，剧院经理全都数如家珍地说了个遍。
安徒生根本插不上话，一路跟在对方身后健步如飞。
要不是他记忆力超群，恐怕一句话都记不住。
像是赶场般带着安徒生走了一圈后，经理果断地把他安排到了杂物室，让他从打杂开始干起。
面对着安徒生不解的眼神，经理解释道：“你是想成为演出者和剧作家没错吧？”
安徒生点了点头。
“如果你是假期来玩一玩的贵族少爷，我可以直接安排你上台，唱几首小歌，满足一下你的虚荣心。”剧场经理直接了当地说道，“但如果想以此为职业，那么杂物间才是你的起点。”
“了解剧场的内部运作，大家是如何配合的，还有演员们怎么排练这些，只有到处打杂的人才能全都看到，当然，你可以旁观演员排练。”
“如果你在这干了一段时间，看到了剧场真实运作情况，还愿意把剧作家和演出者当成是未来职业的话，我会安排你上台演一些小角色。”
“所以，安徒生先生，你是想后天就上台唱歌还是……”剧院经理指了指旁边的扫把，“现在开始清扫演员们的化妆间？”
安徒生摸了摸鼻子。
虽然斯贝内迟学长是剧院的拥有者，但很明显，他只做大决定而具体的事务还是由眼前这位老道的剧院经理说了算。
对方说的话很有道理，也很务实。
安徒生拿起了扫把。
“很好，安徒生先生，看来你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们不同。”剧院经理看了眼怀表，急匆匆地说道，“请你记住，你不是真的杂务工，别太沉浸于这个角色，重要的是观察，仔细观察。”
说完，他飞快地跑走了，仿佛要把为安徒生介绍剧院而耽误的时间补回来。
“呼，真是忙碌的人。”安徒生轻声说道。
“你真的去扫地啊？”拇指冒出了头，“可你的那个学长不是说，可以让你直接上台唱歌吗？”
“我觉得经理说得更有道理。”安徒生耸了耸肩，“而且你不认为在剧院里打杂也是种难得的经历吗？走吧，你也多多观察，先去扫地。”
“扫地啊，我想……”拇指兴奋地搓了搓小手，话还未说完就被安徒生打断了，他断然说道，“想都别想！”
拇指撅着小嘴，扭动着身体缩回进了安徒生的口袋中。
安徒生笑了笑，安抚道：“你要实在想打扫的话，等晚上我们回去，刚好可以清扫下我们在哥本哈斯的住所。”
……
此时此刻。
剧院的顶楼。
虚弱学长斯贝内迟正紧紧抱着自己，颤抖着不停，嘴里不停念叨着：“欧登塞，恶魔之地，那些女人，走开走开！”
过往可怕的经历让他感到身体难受极了。
最后，实在无法忍耐的斯贝内迟打开了床底的箱子，拿出一瓶红色的药水一饮而尽，那种生理性的颤抖才终于停了下来。
斯贝内迟长呼一口气站了起来，缓缓脱掉了马甲，衬衫长裤袜子……很快，他的身上除了那件又宽又大的黑色披风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走到一面等人高的大镜子前，开始打量起了镜中的自己。
他浑身皮肤白得像是墙灰，手腕脚腕还有腰部，留下了曾经被人长时间捆绑过的无法消退的痕迹。
斯贝内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神迷醉，轻声道：“我的身体真完美，就像是一件艺术品，让更多人免费欣赏到艺术品有什么错？错的是那些不懂欣赏的人。”
“那些心理书籍上说得对，只有直面自己的恐惧才能克服它！汉斯，也许你就是我克服往日恐惧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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