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山中人>第六十三章

  两道琴刃贴着身侧平滑而过,疾风猛地掀起衣物。

  江练问:“你为什么要帮他?”

  女子眨眼笑了下。

  “各取所需罢了。”

  “他给你什么?”江练问。

  如果是他们也能给的东西,或许可以争取一下。

  女子看出他所想的,摇了摇头,“那样东西是独一无二的。”

  这就是没可能靠这个拉拢了,但江练还是想尝试说服对方。

  虽然她并未佩戴什么繁复的首饰,但从衣物料子和行为举止来看,仍然看得出是养尊处优之人,绝不是生活不如意乃至于希望乱世到来的人。

  他不太理解,“如果九霄道被重新打开,魔族入侵人界,你自己也不会好过,有什么东西是能让你宁愿抛弃优渥的生活也要得到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女子狡黠地眯了下眼,“总有一些比金银财宝和身份地位更重要的东西吧?”

  这话不假,但是……

  “有什么东西是您也得不到的吗?”

  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

  江练没有回头,听见他师尊淡声道。

  “永嘉公主。”

  挥动的剑身突然一顿。

  幸好琴音也短暂地停了下,又很快续上。

  女子轻微地咦了一声,抬起头,似乎有些讶异。

  那一声被埋没在悠扬婉转的琴音里,她被一语道破身份,也不慌张,手上的动作稍稍放缓一些,仔仔细细打量着云澹容的神情。

  “你是猜的?”她黑褐色的眼珠灵活地转了圈。

  云澹容仍然没什么表情,面色如常。

  她很快就否决了自己刚刚的猜想。

  “不……你肯定。”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朱瑜棠略有兴致地问。

  “出发前去青云前夜,余姑娘欲以财宝作为报酬,当时最靠近手边的是红玛瑙并蒂花金钗,所以我才顺手取了它,”云澹容淡淡道,“现在想来,应该是给我们的提醒。”

  “那个小丫头,”朱瑜棠失笑,倒也没生气。

  她手腕转动,轻抚着琴,沉吟片刻,肯定道:“不对。”

  “哪怕这勉强算个提醒,那也顶多是猜测,你那么确定,更像是从结果反推……”她忽而一顿,敏锐道,“你见过我?”

  “我上次下山是三十几年前的事情,”云澹容否定。

  她今年二十还不到,自然不可能见过面。

  那道远山黛般的眉毛难得微蹙起来,在灵动之上平添了几分秀气。

  江练终于想起来她的眉眼为何有些熟悉了。

  “你……您还有个和您长得很像的姐妹?”

  那个小院子里病弱的女子,抛开神情不谈,单论长相,有七八分相似。

  “原来是遇见过了,”朱瑜棠展颜一笑。

  “这、不曾听闻过……”

  “是,”既然已被认出,她大大方方道,“一为阳,二为阴,双生为异象,母妃也因此早逝,父皇痛失所爱之下将罪责全加于我们身上,流放到京城外的寺庙之中,八岁那年,我被接回宫,而舍妹天生体弱,是早夭之象,名为修养,其实是被遗弃,直到兄长继位后才暗中将她接回。”

  若是皇帝因此迁怒于她们俩,那她作为留下的那个人,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江练诧异:“那为什么不干脆下旨恢复她公主的身份?”

  朱瑜棠道:“皇帝是天命所归,天是不能错的,即使兄长对我们心有愧疚,也不敢冒着大不韪说父皇当年是做错了——被牺牲的只有我的妹妹。”

  “况且,”她神色稍暗,“叶棠她这些年来落下的病根,哪怕现在好生照料着,也无力回天了。”

  难怪,那独一无二的东西恐怕就是玉晗了,江练心神一动,转头看向雨天师。

  对方神色毫不意外,显然是早就知道。

  朱瑜棠:“这事是皇家秘闻,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但确实是我所需要的。”

  “交换条件就是九衢尘和玄冥甲?”

  “不错,”她微微颔首,“事实上,定乾坤也是条件之一,但我搜寻许久,始终不知下落,叶棠的病拖不起了,因此,我们约定,只要我取来九衢尘和玄冥甲,他就愿意先把玉晗给我。”

  有哪里说不通,江练觉得他好像忘了什么,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于是道,“但那玉晗本身并非雨天师的东西。”

  哪里有拿别人东西来交易的道理。

  朱瑜棠神色一怔,下意识偏头看过去。

  “此言不假,但又差矣,”雨天师插话道,“如果不是我,直到那位公主香消玉殒,那块玉晗也不会被人知晓,你知道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值钱吗?”

  他慢悠悠地眨了下眼睛,“除了你以外无人知晓的消息。”

  “我大可以把玉晗还回去,然后就当交易的内容是玉晗的下落,”雨天师摊了下手,“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差别,虽然手段是差劲了些,但结果是一样的。”

  江练无言。

  朱瑜棠沉默片刻,毅然点了头,“是,不管如何,玉晗我势在必得,不管那人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做交换,如果那人仍然不愿意……”

  她迟疑了下,仅仅片刻,神色就坚定起来,“虽然很抱歉,但我也会考虑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江练道:“可您哪怕是八岁以后才被接回宫,仍然以公主的身份受到百姓的供养,就要这样弃他们于不顾?”

  “这样?”朱瑜棠道,“是哪样?你是在指责我为了我的妹妹弃天下百姓于不顾吗?”

  她用轻巧的语调说道。

  “父皇在位三十年,河清海晏,他是你们口中的明君,但是你知道吗?”

  朱瑜棠笑得粲然,犹如一朵繁盛清丽的棠棣。

  “我恨死他啦!”

  江练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见他如此,朱瑜棠不再言语,她低手转腕,绵绵不绝的琴音幽长悠远,如泣如诉,又如声声叹息,但音波却如刀刃般锋利,片片见血。

  “小公子,你不会以为宫里出来的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吧?”她仍然在笑,嘴角上翘,“那可是片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如果总要对不起一方,那我宁可保护我的重要之人。”

  “私心。”雨天师语气感慨。

  私……心吗?

  对了。

  昨天也提到过这个词。

  ——薛仁杀死俞沛时,就在距离客栈一墙之隔的地方。

  ——你随身带着闭口铃,怎么会没有察觉到?

  雨天师的语气里带着怜悯。

  ——是因为私心啊。

  “……为什么?”

  “什么?”雨天师疑惑偏头。

  ……什么?

  自己说了什么吗?

  “私心,”他重复了一遍,脑袋空白,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想到什么说什么,“你昨天也说了私心。”

  “这个啊,”雨天师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他笑了下,带着点看好戏的意思,说得却很随意轻松,“因为那天晚上你师尊以为是你回来了,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嘛。”

  “我?”江练脱口而出,“为什么是我?”

  按照雨天师的说法,师尊以为他回来了闭口铃才会晃动,可那玩意儿分明只对魔气有反应,他和魔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还是个自己都不知道的魔族吧,况且他修仙这段时间也没觉得有哪不舒服啊。

  云澹容不语。

  雨天师善解人意地替他回答了。

  “因为在长生天宫里,你看见了江练入魔,而你出关那天,他身上又确实有魔气,所以你以为他确实会入魔,才决定带着他一起下山的,对吧?”

  云澹容:“你为什么知……”

  当时的画面迅速在脑海里闪过,数不胜数的尸体、血流成河的大地、半空中的青年手握着剑……

  剑?

  他蓦地收声。

  那把剑不是“不动”,只是任何一把普通的剑而已,倘若那是预言,绝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出错。

  他神色一冷,“那是幻境。”

  “是啊,”雨天师爽快地承认了,“那地方的阵法,稍稍改动一下就能为我所用,于是我让你和薛仁看见了不同的事物,江练可能入魔,你又不愿意枉杀无辜,必然会将他放在自己眼皮底子下,而薛仁瞧见你果然收他为徒,便对你们师徒反目成仇的结局确信不疑,必然会从中作梗,至于他身上的魔气,是因为那月分给他的清心丸里放了槐安花。”

  “所谓冥冥天注定,其实只是人为的巧合罢了,还挺有趣的对不对?”

  “那时候江练还未入门。”

  “负责折桂会的人是我啊,”雨天师偏头,同情地向已经呆住的人投去一瞥,“参加折桂会的有五百名弟子,我比你们知道得都早,如果不是我恰好选中你,成为云长老弟子的可能是其他任何一个弟子。”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带着笑意,像是剜肉的钝刀,“怎么样,要不要谢谢我?”

  -

  绸缎般的水流束缚着空中的悬棺。

  突然之间,其中一条猛地颤动起来,只见一抹艳色自下而上溯游,身形灵活,像是溪流里平白无故多出来了一尾锦鲤。

  快要滑落时,那人手一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在空中跃出几米,随后轻巧地落在棺边。

  手腕不偏不倚,恰好搭在横木上,指尖微微垂落,若有若无地触碰着棺中人的额侧。

  他低头凝视了会儿,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费那么大劲儿干嘛呢,你看,死了都没个安宁。”

  那当然是自言自语,因为此处并没有人能给予他回应。

  唯一能交谈的对象此时眉头紧锁,睫毛颤抖,紧紧闭合的浅薄眼皮底下,看不见的眼珠在快速转动着,诅咒般的黑雾已然漫延过半张清俊的脸,沉眠之人显然是处于不安定的状态。

  那人微微抬手,轻点在棺中人皱起的眉间。

  他叹息般柔和道:

  “睡吧,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