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巧合?”
“谁知道呢。”乔水耸耸肩,粗略记了一下地图,随后翻到专家团队的介绍页。
映入眼帘的四列照片让人本能地锁紧眉头。
每一张本该是证件照的地方全都是黑漆漆的人头,冰冷的黑色勾勒出每个人的轮廓,原是眼睛的位置上点着不规则的白色圆点,干涸的颜料保留着流动的痕迹,仿佛能让人透过圆点看到一双双眼睛。
医生的身份信息全部被乱序文字覆盖,字和字叠在一起,汉字的比划互相交错,依稀能辨认出几个没什么意义的文字。
“印刷出错了?”乔水把手册拎起来看,“完全是乱码。”
他的动作忽然顿在一半,字和字的组合引起他的注意。
在半空中的薄册让文字呈现出一个独特的角度,从这个方向看,相对密集的墨点刚好能凑出三个字——口腔科。
乔水将手册翻转九十度,又将它摆成刚刚的角度,这下字团显示的是另三个字:骨一科。
“这样看是口腔科,转过来看是骨一科,”乔水将导诊手册摆在虞温面前给他演示,“口腔科一般治牙,或者口腔溃疡,炎症之类的病,骨科常治疗骨骼肌肉方面的病症。”
乔水几乎是下意识地解释,讲完还补充一句:“我不是很了解医学,讲得不全,等下带你去看看。”
这种把人当小孩一样的语气和介绍并没有使虞温感到厌烦,甚至可以说,这种情况让他心情很好。
看起来乔水不是很在意关卡本身,在急匆匆地拉着他前往相应科室和立刻翻到下一页查看信息之间,他选择停下来把这些当作“教学”内容。
乔水发觉虞温的目光没有落在手册上,于是迎着他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虞温注视着他,“我在想你应该很着急离开。”
“是,很着急,”乔水也不顾忌,直白道,“迟到一次扣两百,迟到三次这个月全勤就没有了,请一天事假扣一天工资,要我和上司说我被困游戏里出不来了,他肯定会说我沉迷游戏还找借口。”
虞温的表情有些凝固。
“所以等我出去,我要第一时间投诉游戏和全息舱厂商,拿一份事故报告回去交差。”
乔水想了想,又道:“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我预估的情况太好了。”
“再说吧,”乔水翻到手册的下一页,“没人继承又没人受遗赠的遗产归国家所有,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上的事了。”
“……抱歉。”虞温的声音有些枯涩。
“我开玩笑的,”乔水连忙放下手册,坐得离他更近了些,“只要能活着出去,怎样都好说。我也不会投诉游戏,万一修bug把你修没了怎么办?”
他只是不想死。
他的命是重要的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换来的,他不能将它视若浮萍。
“其他的……让我再想想办法。”
如何让虞温平安无事,如何保留他的存在,如何跨越流速不同的时间,如何打通两个交集甚微的世界……
“如果真的能维持缸中之脑就好了。”他低声喃喃。
虞温笑了笑:“会有办法的。”
真的会有吗?他觉得没有。唯一的路径就摆在眼前,能把乔水送出去,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乔水看出虞温安慰得很牵强,于是拍拍他肩头:“解决方法有很多,我不骗你,至少我能想到的可操作的方法有两三种,只是没那么合适罢了。”
他能保证虞温不被抹除,可是他们见面总还是要在游戏里。
当然,一切操作的前提是他出得去。
虞温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将手里的导诊手册翻到下一页,转移话题:“就诊流程有一页没被撕走。”
就诊流程还留下一面内容,虽然大半页皆是空白,但至少还算有些信息。
“请持诊断证明与门诊报告前往一楼导诊台盖章,信息录入后您也可以查阅电子档案,自行打印,上传时间至少为12小时。导诊台工作时间为8:30——17:30,如有特殊需要请致电24小时服务热线:02??3327??”
电话号码的数字有几位被完全涂黑,这让撂在导诊台上的固定电话失去了作用。
“有24小时热线就说明医院里有工作人员,”乔水环顾空荡荡的大厅,想到方才唯一见到的身影,“综合楼有五层,门诊部九层,住院部十层。东边的门诊楼和西边的住院楼以综合楼为连接点,平面图显示地下楼层和三层及以上的高层没有连廊,楼上的人要在门诊部和住院部之间往来就一定会经过综合楼的一二层。”
综合楼一楼是服务大厅,二三四层地图上没有标注,地下一层是放射科和护理部。他们现在所在的区域恰好能看到电梯和楼梯,而电梯一直无人使用,楼道里也没有动静。
也就是说,刚刚袭击他们的人现在可能出现在这个医院里的任何地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不在综合楼的负一楼和一楼。
袭击者的目的无非是躲避他们的追赶,不想和他们正面对上。在二楼投掷燃烧瓶有被看清身形和面容的风险,但如果在更高的楼层,就没办法第一时间离开综合楼。
虞温还在低头看手册,似乎对医生寄语的部分很感兴趣。
“这几页是医生寄语,却有不少病人写的话。”虞温把涂得乱七八糟的文字指给乔水看。
两人刚才检查缺页时草草翻过几遍手册,当时乔水没怎么留意这些字的内容,还以为只是密密麻麻的涂鸦。
红字和黑字交错着叠在一起,字和字摞在医生的照片和寄语上,让人很难看清本来的内容。
最上面的寄语似乎来自肿瘤科的医生,只不过他的话被一串红字覆盖了。
红字写道:“我康复了哦!谢谢医生谢谢医生谢谢医生讠讠讠”
“手术很成功,我带着我的肠子出来了,还有我的鼻子,我的喉咙,我的胸,我的胃……好多好多,我都取走了,谢谢医生。”
乔水偏头看向虞温:“肿瘤科在……”
“门诊一楼。”虞温回答。
“手术室在住院部,但他说他已经带着他的器官出来了,那他……”电梯运行的声音打断乔水的话音。
电梯楼层显示屏上的红色的数字从1跳到2,然后停止不动。
乔水和虞温瞬间反应过来,立刻离开原位向外跑,但如果那个人会在一楼出来,不管怎样都来不及躲开。
大厅空旷,只有导诊台下面可以躲藏。
“叮——”
电梯到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两人迫不得已,钻进导诊台的台下,屏住呼吸透过缝隙观察外界。
“电梯已到达,一层。”
电梯门开启又合上,脚步拖行的声音渐渐逼近。
他没有任何徘徊的痕迹,径直向导诊台走来。
透过圆台间隙,乔水看见地面上拖着一根红色的软物,很长,那人走了几步,它还拖在地上。
人的小肠拉开后很长,有六七米那样长。
“叩叩。”那人敲了敲导诊台。
“有人吗,我要盖章。”
声音就在虞温和乔水的头顶正上方响起。
“有人吗,我要盖章。”他又重复了一遍。
“砰!”他重重拍了导诊台的台面一下。
“有人吗,我要盖章。”即便如此,他的语气还是平和的。
无人回答。
空气安静了一阵,就在乔水以为那人如他祈祷一般已经离开时,虞温突然攥紧他的手腕。
乔水猛然回头,正对上一张血肉模糊,没有鼻子的脸。
那人手里抓着他的喉管,一手支在脖子前面,一手抱着很多血红的器官,蹲在两人身前,一字一句地问:“有人吗,我要盖章。”
不得已,两人硬着头皮钻出来。
“盖章是吧,”虞温装作漫不经心地翻着导诊台,“病例和诊断报告呢?”
残缺的人将两张被血液泡得难辨原形的纸放在台前。
虞温给乔水递眼色:盖章?什么?
乔水给他比划了一下:把一个东西印在纸上。
“你也可以先回去,我们这边录完信息,十二个小时后你就可以自己打印了。”虞温加快翻找的速度,与此同时试图把人劝走。
“我要盖章。”他又重复了一遍。
导诊台的东西一共就那么多,里面甚至夹杂一些私人物品,但是根本没有公章的影子。
那人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用力将手中的一摊东西摔在导诊台上,揪着他的喉管嘶喊。
虞温两指拈起泡软的诊断证明和病历,慢悠悠地放在台下,而后抄起手边的东西往纸上“砰砰”印了两下。
“给,盖好了。”虞温将两沓纸递回去。
残缺的人“嗬嗬”笑起来,愉快地自言自语:“我可以出院了。”
乔水看着虞温一套流畅的动作,脑子都有些转不动了。
虞温无可奈何地摊手,而后趁那人背过身去前往医院大门时拉住乔水就跑。
身后人的反应慢他们一步,还在呆呆愣愣地捶打玻璃门,拼命喊:“为什么不让我走!我康复了!我康复了!”
等他发觉自己病历上盖着的不是公章,而是沾着血迹的塑料标识时,乔水和虞温已经跑进了门诊楼。
“站住!”他咆哮着追上去。
乔水一边跑还不忘一边指正虞温:“那个不是章啊那是漱口水!”
“我哪知道!”
那人速度极快,眼看几步就要跟上他们,乔水当机立断拐进楼道,迅速跑上二楼。
门诊部二楼,口腔科,皮肤科,耳鼻咽喉科,眼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