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楼来不及找房间躲,去三楼又可能半路被追上。二楼是最好的去处,无论是逃到综合楼,前往住院部,还是在偌大的楼层里和拖着肠子的人玩躲猫猫,都能有一些回旋的余地。
在发怒的患者跟上来之前,他们头也不抬地冲进最近的科室,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没有关最外面的门。
候诊区左右两侧各有通道,每边估计有三四个诊室,他们随便挑了一个躲进去。诊室面积不大,摆点什么也是一目了然,办公桌面积不比导诊台,绝对藏不住两个成年男性。
“你留下。”虞温说着给乔水关上了诊室的门。
他从过道里向外探望,见没有那个患者的影子,便走到另一边的诊区,守在交叉口隐蔽的位置。
上来的时候那人没跟紧,现在他应该在挨个搜找。
导诊手册专家团队页看到的提示是口腔科和骨科,即使没发生这一出,他们也会来门诊二楼找口腔科。
虽然算是殊途同归,但多了一重阻碍。虞温放出一点黑雾,雾气紧贴着地板扩散开来,迅速蔓延到候诊区以外。
借着黑雾的视角,他看到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耳鼻咽喉科,科室不远处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就在他要进一步探查时,所有雾气顷刻消散,踪迹全无。
操作违规了?虞温皱起眉头。
六层以上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他对这里的规则一无所知。只是违规还好说,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触碰到判定的界限。
如果被判定,他就不得不回七楼,留乔水一个人在这里。
诊区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听声音那人竟是径直向他走来。
“你在这儿。”方才还嘶吼着追人的患者顶着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冲虞温笑了一下。
虞温也不慌张,垂下目光看他,问道:“怎么?”
那人二话不说抓起虞温的手腕,蹭了他一袖子血,直接拉着人向外走。
“没看过医生?我教你,你需要一份病历,然后住院,做手术,住院,你的病就会好。”他按着自己的喉管说道。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握住虞温的手犹如铁钳一般坚硬,令虞温挣不动分毫。
他一直将人拉到挂号台,站在第三个窗口前自言自语:“怎么回事,人去哪了?”
挂号台旁边是一排围栏,站在旁边刚好可以看到一楼的场景。虞温靠在栏杆旁,感受了一下乔水的位置。
很好,他还在原地,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我来帮你挂号。”那人说着将手探进窗口,来回摸索。
他将头向后扭出一个离奇的角度,盯着虞温说:“你该挂什么科?你该挂……临床心理科?不对,神经内科……还是临床心理科好了。”
“临床心理科,可以吗?”他这个时候倒是很礼貌。
虞温没有回答。
“你应该治病,就挂临床心理科。”他再三强调,执拗地重复。
虞温看着他那张残缺的脸露出认真固执的表情,想了想还是接话道:“为什么?”
“你的心里,很痛苦,”他将伸进挂号台里的手抽出来,在空中挥舞比划,“如果我是医生,我会开导你,解救你,让你不再痛苦。”
“怎么个开导法?”虞温抱臂,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对方语塞。
“你一定很痛苦,你肯定遭遇了什么,所以你要去临床心理科。”他好像不太智能,又返回去说之前说过的话。
虞温又没有回应。
“……你一定很痛苦!”对方马上就要暴躁起来了。
虞温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是。”
那张皮破肉烂的脸表情缓和了一些:“你肯定是遭遇了什么。”
“是,我的恋人死了。”虞温做出悲伤的表情。
对方似乎有些欣喜:“所以你很痛苦,需要看医生。”
“不。”虞温摇摇头,向那张没有鼻子的脸贴近几分,方才因为悲伤而蹙起的眉头微微展开,眉梢微挑,露出半分愉悦的神色。
虞温的声音极轻,轻得只有他们两个在这种极近的距离下才能听见:“我恋人的性命没有了,你愿意把你的命给他吗?”
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虞温会这样回答。
说时迟那时快,黑雾骤起绞死对方脖颈,电光石火之间封锁住他的四肢,将他举在半空。
他的力气奇大,黑雾凝成实体也无法全然限制住他,不过好在他没能抓住任何东西,所以虞温轻轻一抛,他就从栏杆处摔了下去。
他砸在一楼,发出一摊烂肉坠地的声响。
这个高度砸一个人下去估计会要命,砸一个智力不太行身体素质很难讲算不算好的怪物,结果就不太好说了。
那人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虞温稍看两眼,转身折返回去找乔水。
他转动门把推开门的时候吓了乔水一跳,黑雾传来他整个人震动一下的感觉,叫虞温忍不住想将他从头到脚都包在雾团里。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下一秒乔水就举着导诊手册冲到他面前来。
“医生寄语这几页有很多信息。”乔水指着几页被写得混乱无比的纸面。
“离开这里!”“逃!”“逃出医院!”密密麻麻的扭曲字迹覆盖了绝大多数内容。
在一串串触目惊心的“离开离开离开离开”中混着几行实在不算工整的字。
“别去临床心理科!”
“临床心理科是最安全的地方。”
“核磁共振室可以安心睡觉。”
“地下已经全部沦陷了……”
乔水指了颜色不一的四句话出来。
“它们是彼此矛盾的,一边说心理科安全,一边不让去心理科,一面说地下沦陷,一面又说负一楼的核磁共振室没问题。这几句里我倾向于相信判断危险的那一方。”
另外还有一些奇怪的话,不好讲哪些真哪些假。
“嗯,临床心理科最好还是不要去。”虞温回应道。
乔水向外看了看:“外面那个人拉你去临床心理科了?”
“没有,他带我去挂号,非要我挂心理科。”
乔水疑惑:“他带你上楼了吗?”
“没有。”虞温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
“门诊部每一层都有挂号处,一般只挂对应层的科室。心理科在三楼,他带你在二楼挂什么号?”
“他怎么和你说的?”乔水问。
虞温将刚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除去最后一段。
乔水沉默几秒,再开口时竟然有几分认真:“你要是真的需要看心理医生,我们找个靠谱的医院再说。至少找个靠谱的大夫。”
“……我不用看医生。”虞温一口回绝。
“讳疾忌医可不行。”
这下虞温看出来乔水又在逗他。
乔水翻阅着手里新拿到的文件,抽空接虞温的话,闲聊一样搭茬。
他的手腕忽然被虞温握进掌心,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使得乔水不自觉地抬眼看对方。
虞温叹了口气,配合道:“那好吧,医生,我非常难受。”
乔水:?
“谁是医生?”乔水努力抽手。
虞温松开他的手腕,转而改成十指相扣的姿势拉住他的手:“大夫?”
“……”乔水语塞:“不是称呼的问题。”
“我真的非常难受。”
“……更不是病情问题!别演了。”乔水捏捏虞温的手背,示意他松手。
“不过也不是不行,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思路。”乔水低声道。
他再次翻开刚找到的那本《医务人员执业规范(定稿)》,思量道:“拿到谁的行为规范就扮演什么角色,出错概率要小得多。”
患者也有一套规则,至少导诊手册里的患者须知和就诊流程是专门用来提示病人的,只是那些内容被有心人全部撕去了。
“刚刚那个人拿着病历和医疗证明要盖章,就是为了离开这里,”乔水陷入沉思,“完整流程里患者要离开医院无非就几种情况,没病直接走,有病治病,输液也好开药也好,总有理由离开,耗时最长的也就是住院。”
“看病风险太大,这里和现实的医院除了构造相似,别的地方可能截然相反。外面的医院救人,这里就可能杀人,”乔水考虑了一下,“就这样吧,直到遇见真的医生之前,我们先冒充一会儿医生。”
“怎么冒充?”
乔水从不大的储物柜里取出两身白大褂,一身是夏季的短袖制服,一身是冬季的长袖制服。
于是两人换上制服,虞温将白色外套搭在臂间。
“乔医生?”虞温笑着唤了一声。
乔水第三次翻文件的手又是一顿:“虞大夫,倒也不用逼真至此。”
“乔医生怎么还不下班,外面天都黑了。”虞温指指窗口。
乔水回答:“不是没下班,是还没上班。”
“如果按照导诊台的工作时间粗略估计,门诊部的医生应该早就走完了,除了楼底下的急救部,这里确实应该没什么人,”乔水理着思路,“之前遇到的那个要盖章的病人,他不知道导诊台几点下班吗?怎么也得知道门诊几点下班吧。但他还是去盖章了。”
“有人在我们进医院的时候改了时间,”乔水站在窗口向外张望,“天色一黑,看不见月亮和星星,没有明显的参照的时候,很难判断时间的流速,不说快几分还是慢几秒,就算是延长个把小时也很难引人注意。”
他断定道:“白心就在这层。”
虞温接道:“导诊手册里的患者须知和就诊流程会不会是她撕的?”
“很有可能。”乔水回答。
规范手册无疑是很重要的,上面也许记录了一些在医院里绝对不能违反的规则,但她为什么只拿走了患者的规则,而没有带走医务人员的规范文件?
是没来得及,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
“先不管她,”虞温提议道,“去隔壁口腔科看看吧,先前不是有看到过提示?”
“好。”乔水应下,又想起来什么,将导诊手册翻到医生寄语页给虞温看。
页面右上角有一处不太起眼的干净地方,说是干净,其实只是摞在寄语上的字没有那么多,能让人勉强看清医生的话。
上面写着:“吴?? 口腔科:‘吞下去的都会长出来,吃掉嘴唇,吃掉牙齿,长出嘴唇,长出牙齿。’”
看上去像是喝大了神志不清的时候说出的寄语。
“什么全新的再生技术……吃什么补什么?”乔水自打进入这间医院总是忍不住皱眉。
医院对他来说属于特殊的地方,在这里似乎一切不适感都会被放大数倍,平常关卡里能接受的血腥暴力和猎奇,放在这里总会让他反感。
虞温察觉到他的抵触,改问道:“急诊和住院部应该有人,不然我们先去那两个地方?”
乔水摇头:“不用,来都来了,看一圈口腔科没什么的。”
实话说,他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住院部。
从耳鼻咽喉科出来,他们先去了挂号台,虞温给乔水看了看一楼地上瘫着的那个病患。
“丢下去的?”
“嗯。”虞温以为乔水不愿意见他杀人,神经有些紧绷。
谁知乔水只是叹气:“丢下去干嘛?万一他抓着你把你带下去怎么办?”
乔水伸出手指指挂号台递票据的窗口,那里的挡板被拆掉了:“下次他低头站在这儿的时候你就把他的头卡进去,不是带刀了吗?从背后捅他也行。”
虞温忙摇头:“我没事,我用雾扔的,没让他近身。”
乔水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