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田

  须臾,烟雾散去。

  爆炸后的街道一片狼藉,到处是散落的碎玻璃和被折断的树枝。

  从萩原的角度,能清晰看见躺在血泊中的降谷和黑泽,他的心被揪紧,赶忙组织没有大碍的保时捷店员参与救援。

  经理拿着喇叭大声疾呼:“请所有能自行走动的群众立刻撤出本街,退到一百米外的安全距离。”

  另一些则被分配给急救打电话,顺便为伤员做些简单的止血和包扎。

  萩原作为在场唯一的警察,拎了灭火器冲向那辆还在爆燃的私家车。

  爆炸犯的共同特点就是心狠手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排除近距离内还藏有另一枚炸.弹的可能。

  等私家车的火灭了,萩原摸出手机,映入眼帘的是阵平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那时他刚被黑泽质疑改装车的能力,死死地盯着离店的对方,没能及时注意。

  对话框里是阵平刚做的炸.弹模型照片,萩原反手一个电话打过去,听筒里立刻传来阵平“挑衅”的声音:

  “怎么样Hagi,有信心在五分钟内解开我的新作吗?”

  萩原抿了抿唇,看向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降谷和黑泽。

  “1号商业街有辆私家车上被安置炸.弹,发生爆炸。你替我向总部请求支援。”

  松田默了下,呼吸骤然沉重。如果没记错,今天是萩原陪黑泽买车的日子。他前不久还想撬墙角,但是没成功。

  “黑泽……他应该没和你在一起吧?”

  “……黑泽和降谷都在。而且看样子,已经失去了意识。”

  *

  增援很快就到了,在此之前萩原摸排了一遍周围,所幸没发现第二枚炸.弹的痕迹。

  松田来的时候,黑泽刚被送上救护车,一片烧焦的风衣衣角映入眼帘。松田的手紧握成拳。

  他一个上午呆在公寓里,除了打扫卫生和改良模型,想的最多的就是用什么借口好再把黑泽约出来。

  他思来想去,决定很不要脸地用萩原陪对方买的车。刚买的新车总要上手熟悉感觉,和他吃完晚饭,再出去兜风不是很好吗?

  谁会想到,才分别几个小时,黑泽竟会变成这样。

  “你来了。”萩原有些疲惫地走到松田身边说。

  松田注意到,好友的袖子断了半截,露出的胳膊上还有割伤留下的血迹。

  “你没事吧?”

  “我还好……”萩原边说边把装在真空袋里的平板递给松田,“比起我,你先看看这个。”

  松田低下头,屏幕粉碎的平板上是一望无际的黑和白——那种地下论坛上常见的刺眼配色。

  他顺着萩原的示意往下滑,不仅看见有人出8000万暗花求购青花瓷对碗,也看见那张明显是被偷拍的黑泽照片。

  【杀了这个人,我就把青花瓷对碗的下落告诉你。】

  松田神色一凛,不可置信地抬头,难道对方是冲黑泽来的?

  正想着,搜一的人到了。

  带队的目暮环顾四周,看见保时捷店外安装的监控,略微松了口气。

  “佐藤和高木,你们两个去调监控。”

  “是。”

  两人经过松田和萩原,快速地点了点头。

  目暮走到他们面前,松田边把平板递过去边说:“我的同事正在私家车里搜集炸药成分,分析预计需要一天时间。出结果之后会立刻和搜一联系。”

  “好,麻烦你们了。”

  目暮说着,也看见论坛里那条针对黑泽的“死亡通缉”。很奇怪,他明明不认识照片上一头银发的男人,却不自禁地义愤填膺,就好像——

  是一度并肩作战的同事受到了严重伤害。

  *

  另一边,佐藤和高木开始检查监控没多久,就撞上位不速之客。

  瘦高的风见带着几个人走进来,劈头盖脸说:

  “辛苦两位,这起爆炸案已经由我们公安部全面接手。”

  “什么?”

  高木从座位上起身,气势汹汹地冲向风见:

  “一次、两次,你凭什么?”

  正如高木所说,搜一和公安的关系不太和睦。有好几次,风见都仗着自己是警视厅的上级机关,不容辩驳地抢了他们侦办到一半的案子。

  风见的目光越过高木,径直看向还在继续看监控的佐藤美和子。

  他飞快地皱了下眉,走过去按了暂停键,面无表情问:“佐藤警官,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

  佐藤对着他虎视眈眈,眼睛里是快溢出的愤怒。

  风见视而不见,掏出手机递过去:“这件事你们目暮警官已经同意了,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打电话去问。”

  佐藤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她知道目暮是个怎么样的人——

  对下属的进步由衷高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习惯性地在职场中避免纷争。

  或许目暮年轻时也和他们一样有冲劲,但离退休越近就越想过得安稳。

  所以才会被眼前的风见当成软柿子捏!

  佐藤也没办法,毕竟目暮是上级,风见是上级的上级。总不能因为她和高木的个人行为,让目暮跟着难做。

  佐藤现在是警部,按理说应该有独立出来建组调查的资格,但搜一内部的男女比例极不平衡,人事就像忘了这件事般悄无声息。

  人事忘了,佐藤也没有提。因为她知道贸贸然提上去,被否的可能性有多大,所以自愿跟着目暮,再积累积累经验。

  究竟要积累到什么地步才能让那帮人不继续眼瞎呢?

  佐藤咬了咬唇,愤愤地对风见说:“要是我自己的组,保证不会那么轻易把案子让出来!”

  说完,她拽着气到满脸通红却无计可施的高木走出监控室。

  风见手插口袋望了他们的背影一阵,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打发几个下属去问搜一要现有的群众笔录。

  下属们不疑有他。等人都走完,风见才卸了紧绷的表情,吐出长久堵在胸口的浊气。他快步走到门口,确定短时间内不会有人经过,反锁了门又走回监控屏前,按下播放键。

  没过多久,他眼睁睁看着个小麦色皮肤,戴鸭舌帽,露出几缕金色发梢的男人把一个皮箱塞进那辆之后爆炸的私家车里。

  风见被吓出一身冷汗,要是再晚来几分钟,佐藤和高木就会发现这起爆炸案真正的嫌犯——

  在组织卧底,代号“波本”的降谷零。

  前辈也真是的,不知道是说他对自己信任有加,还是太肆意妄为。

  风见的手指在面板上快速跃动,永久删除这段录像的同时,还用另一部分虚假的内容进行覆盖。

  片刻后,他看着面前“岁月静好”的监控,又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

  由于这起爆炸发生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经过媒体报道,引发了群众恐慌。爆处和鉴证等部门不得不加班加点分析炸.弹的成分。

  晚上十点,成分分析报告比预想更快地出来,松田看着手里薄薄的一张纸,眉头皱得死紧。

  正在这时,一个人大喊:“炸.弹的外观用3D建模还原了!”

  听到这话,原本还累得人仰马翻的同事们纷纷聚拢到屏幕前,萩原也跑了过去,经过好友身边,见对方定定地站着不动,疑惑地问:“你不去看看吗?”

  松田回过神,顺势收敛眼里晦涩的光,沉声道:“当然要看。”

  以往这种时候,他总是健步如飞,此刻却慢吞吞的像只乌龟。

  等好不容易走到屏幕前,他克制狂跳的心脏,睁开双眼,然后感觉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把他拽到看不见底的深渊里。

  身旁的萩原也呆住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不可置信地问:

  “这不跟你今天发我的那个炸.弹模型一模一样吗?”

  “……”

  松田抿紧了唇,没顾上吃饭的胃翻江倒海地痛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个模型在发给Hagi之前,只有黑泽看过。

  *

  松田打电话给佐藤,让搜一的人尽快来取报告,这才得知案子由公安接手了。但搜一也没完全退,而是被派到医院当保镖使。

  电话里佐藤的声音透着嘲讽:“官大一级压死人啊,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百田不择手段也要爬上警视厅长官的位置了。”

  松田皱下眉,想到黑泽对自己殷切的期许。他若无其事询问了三名伤者的情况。

  得到的回复是——

  黑泽的后背和降谷的左腿都有小面积烧伤,同时黑泽的右手还骨折了。乌丸因为被黑泽护着,情况相对好些,但也有脑震荡,已经吐了几次。

  “……我知道了,多谢。”

  松田冷着脸挂断电话,实在想不明白如果这件事是黑泽做的,他伤害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

  正在这时,萩原拍拍他的肩膀,面色严肃说:“别想了,我们能做的已经做完了。”

  话说得也有道理,他们只负责拆弹以及和炸.弹有关的事,查案还得靠别人。

  *

  萩原拖着松田到居酒屋,好巧不巧是之前松田和黑泽约会的那

  开了门,烧烤的热气扑面而来,人们喝着生啤高谈阔论,和网络上担忧炸.弹会突然降临的那批完全割裂开来。

  先到一步的阿航热情地招呼他们过去,几人脱了鞋坐在榻榻米上。阿航先开口道:“公安部也太可恶,都抢走我们几次活了!”

  阿航也是搜一的,和佐藤、高木是同事。

  发生了爆炸案,现在本该是最忙的时候,却因为风见插手,变得有时间和人好友在这里闲聊。

  萩原抿了口酒:“那班长吃完就回去了?”

  “对啊!”阿航的语气里难掩愤怒,“回去抓紧睡几个小时再去跟佐藤他们换班,我现在可是保镖!”

  萩原默了下,转头看松田。对方从落座开始,没说一句话,只是闷头喝着啤酒。

  眼看他一杯见底,还要继续,萩原伸手拦住,毫无征兆问:“你到底有没有给黑泽展示过那个模型?”

  松田顿了下,面颊浮现几许绯红,脸色却冷得出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到这话,萩原也生气了,更加用力地抓住松田的手腕:“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松田阵平。别妄想能对我说谎。”

  坐在两人对面的伊达怔住了,嘴边的肉丸都忘了啃,浓黑的酱汁顺着木签一直流到手上。他慌忙擦了擦:

  “你们怎么了?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萩原犹豫了下,视线从阵平不苟言笑的脸上转开。

  “是这样的,我们发现私家车里的炸.弹和……”

  他话没说完,被松田急匆匆打断:“Hagi,别乱说!你有证据吗?”

  “我不说,别人就查不到了吗!”

  在松田印象里,萩原很少这么大声对他吼,除了在警校里几个人乱斗那次。

  他缓缓垂下眼,捂住一阵阵绞痛的胃,泄愤似地抢过阿航手里的肉丸,咬了一口……

  听完萩原的叙述,阿航满脸不可思议。

  在他心里,黑泽是他们的教官,一日为师,终身为师。那个不惜用自己的死亡给他们上最后一课的人怎么可能是危害公众安全的爆炸犯?

  但就像黑泽想教会他们的——

  怀疑身边的人往往最难。

  阿航一口气闷掉啤酒,重重搁下玻璃杯“砰”的一声。

  “Hagi刚才说爆炸发生前,Zero作为乌丸莲耶的秘书进了店。那黑泽教官的身份,Hiro可能知道吧。”

  虽然降谷和景光的从没告诉过其他三人自己的工作性质,但大家都有隐约的猜测。

  萩原像坠落深渊的人抓住了一根丝线,瞥了眼阵平赶忙说:“有道理,那马上给Hiro打电话吧!”

  对于萩原的提议,阵平不可置否,但眼里闪烁的光透露了他内心的期待。

  说做就做,伊达掏出手机拨打景光的号码。

  “嘟、嘟、嘟……”

  松田不自觉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屏幕。但提示音响了许久,都没等到景光接起。后来,电话被自动挂断,松田体内的血液也由热转冷。

  他的一颗心脏慢慢沉了下去……

  *

  因为萩原的坦白,阿航没有回家而是又急匆匆赶回医院。他把消息一字不落地告诉佐藤。

  佐藤虽然内心也不相信黑泽会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行,保险起见还是决定上报给目暮和风见。

  他们各自分工时,高明坐着轮椅慢慢滚过来。

  “高木警官,我想看看阿阵可以吗?”

  高木他们刚得到风见的命令,要加强对黑泽的看管。

  他面露难色:“这……恕我不能满足。”为了不打草惊蛇,高木扯了个善意的谎,“黑泽是嫌犯的主要袭击目标,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任何人都不能探视。”

  这话骗骗普通人或者新人警察也就算了,但高明从业经验丰富,一听就知道了古怪之处。

  他眉头紧锁:“你们该不会是怀疑阿阵吧?”

  高木脸色骤变,虽然很快恢复,还是没逃过高明锐利的眼睛。

  他苦笑道:“诸伏警官,你腿伤还没痊愈,就别管这么多了吧?”

  高明沉默许久,目光透过门缝,似乎能窥见里面隐隐约约的人影。

  他用手指狠狠掐了下掌心,若无其事笑说:“如果问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来找我。我对阿、黑泽还是比较了解。”

  说话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佝偻着背从隔壁的病房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双瞳异色,脸上有刀疤的男人。

  高明定睛一看,门口的铭牌上写着“乌丸莲耶”的名字。

  两人和高明擦肩而过,打扮成刀疤男的景光看都没看哥哥一眼。

  走了一段路,他确定身旁经过的行人不会关注到自己和“老人”的谈话,遂问:“是您的手笔吗?”

  走在他跟前,背着手的正是伪装后的朗姆。

  景光思来想去,这次爆炸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对方。

  组织的头目和三把手都受伤入院,短时间内不能康复,同为管理层的贝尔摩德又在国外拍戏。所有的权力一时间集中到朗姆这里。

  刚才乌丸也确实让朗姆“暂时”全权代理组内的事务。

  朗姆还在演步履蹒跚,等出了医院大门,把明亮的灯火甩在身后才问:“是不是我干的,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有。”景光掷地有声地说,“因为我不想跟错主。”

  朗姆闻言回头,望着景光的眼睛,隐约的灯光把里面的欲.望照得很亮。朗姆见状,满意地笑了。

  *

  松田明知现在的黑泽不能被探视,可想见对方的心还是按捺不下去。

  这时的他倒不是为了什么旖旎的心思,而是想亲口问问黑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特意甩了萩原去而复返,站在昏暗的花园里抬头仰望敞亮的医院大楼。

  黑泽的病房在第四层,面前的建筑有一根小腿粗的水管笔直往上。

  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酒了。

  尽管这么想着,松田还是卷起袖子,在寒冷的冬季夜晚,蜘蛛一样踏出了第一步。

  这根水管的外部包裹着塑料,越到高处就晃动得越厉害,有好几次,松田刚把脚踩上去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算哪一秒垂直坠落也全不奇怪。

  明明是很危险的处境,但当冷风拂面,他想到的却是从时光机逃出来那晚,降谷在酒店里说和黑泽做到一半。他和降谷闹了别扭,跑了很多地方去找黑泽,好不容易在超市找到,忍不住发火时,黑泽说“我今天差点从77楼摔下来,也不是在这里听你跟我大呼小叫?”

  “黑泽……”松田喃喃自语。

  那个时候,对方心里的恐慌会和自己现在一样吗?

  他的身体因寒冷而不住地战栗,在精疲力竭的前一刻,总算咬紧牙关,踮着脚站在黑泽所在的病房窗台外。

  “叩叩叩。”

  松田空出只手,小心翼翼地敲响了窗。

  黑泽循声望去,看清“侵入者”的面容,不禁诧异地挑了下眉。

  他掀开薄被走来,右手和赤.裸的上半身绑着绷带,在皎洁的月光下,像至高无上的神明让人移不开视线。

  松田看得呆了,脸火辣辣地发烫。

  于是,就在黑泽开窗的那一刹那,他脚一滑,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