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袭击的直接受害人,降谷零率先回神:

  “我想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是在指望一个故意伤人的嫌犯主动坦白吗?”黑泽哂笑。

  众人脸色微变。降谷盯着黑泽淡漠的脸,一瞬间脑海里涌现许多画面—

  他受伤未愈的肩膀、柯南厕所的问话,甚至是很久以前,医院爆炸案中被黑泽隐而不报的逃生窗。

  不过一切都定格成那天耀眼的阳光下,毛利兰指着胸口对他说“这里会给我们答案”。

  降谷忍耐地握了握拳:“是有什么隐情吗?因为你的脑……”

  黑泽的脸色骤然阴沉,还没说话,松田抢先道:“啊对,我也见过教官脖子上的勒痕。”

  这次,松田也是故意称呼黑泽为“教官”,因为这样能提醒好友,对方曾教会他们多少有用的东西,对他们的人生有不可磨灭的影响。

  萩原由此思考起“抓捕”黑泽的过程。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简直像是黑泽故意等在那里被抓。

  景光听了大家的话,缓步上前:“你是又想教我们什么吗?但这次的方式有些过火了。”

  他笃定的语气里藏着和哥哥高明类似,克制的怒意。

  黑泽闻言笑了,眼帘下垂,掩饰一闪而过的烦躁。

  一群蠢货。

  又或者说,太聪明了,居然不按他的预想出牌。

  黑泽知道,在被萩原“抓捕”时应该再多挣扎两下,开枪射击降谷,也该瞄得更准。

  可他的体力不允许。

  再抬起头,脸上酝酿些挫败的笑:“啊~总算你们不太蠢。”

  话音落,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松田还轻声嘟囔:“就知道是这样。”

  黑泽倨傲地扬扬下巴,示意景光解开手铐。

  景光上前,还没动作,背后的降谷忽然说:“等等!”

  大家的视线一下望过去。黑泽挑眉:“怎么?你还怀疑我吗?”

  降谷表情冷静,语气也不容置疑:“不可以吗?反正考核马上就结束了,到时候再解也可以吧。”

  景光沉默了会儿,不看降谷,而是目光灼灼地打量黑泽几秒:“但我想相信你。”

  黑泽耸耸肩:“那就相信吧。”

  其他人只是沉默没有提出异议。

  少数服从多数的约定俗成其实很冒险,成功的前提是“多数人不是傻瓜”—

  这可能吗?

  黑泽也无所谓。景光解手铐时,他的视线越过对方肩膀,一直看着降谷,看降谷的脸色随时间推移愈发紧绷。

  怪不得会被选成潜伏进组织的卧底,同时还干得不错。

  景光也在看,不过是在看黑泽手腕上的伤。

  他的皮肤实在太白,又是留痕体质,才一会儿,手腕上就多了一圈红痕。

  类似的事之前也发生过,黑泽不知被谁铐在办公室的座位上,拿了钥匙命令他解。解开手铐的同时,也让景光从多年的自缚中成功逃离。

  原来都过去那么久,他都快从警校毕业了。

  景光一时间有些恍惚,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咔哒”声。他本能地抬头,一道刺眼冷光闪过,左手臂蓦地一紧。

  “当心!”

  身后的降谷声嘶力竭道,在黑泽用手铐甩他脸时,敏捷地拉了一把。

  等反应过来,景光手里的枪不见了,只有子弹还在。

  黑泽拿了真枪,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子弹,在这群警校生面前展示了什么叫“真正的速度”。

  属于教官的速度,同时也属于Top Killer。

  一眨眼功夫,子弹和能致人于死地的枪再次合二为一。

  黑洞洞的枪.口对上景光不可置信的眼。他手指勾着板机,刚要开枪,稍远的松田吼道:“突然这是怎么了,黑泽教官!”

  黑泽,噢不对,是琴酒扭扭脖子,枪.口一下偏转,迎上松田的脑门:

  “你们啊,都是警察。难道没想过身边的人某天会反水吗?”

  说话间,他毫不犹豫开枪。

  “砰”的一声巨响。

  弥漫的硝烟里,萩原抱着松田就地一滚。

  子弹没射中,琴酒不耐烦地啧了记嘴。

  这几秒时间,降谷和景光也找到了遮蔽物。

  他们躲在木质的书桌后,把刚才这幕看得比谁都清楚—

  黑泽狭长的眼眸里没有笑,有的只是冰冷、决绝的杀意。

  黑泽想杀了他们!

  得知这一信息的降谷心神俱震,转头去看身旁的景光,对方也是这样,脸色白得比他更过分。

  降谷能够理解。毕竟刚才有一瞬,他问黑泽“是不是有隐情”时也动过恻隐之心。

  毛利兰说“心会给我们答案”,但警察不比其他职业,不是应该时刻保持警惕才对吗?

  降谷和景光对上眼神。两人是多年挚友,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毋需多言,就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黑泽开枪的间隙,降谷冒险探头,对不远处的另两人喊道:“松田、Hagi!”

  没有人回答,又或是砰砰乱飞的子弹掩盖了他们的声音。

  短短几分钟,房间里就一片狼藉—千疮百孔的书桌,碎了一地的窗户玻璃,飞扬的尘土等等。

  黑泽站在中间,犹如地狱归来的恶鬼,一步步靠近景光和降谷的位置。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主要是这两个。

  因为—

  又是几发子弹,木质的书桌已经被透成了马蜂窝,再支撑不了多久。

  “滚出来!”他气急败坏吼道。

  接着下个瞬间,躲在后面的景光和降谷奋力把桌子往前一推,“砰”的一声,狠狠撞上他的腹部。另一边,松田和萩原也争分夺秒把原本反锁的房间门打开。

  黑泽强忍身上的痛,抬手又开一枪。炽热的子弹擦着松田的头顶经过,把他翘起的卷毛都烧焦了,对方回头,飙给他一个愤恨的眼神。

  黑泽漫不经心笑了,趁此机会殿后逃出去的是诸伏景光。

  虽然明白自己可能从未识破黑泽的真面目,跑了一段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

  黑泽从漫天飞舞的尘土里走出,脸色冷峻得仿佛不夺他们性命,誓不罢休。

  但也是对方,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从火场救出。

  那副他昏迷在黑泽背上,没机会亲眼见到的景象,景光猜想,或许就和现在一样。

  *

  黑泽走得慢,等从房间出来,狼崽子们已经跑没影了。

  不过没关系。他悠哉地走在树林里,过了会儿果然听见草丛晃动的声音。

  景光躲在后面,观察黑泽的一举一动。

  他出来得最晚,见证了好友们各自躲藏的地方。

  但光躲不行,考核还在开展,其他无辜的同学随时都会闯进来。而且黑泽警惕性高,必须有个诱饵分散注意力。

  这个诱饵—就让他来当。

  自己犯下的罪孽,也要自己承担。

  景光想着,故意弄出些噪音,等把黑泽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又猛地像豹子从草丛里跑出去。

  一发发子弹犹如索命的死神,拖着镰刀追赶而至。很多次都差点击中了他—手、脚、腰甚至胸口。

  得亏他平时训练刻苦,有时脑子还没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

  他跑得大汗淋漓,冒险往身后瞥了眼,越过黑泽紧绷的肩膀,身后的几处草丛也蓄势待发。

  正当几人心照不宣要发动进攻时,班长伊达航不期而至:

  “哟!战况这么激烈啊?”

  跑在前头的景光心跳一顿:“站住阿航!黑泽手里的是真枪!”

  “什么?”伊达航脸色骤变。

  黑泽落在后头,听到景光的叫喊,先一步收了枪,若无其事走过来:“你相信他们的话吗?只是迷惑你,想把你淘汰而已。”

  和景光的狼狈相比,黑泽可谓干净整洁。或者说,是乌丸莲耶最喜欢的那种“哪怕做坏事,表面也要风光霁月”。

  阿航狐疑的目光在两人间梭巡。

  他知道红方最危险的就是自己的四个朋友,只要除了他们。

  看出伊达的思考,黑泽不紧不慢说:“给你透个底,除了实景考,你其他成绩的总分只比第一的降谷差5分。在这儿除掉他们,然后我保送你做黑方第一。把10分的额外加分收入囊中,不是很好吗?”

  黑泽向来会蛊惑人心,对于常年屈居第二的伊达,没有比在毕业考一举超过降谷更大的诱.惑。

  听到这话的瞬间,伊达眼里确实闪过犹豫。

  但这不是因为成绩,而是怀疑一位好教官,是很难的事。

  黑泽作为鬼冢班的副教官加入后,大家的进步有目共睹。虽然也有和学生的暧.昧传闻,不过几个人都成年了,有自己的判断,只要不是被胁迫的就好。

  伊达并不在乎这种小事。

  当他必须在教官和朋友间选一,答案几乎毋庸置疑。

  毕竟是一起同吃同住半年,又多次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伊达坚定地抬头,不发一言,像头猛虎扑出去和黑泽扭打起来。

  身旁的景光怔了下,旋即加入。

  然后是降谷、松田和萩原,五对一,就算黑泽再怎么强悍,过了会儿还是被按倒在地。

  大家心里都掠过犹疑。黑泽折戟得太快,明明有枪,为什么对抗的时候不见使用?这种不安在降谷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眼时,达到顶峰。

  被降谷一度抛弃的直觉告诉他—

  他们落入了黑泽精心设计的陷阱。

  *

  黑泽被抓后不久昏了过去。

  几人大骇,赶忙用手环通知鬼冢。鬼冢赶来,见景光身上的警服破破烂烂,不免多问几句,景光说自己是在和黑泽教官的追击中摔了一跤,被树枝和尖石刮到。

  降谷、松田和萩原对真正发生的事三缄其口,伊达见状,也选择沉默。

  他相信大家这么做总有理由。

  鬼冢打量他们几秒,不知信了没信,当机立断提前结束了考核,让四人带着黑泽拦车,先一步赶往附近的医院,自己则和伊达一起规整队伍,维持纪律。

  过了会儿,他在路边目送几人乘上出租离去,不由叹了口气。

  该说不说,他对坏事的预感总是很准,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不让黑泽负责实景考的原因。

  希望他这位从没有机会交心的老弟安然无恙。

  *

  四人加一个病患分了两辆车。

  景光、降谷和黑泽一辆,萩原和松田紧随其后另一辆。

  黑泽的真枪已经被缴了,现在在降谷手上。他倒出弹夹一看,里面空无一物。黑泽浑身上下也没有其他的备用子弹了。

  降谷心里被对方设计的预感越来越强。

  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他抿紧了唇,后座的景光冷不丁问:“Zero,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隐情?”

  降谷沉默了会儿:“等到医院再说吧。”

  确实是这样。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谁隐瞒了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

  景光又低头注视黑泽,成股的冷汗从对方额头流下,他时而痉挛,即使闭着眼,眉头还是紧锁,看起来相当痛苦。

  景光不禁去握黑泽的手,却发现他时常持枪的左手,温度高得惊人,腕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

  “师傅,麻烦您再快点!”景光又开口,不知第几次催促。

  他一直是个有耐心的人,但面对此情此景,心里也像关着个暴躁的巨兽,随时都可能破笼而出。

  这种明知不幸的事要发生,却没法阻止的无力感,和他父母被杀那晚多像啊!

  *

  过了大概一刻钟,司机载他们到最近的医院。

  萩原和降谷直接扔了几张大额钞票,找零都没要。几个人扛着黑泽冲进医院,干架的气势把当值的医生和护士吓了一跳:

  “病人什么情况?”一个急救科医生边组织搬人边问。

  景光、萩原和松田都答不上,只知道黑泽被压倒在地后突然昏了过去。

  这时,落在最后的降谷毫无征兆说:“医生,麻烦给他做个CT,他脑子里有颗子弹。

  “你说什么?”

  “!”

  “?”

  “……”

  负责转运的护士和医生集体安静了一瞬。他们不可置信地望向降谷,确定他没在开玩笑,神色一凛,脚像踩了滑轮,一溜烟带着黑泽跑没影了。

  降谷等人被挡在CT室外。

  刚开始的几秒,谁都没有说话。大家脑海里回想的,是片刻前为了制服黑泽,多么用力地束缚住对方的四肢,甚至把脖子和头往地上压。

  压黑泽脖子和头的正是松田阵平。

  他死死盯着降谷,垂在裤缝的手紧了又松,终于还是没忍住,狠狠一拳砸在对方的左侧颧骨。

  “砰”的一声,降谷连退两步,嘴里直接啐了口血沫。

  松田对降谷出拳时,萩原就在旁边。他明知好友控制不住了,也没拦。

  同样壁上观的,还有景光。

  他包着怒火的视线和降谷对上,压着嗓子愤愤地问:“既然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说!”

  降谷擦了把血,飞快地嗤笑一声:“换成你也不会说的,而且现在追究这种事还有意义吗?”

  “……”

  这句话让现场的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他们扪心自问,如果换做自己,会不会有对抗黑泽的勇气?

  恐怕没人比他们更了解,黑泽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多么不择手段。

  *

  过了会儿,医生从CT室出来,看见降谷破碎的嘴角,眼里掠过一丝诧异。他敏感地察觉面前这四个人的氛围很差,但情况紧急,他也懒得细究,而是问了更多关于黑泽的情况。

  当听到黑泽刚才还在为警校的毕业考核东奔西跑,他忍不住打断:“这不可能。CT结果显示,子弹已经压迫患者神经了,应该会影响到平时的行动才对。”

  看着众人骤然泛白的脸色,又考虑到对方本身是个刑警,他不是很肯定地补充:“除非患者的意志力远超常人,平时又用大剂量的止痛药压着。”

  “……”

  *

  又过了半小时,被打了镇静剂的黑泽才缓缓转醒。

  他一发现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和弥漫在鼻腔的消毒水味,就明白自己暴露了。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这一步棋已经走完。

  前来检查的护士叮嘱他好好休息,他趁机问:“那几个人还在外面吗?”

  “对啊,感觉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过你最好现在别见。”

  护士提出这个建议也是为了黑泽。

  她刚才在走廊里听到一点,好像是面前这个男人隐瞒了病情,害外面几个大打出手。

  想都知道,要是见了会多血雨腥风,而黑泽这会儿应该尽量避免情绪波动。

  “麻烦你让那个叫诸伏景光的人进来,我有些事要交代。”

  护士瞥黑泽一眼刚要拒绝,却被对方古井般深不见底的眼神吓到。

  她自问从业十几年,见的病人也够多了,但仅靠一个眼神就让人不禁想举手投降的还是少数。

  警校教官都……这样吗?

  过了会儿,获得殊荣的景光开了门进来,一眼看见躺在床上,换了病号服的黑泽。

  或许是得知对方病情后的心理暗示,他总觉得病号服在黑泽身上格外空,一阵稍强的风就能把人吹走。

  他刚走近,还没来得及开口,黑泽劈头盖脸问:“把我的事告诉你哥了吗?”

  景光脚步一顿。

  刚才身体和心理都兵荒马乱的,根本顾不上。

  黑泽从他的反应猜到结果,飞快地勾唇笑笑:“正好,那就别说了。”

  “但是……”

  经过几次接触,景光也看出黑泽对哥哥是不一样的。

  话音未落,黑泽冷冰冰地转过头:“你知道我的情况,还想惹我生气吗?”

  “……”

  景光望着黑泽惨白的脸,心脏像被狠狠揪住一样痛。

  他想到在CT室外对降谷的质问。

  确实,黑泽这家伙惯会用感情做拿捏的手段,擅长到令人厌恶的地步。

  景光喉结一滚,低低地说:“知道了。”

  明明两人间的气氛很糟糕,黑泽还是若无其事表示想吃苹果。

  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儿那么快给他弄苹果?

  景光只好发动其他几人,挨个在病房里找,好不容易找到病人床头柜上探望的果篮,又花了几倍的价钱买过来。

  这下四个人都在护士欲言又止的视线下进入黑泽的单人病房。

  他们在病床前一字排开,看黑泽慢条斯理地拿着刀削苹果。本该是赏心悦目的场景,但他的左手抖得太厉害,整个苹果表面都坑坑洼洼的。萩原实在看不过眼,自告奋勇上了。

  黑泽不满地“切”了声。

  他的左手倒不是“子弹压迫神经”之类狗屁的原因,而是刚才一边拿枪对狼崽子们射,一边脑子里的傻X系统也在对他放电。

  黑泽直到此刻才搞明白,这个傻X系统不是完全靠主观控制,而是一检测到他对警察的杀意就会自动发出。

  所以在树林里的追击,他一枪都没能射中。

  这也符合黑泽的预料,倒不如说,他正是利用了这点。

  只不过,现在系统在他脑子里不停道歉,还带着哭腔,让他烦得头都快炸了。

  “闭嘴!”他忍无可忍吼道。

  一瞬间,大家关怀的目光都聚集在黑泽身上。

  几人面面相觑一阵,松田不禁问:“为什么?”

  为什么病情这么重了还要隐瞒?为什么突然拿枪对准他们?

  其实今天之前,松田以为自己已经对黑泽足够了解,此刻才发现,对方身上的谜团数不胜数。

  松田问的也是其他人想问的,大家屏息凝神等待着,过了许久,黑泽转过头面无表情说:“等毕业典礼那天,你们就知道了。”

  *

  当晚,黑泽被转回米中院。因为他的手术难度太高,不是一个郊区的小医院能处理的。

  安顿好后不久,乌丸打来电话:

  “听说你今天晕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黑泽并不意外对方消息灵通,毕竟不做到这样,也没可能建立庞大的暗之帝国。

  他避而不答,反而说:“抱歉Boss,任务失败了,按照组织规定,我应该……”

  “我在问你身体情况!”

  乌丸的声音里不仅有克制的怒意,还有疲惫。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不符合常规操作。

  不是每个被怀疑的组织成员都有自证机会,而自证任务失败,就只有一个下场—死。

  隔了好一会儿,听筒里的乌丸无奈叹口气:“算了,你的手术定在后天是吗?我到时候会让沼田乔装,取代你现在的主治医生。成功率已经提升到70%了,要不是情况紧急,应该还能更高。这次成功率是真的,你不必担心。”

  其实黑泽也没担心,但就像乌丸说的,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

  鬼冢班的学生们结束了实景考,都不知道实际发生了什么,只听说黑泽教官突发疾病,需要休养。

  大家忧心忡忡,想组团探望。但考核成绩陆续出来,他们又忙着训练方阵,根本抽不开身。

  就像黑泽之前泄露的,阿航和降谷的其他科成绩只差5分,至于实景考,后来按照黑方人数总体多于红方,给每个黑方学生又多加1分。

  要是加上那额外的10分,他是这届妥妥的第一。

  他并不后悔,只是那天真实发生的枪击,几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

  其实鬼冢对黑泽的情况也很担心,突然少了个得力帮手,他忙得焦头烂额。校长倒是抽空去看了,还和黑泽单独聊了很久。具体聊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

  转眼到了后天,警校毕业典礼、外守一案最终宣判,以及黑泽脑部手术的日子。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是倒黄梅后难得的晴天。

  学生们顶着太阳走方阵,飒爽的身姿,整齐划一的步伐,锃亮的黑皮鞋踩在地上,空旷的操场回声“哒哒”,让观众席的家属们也跟着心情激荡。

  有些共情力强的,忍不住偷偷哭了。

  和大部分人的欣慰不同,松田父亲坐在椅子上不苟言笑。

  他穿着短袖,胳膊上的肌肉块块分明。

  眼看儿子所在的队列要掉头经过他们,松田妈妈赶忙拍了拍身旁的爱人。

  爸爸声如洪钟“嗯”了下,视线正好和阵平对上,才一秒就面无表情地转开—

  老的是,小的也是。

  松田妈妈既好笑又无奈,明明是脾气和性格都最相似的两人,偏偏像打火机遇见炮仗,一点就炸。

  *

  方阵展示结束,观众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在重头戏毕业典礼上演之前,学生和家属有短暂的交谈时间。

  有几个喜欢撒娇的,这会儿已经扑到父母怀里了,还是教官在旁边咳嗽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穿着警服。

  松田磨磨蹭蹭地走到父母面前,和妈妈打招呼时还算自然,等对上老爸,不自觉冷下了脸。

  爸爸嗤道:“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吗?”

  松田梗着脖子反问:“有什么好说的?”

  “你!你背着我被拆弹组选中。要不是你妈觉得瞒着我不好,你是不是准备被炸死那天,让你妈一个人去替你收尸?”

  松田父亲本来中气就足,这会儿怒意上头更震耳欲聋。一时间附近的学生和家属都停下交谈,愣愣地看着他们。

  山下想上前帮忙,被外公眼疾手快拦住:“别人家的事自己会处理,你别上去添乱。”

  “但是……”

  “嗯?爆处组不需要喜欢违抗命令的个性派。”

  “……”

  即使沐浴在众人好奇的注视里,松田也没有失态,而是深吸了口气:“那你又怎么样呢?你和你的父亲说要成为职业拳击手的时候,他又说了什么?”

  丈太郎怔了下,恍惚想起几十年前的事。

  那时的他和面前的臭小子差不多大,某天突然决定以职业拳击手为志向,兴冲冲告诉父母时,却遭到了激烈反对。

  一向严厉的父亲把他锁在房间里,不准母亲给他送饭,直到他“清醒”为止。

  但年少时的丈太郎很倔,半夜三更顺着水管从三楼爬下去,带着仅有的压岁钱离家出走了。

  他想,如果父母理解不了他,就找个能理解的人好了。

  世界这么大,总能找到吧?

  后来,他的雄心壮志没能实现,而是被半夜兢兢业业巡逻的警察找到了,打电话给当时已经发现儿子不在,急疯了的父母。

  丈太郎还记得,父亲找到他时,总是用发蜡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得像鸟窝,妈妈的裙子也皱巴巴的,膝盖上还沾了血。

  爸爸冲上来想揍他,被警察死死拽住,于是戴着歪七扭八的眼镜,气急败坏对他说:“好,有种做拳击手,有种你就死在擂台上。”

  后来,他高中退学,专心练拳击,父亲都不闻不问。两人关系因此搞得很差。

  直到老家伙癌症去世,他匆匆赶回家才知道,原来自己每次比赛,对方都会悄悄录下来,要是看到他被揍了,还会独自骂对手很久。

  有时好友三五成群出去喝酒,老家伙一醉,又开始炫耀,对他获得的成果如数家珍。

  久而久之,他的朋友都知道丈太郎是个很厉害的职业拳击选手。

  如果这些,是在老家伙死之前听说的就好了。

  如果他们父子有机会平心静气地聊聊就好了。

  丈太郎回过神,看着儿子近在咫尺,倔强的脸。

  这张脸和当时的自己多像啊!连那头拉也拉不直的卷毛都像。

  难道他们父子也要闹成自己和老家伙那样才好吗?

  丈太郎猛地一拳挥向阵平,明明快到脸上了,阵平还是不躲不闪,只是执拗地盯着他。

  丈太郎飞快地笑了下,又把唇抿成一条直线,语气生硬地说:“如果死了,我是不会帮你收尸的。”

  “但这样的话,我妈会害怕。”

  “……”

  两人看着对方,沉默许久,直到广播里传来教官的催促声:“毕业典礼五分钟后将在大礼堂举行,请各位学生和家属及时前往。再通知一遍……”

  松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一旁等候多时的好友们围上来,鼓劲儿似地拍拍他的肩膀,或直接在胸口捶一拳。

  松田妈妈看到这幕,欣慰地笑了,嘴里却说:“真受不了你啊,坦白说一句‘注意安全’不就好了?偏要呛你儿子。”

  丈太郎背着手目视远方,用轻得近乎呢喃的声音说:“他会理解的。”

  因为太像了,所以他会理解的。

  “但我也慢慢改。就是我年纪这么大了,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对吧?”

  他低下头,妻子眼里的惊讶转瞬即逝,而后笑开:“是啊,有些话不说出来,对方是不会懂的。”

  毕业典礼快开始了,学生们在教官的引导下,重新规整队伍,整齐地往礼堂走,家属们紧随其后。

  松田借抬臂的动作瞥了眼表,压低声音对萩原说:“黑泽快手术了吧?”

  “嗯。”

  他们前后的降谷、景光、伊达包括鬼冢都听到了对话,却没人出来阻止,毕竟大家都关心着黑泽手术的进展。

  好半会儿,鬼冢见队伍里的气氛有点低,拍了两下手,嗓音高亢道:“好了,你们这群小兔崽子,黑泽教官不在就偷懒,给他丢脸是吧?都给我走齐喽!”

  *

  另一边,黑泽本该在医院等待手术,却长途跋涉跑来镜湖。

  他赶到约定的小屋,赤井已经等候多时,听见动静转头,看清他身上的黑外套,挑了挑眉道:“我以为你早扔了。”

  赤井环顾四周,又瞥了眼之前发呆,注视过将近半小时的所谓“镜湖”。

  “你不是要做手术吗?跑来这里干什么?”

  还用陌生的号码给他打电话,他也是鬼使神差才接起来,否则就错过了。

  黑泽皱了皱眉:“你倒是知道的挺多,Boss放你出来了?”

  “就是当了Boss的看门狗才知道的多。他最近一直呆在沼田的实验室,是为了你吧?”

  黑泽闻言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所以才说“这次的成功率没造假”啊。

  乌丸的上心程度倒是超乎他的想象。

  不过,70%的成功率就算是真的,还有30%瘫痪的概率。

  黑泽不怕死,但是瘫痪坐在轮椅上,甚至只能躺在床上,失去自由是他不能承受的。

  他紧盯赤井的眼睛,头一回语气诚恳地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

  片刻后,赤井听完黑泽的计划,怒气一下子涌上来。

  “你开玩笑的吧?千里迢迢让我避过他的耳目过来,就为了让我干这事儿?”

  黑泽不紧不慢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张自己的偷拍照。

  他边把照片给赤井看,边打伏特加的电话。

  伏特加很快接了,语气还很兴奋:“大哥,有什么事吩咐吗?”

  看来伏特加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黑泽心下稍安,示意赤井噤声,故意严苛地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伏特加。”

  伏特加不假思索:“我有什么事能瞒着大哥?”

  听他果断的语气,该是没反应过来。

  黑泽顿了顿又说:“你之前给我的那张照片,不是组织要抹杀我,是赤井秀一在时光机里的‘任务’,对吗?”

  黑泽也是昨天和乌丸通话后才确定的,在那种情况下对方都没准备对自己动手,那就是伏特加的个人行为了。

  伏特加听到这话,沉默数秒,顾左右而言他:“大哥,我们管那种人干什么?老鼠就让他死在这里好了。”

  “……”

  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

  黑泽挂断电话,朝赤井耸了耸肩:“看到了吗?你要想从这鬼地方出去,就得把我杀了。”

  饶是赤井见多识广,听到这话也不禁怔愣当场。他猛吸口烟,却被呛到,连咳两声才说:“你确定‘里面’的你死了,‘外面’的还能活吗?”

  理论上说,他们现在处于七年前,没有“过去的自己不存在,未来还照旧”的道理。

  黑泽隐约猜到了结果,却面不改色回答:“当然,难道我看上去很想死吗?”

  他之所以能轻易看穿别人的谎言,是因为自己就很擅长说谎。

  他的眼神、语调,甚至呼吸,都和说真话时别无二致。

  赤井打量了他好久,直到烟上的火星烫到手,才蜷缩了下手指说:“行啊,但我还是那句老话,你得和我睡一次。”

  其实,赤井从刚才伏特加和黑泽的交谈中发现,自己可能在外面是个“叛徒”,所以黑泽一直不待见他。

  既然不待见他,就不可能和他睡,也从根源上杜绝了要“亲手杀死自己喜欢的人”这种狗血的悲剧。

  但他没想到,黑泽垂下眼帘思考了会儿,说的却是“你会后悔的。”

  赤井不明所以:“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会后悔?”

  *

  两人来到破损的小木屋,跨过一地的尘土、木屑和碎玻璃。

  “战况真激烈。”赤井喟叹。

  黑泽走在前面,理都没理他。

  “……”

  黑泽在屋里唯一一把还算完整的椅子上坐下,几天前,他就是被用手铐铐在这里的。

  说是要做X,黑泽一声不吭准备把衣服脱了,赤井却阻止他说:“别着急,慢慢来。”

  说完,赤井径直蹲下来,拉开黑泽的裤链。

  他温柔地把那东西拿出来,抬头对上黑泽错愕的眼神,笑得一脸痞气:“怎么了?不是说你很喜欢吗?”

  ……

  赤井之前从没帮别人做过类似的事,不知道自己的技术如何,但看黑泽的表情,应该还挺享受。

  他本来以为,黑泽是那种不顾别人死活,喜欢在嘴里胡来的类型,没想到还很克制,只是揉乱他头发的手指,透露出满满的欲.望。

  “嗯……”

  黑泽朝后仰头的同时,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声音,他的脖子白皙而纤长,微微向上弯曲,让人很想攀上去亲一亲。

  又过了会儿,黑泽宣告结束,赤井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尝到的除了腥味还有苦涩,一如此时此刻,他的心境。

  他两手攀在黑泽的腰上,想和对方接吻。

  黑泽扭头躲避,又被强硬地掰回来。两人湿润的舌头缠绕在一起,苦涩的味道也变成共享。

  好半会儿,赤井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放开对方。

  “脏死了。”黑泽嫌弃地皱着眉说。

  “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觉得脏?我都不觉得脏。”

  黑泽看赤井语气淡然地问他,很少见地无言以对。

  虽然和高明做过几次,黑泽对高明从没有这种要求。因为他惯会看人下菜,总的来说,高明像是没法接受这种步骤,也不会让他因此很爽的人。

  “无聊。”他干巴巴说。

  赤井盯着黑泽泛红的耳垂,感觉对方的良心简直被狗吃了。

  他从黑泽身上起来,再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黑泽挑眉看他,听他漫不经心地说:“这次算了,等出去再说吧。怕你被我弄死。”

  黑泽身体不好,做这种事也不会尽兴,反而显得他很禽.兽。

  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是想让对方舒服一下。

  黑泽却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赤井秀一的。于是提出用手帮忙。但他确实没什么精力,弄了两下就累得不行,赤井无奈笑笑,接过自己处理,只是要求黑泽得一眨不眨紧盯着他。

  对黑泽来说,这个要求比用手帮忙更过分。

  因为他能清晰看到,赤井为他动.情的样子,听到对方用嘶哑的声音变着法儿叫他。

  一会儿是“阿阵”,一会儿是“阿琴”,一会儿又轻挑地称呼他为“黑泽警官”。

  被叫“警官”时,黑泽的反应最大。因为道.德.沦.丧.感很强,让他意外地无所适从。

  他什么时候底线这么高了?连黑泽自己都不知道。

  赤井发现他的软肋,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几乎凑到他的耳边。

  黑泽忍无可忍狠踹赤井一脚,差点害得对方提前缴械。

  又过了一会儿,赤井才交待在套子里,还有少数的液体不免溅到地上。

  黑泽对他随身带套的行为嗤之以鼻,赤井却说:“我只是有这种预感,你差不多该和我做了。”

  “……滚。”

  赤井又嘴贱了会儿,等黑泽喘匀气,气氛一下子凝滞。

  “走吧。”黑泽起身打破沉默,“到时间了。”

  赤井脸色冷峻,手插裤兜跟在后面:“从没见过哪个人这么着急去死。”

  黑泽转过头,苍白的脸沐浴在阳光里:“那你现在见到了。”

  *

  毕业典礼如火如荼地进行,校长讲话过后本该是优秀学生代表讲话,今天不知怎么的,竟直接跳过了。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降谷身上,降谷面不改色。毕竟他之前就没接到类似通知,说明这件事不是临时决定的。

  小小的插曲后,开始颁发各班学生的毕业证书,被叫到名字的学生上台,拿过证书的同时,后方的摄影师会拍照留念。

  这个过程漫长而琐碎,耐不住是警校最后的活动,好几个同学上台时都眼角晶莹,坐在后排的家属们也隐隐传出啜泣声。

  过了一个多小时,总算轮到鬼冢班。名字是一个个按学号叫的,松田默默数着,感觉离自己解放,飞奔去医院见黑泽的时间越来越近。

  下一个就是我了!他在心里道。

  谁知道,他的名字被直接跳过,而后诸伏景光、降谷零、萩原研二和伊达航也是相同的命运。

  其他人倒是都很正常。

  因为几人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同学们很快开始窃窃私语。尽管讨论声很大,校长还是像没事人,继续主持着典礼。

  降谷等人如坐针毡,连不习惯在脸上表露情绪的松田父亲也明显担忧。

  又过了好一阵,终于熬到典礼结束,他们迫不及待地去找鬼冢,鬼冢同样迷惑。这时,校长背着手,缓缓上前,瞥了眼松田说:“不是觉得之前的实景考核无聊吗?黑泽副教官特意为你们准备了一场新的。只有通过,才能拿到毕业证。有信心吗?”

  “黑泽教官?”众人异口同声问。

  “对,他为了这场最后的考核已经谋划很久了。如果要接受挑战,就跟我来吧。”

  *

  几人当然接受挑战,为了拿到珍贵的毕业证,也为了得到心目中“最强教官”的认可。

  他们告别了家人,随校长和硬要一起前来的鬼冢乘上巴士。

  一路上,大家都默默无言,等景色变得熟悉,心里不详的预感也越来越强。

  *

  外守案的最终审判刚刚下来,罪犯由于情节严重,数罪并罚被判了死刑。

  这在某种程度上出乎高明的预料。因为在日本,保死派和废死派争端不断,为了仕途,很少有法官会直截了当判处死刑,以无期居多。

  这次案件能如此顺利,和临时修好的录音机脱不开关系。

  谁会想到外守一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最终成为审判他罪行至关重要的证据?

  这实在是一种讽刺。

  高明走出法院,缓缓吐出口浊气,因为父母惨死藏在心里的郁结似乎终于能散了。他抬起头,天空碧蓝如洗,美好得让一向克制的高明也不由带笑。

  坏的结束了,好的也即将开始。

  他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拨了黑泽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就是没人接。

  高明抬手看表,按理说警校的毕业典礼应该已经完了,是又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

  众人紧赶慢赶到了镜湖,远远在静谧的湖水上看到一叶扁舟。

  为首的校长止住脚步,指了指湖面:“黑泽给你们的考验就在那里。”

  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不安。

  鬼冢像是猜到什么,错愕地盯着校长,校长沉默地点头示意。

  片刻之后,降谷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工具,把木船牵到岸边。

  黑泽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静静地躺在上面,他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但手机的主人再也没机会接听。

  因为,黑泽阵他—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