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田

  “沼田教授现在开始查房。”

  伴随广播里冰冷的机械音,沼田带领一众医生,浩浩荡荡走向病房。

  他们先查的是VIP区。之前首富乌丸因爆炸导致脑震荡,就是在这里治疗休养。

  乌丸长相英俊,风度翩翩,加上对人谦和,大家都很喜欢。人康复出院后,还叹息了好一阵。

  与之相对是百田陆朗。

  百田议员前段时间被曝对警察咒骂的视频,中风入院,对他们这群医务工作者也没有好脸色。

  百田的夫人原本每天来看望,现在也受不了他的脾气,变成一周来一次。至于那两个在国外的子女,更是对百田不闻不问。

  沼田站在百田病房门口,眼露不耐。

  第一助手见状,感同身受,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醒:“沼田教授,该查房了。”

  沼田“嗯”了声,缩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骤然收紧又松开。

  VIP病房的面积有两个普通病房那么大,采光极好,智能设施也是一应俱全。但再温暖的阳光照在沼田身上,也没法驱散他心里的阴霾。

  百田的床头柜上摆着个盆栽,歪七扭八,据说是花道宗师亲手设计,能保日进斗金,官运亨通。

  沼田对此嗤之以鼻。

  俗!

  俗物!

  俗人!

  沼田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跟百田扯上关系。

  他进门时,百田正被护工伺候着喝水。负责看守的高木退到一边。

  护工名叫大西耀,是医院里评价最好的。

  他跟百田呆得久了,伺候得愈发周到,百田一边喝水,他一边拿手帕在对方嘴边候着。这样从百田嘴里漏出来的水就不会弄脏被子了。

  百田喝了几口水,听见查房的动静,缓缓抬头,露出张扭曲的脸。

  他中风后,口歪眼斜,左边身体还轻微瘫痪,面无表情瞪人时,显得格外狰狞。

  再加上沼田心虚,每次来查房总是捏一把汗。

  尽管如此,他表面功夫做得很好,见大西把玻璃杯拿走,镇定自若走上去握了握百田的手:

  “百田议员,你这两天感觉好点了吗?”

  对百田的治疗方案,目前着重营养神经,脑部恢复是个细水长流的活,有些神经损伤恢复期长达一年两年。

  他特意握百田的左手,是为了看看对方现在能否自主握拳,握到什么程度,百田像是误会了,近距离、恶狠狠地瞪着他。

  “水……”

  百田艰难地说,一连串唾液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他和沼田交握的手上。

  沼田本就厌恶,这下更是没忍住皱眉。他皱眉的速度极快,甚至连自己都没能发现,百田却真切地看见了。

  “水!”他又说,声音比刚才拔高了好几度。

  大西本不想把玻璃杯给他,水才喝过,没到迫不及待的地步。

  可在沼田的眼神催促下,大西还是不情不愿地照做。

  他细心地把玻璃杯放在百田右手,刚想帮忙一起端着,谁知百田竟一把扯过,朝面前的沼田狠狠砸去!

  “哐当”一声脆响,犹带余温的水溅了沼田满头,顺着发梢徐徐滴落,和地上的碎玻璃混为一体。

  旁边的医生看到这幕都惊呆了,大气不敢喘一声,病房里静得连大家狂跳的心脏声都清晰可闻。

  隔了几秒,高木先反应过来,给沼田递了方手帕,神情尴尬地问:“教授,你没事吧?”

  沼田没接手帕,选择用手抹脸。掌心把脸完全遮住时,他也没闭眼,而是放任眼里的暴虐像毒气,肆意流淌。

  该死百田陆朗!

  乌丸先生到底什么时候派人来解决这个麻烦?

  今天已经是这家伙在米中院的最后一天了!

  在沼田擦脸的同时,周身散发出莫大的怨恨,让距离最近的高木不禁打个寒颤。

  但等他放下手,又笑得如沐春风:

  “看来百田议员的精神不错,接下来的复建还请加油。”

  他说完,看了眼对面的护工大西,贴心嘱咐:“麻烦把碎玻璃扫一扫,免得议员下床的时候踩到。”

  说完,沼田转身走向普通病房。

  高木狐疑地注视着男人的背影,或许,刚才从心底发出的恐惧只是自己的错觉。

  *

  下午一点,大部分同事都去食堂用饭了。沼田独自留在办公室,反锁了门,又给乌丸打个电话。

  电话没接通,直接转进语音信箱。

  听到“嘀”的提示音,沼田隐忍许久的火一下窜起来,忍不住对着听筒低吼:

  “你到底什么时候派人来处理这件事?难道要等无可挽回,我和你一起……”

  那个“死”字还没说出口,忽然走廊里警铃大作。

  沼田浑身一凛,赶忙朝外跑去。

  现在留在这层楼的同事不多,不赶快找到火情具体的位置,遭殃的就是病人!

  *

  诸伏高明前两天拆了石膏,刚刚才在康复中心做完一次复建。

  他满头大汗,腿部剧烈疼痛的时候,想起的当然是黑泽阵的脸。

  现在,他要为阿阵做件至关重要的事。

  脑外的VIP病房和普通病房相差一层。中午一点,是病房区最安静的时候,大部分病患已经用完餐开始午睡,医生和护士们也纷纷奔向食堂。

  高明先乘电梯到普通病房,拄着拐杖慢吞吞走到厕所隔间。

  他艰难地爬上马桶盖,掏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呼”的一声,橘红色的火苗从里面窜出,高明尽量伸长手臂,用火去碰天花板上的火警探测器。

  他的腿支撑不了多久,好在探测器灵敏,只一会儿功夫整个楼层就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呜呜呜——”

  “呜呜呜——”

  高明提着口气,跌跌撞撞从马桶盖上下来,正要成功之际,忽然身体一歪,结实地撞在厕所隔板上。

  “嘶——”

  受伤的腿传来钻心的痛,他咬紧牙关,默了一会儿,几分钟后拄着拐杖从隔间出来。

  外面空无一人。

  高明抿了抿唇,又走几步,点燃报纸扔进铁质的垃圾桶,这才转身离去,乘坐到上一层的电梯。

  VIP房间的病患本来就少,楼下又警铃大作,原先负责看守百田的高木不知所踪,高明猜测,可能是下楼救火去了。

  留给高明的时间不多,他尽量加快速度走向百田的病房,要推门进去时还是犯了难。

  自从父母离世,他就把为两人伸冤作为毕生追求,因此发奋当上警察。

  而如今,他面对的却是和伸张正义截然相反的事。

  真的要做吗?

  犹豫间,高明又想到昨晚通过阿阵手机发送的照片。

  阿阵的睡眠向来很浅,到了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的地步,很显然,他被人下了药。

  而罪魁祸首除了乌丸莲耶不做他想,高明知道,对方是想警告他,如果再不动手,要阿阵的命易如反掌。

  阿阵、阿阵、阿阵……

  高明摸出手机,久违地拨打对方的号码。

  他早发现自己被拉黑了,此时此刻却期望奇迹发生,能听听黑泽的声音。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过去,没想到电话竟然正常显示接通中。

  他欣喜若狂。

  “嘟——”

  接电话。

  “嘟——”

  接电话啊,阿阵!

  “嘟——”

  阿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声忙音虽然短暂,对高明已经极其奢侈。

  就当他心灰意冷打算挂断时,忽然,听筒里传来清冷又熟悉的声音。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