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75章 江山旷劫争173

  “你知道……阳捷春是怎么死的吗?”李金陵咽下满嘴血气,对叶听雪狠出一掌。但他已到末路,身法招式大不如前,叶听雪清楚瞧见了他动作间的所有破绽。

  李金陵一掌空了,便再出一掌,厉声喝道:“是愚昧至死,不肯低头、不肯后退、不肯顺应大势!”

  叶听雪看着那掌险险从面前划过,他同样有伤在身,因而动作都显出几分迟滞。

  长河落日的内功本不属于他,这真气太过磅礴雄浑,几乎冲断了叶听雪一身经脉。虽然痛苦,却也使得自己能重新聚气提剑斩出。

  他不能松懈,叶听雪心中清楚,当这真气自体内消散之时,他便再无力对抗李金陵了。

  “那你呢?你又为何不退?”叶听雪提剑往那掌风中刺进,和人的血肉之躯撞在一起,闷响不止。李金陵单手劈在剑上,他半点不觉疼痛,只想得能以蛮力生生将这剑折断。

  “我不退……”李金陵咬牙道,五指握住叶听雪的剑。这把一侧开刃,一侧藏锋的剑被他攥住后,剑身狂颤不止,他和叶听雪谁也不肯退让。李金陵听见那人问他为什么,还不待他回答,手中这剑忽然荡开气劲。

  金丝手套能挡得住有形剑锋,却难应对如此骇人的气劲。他被这剑压着急速后退,指骨翻折,他快连剑抓不住了。李金陵重重砸到墙边,将街边堆着的一干物什撞得零碎。

  但他还没有死,李金陵浑身是血,从地上爬起来,嘶哑道:“再来。”

  摧心掌练到今天,李金陵早已达到宗师境界,这身内力寻遍天下也少有人能与他相抗。修行武功,不是为贪武学造诣,不是为天下扬名,也不是为济世救困。

  他的天子是谢怀,谢怀最恨身怀武艺的江湖人,曾问过李金陵学武是为了什么?

  李金陵答:“是为了天子。”

  他这辈子说得最多的是假话,独独这句却是最真。李金陵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天子,因为他是一个太监,注定只能是皇权的附庸。一个阉臣能走到今天,要靠玲珑心思,无情手段。一个阉臣想要活着,要仰仗天子鼻息。

  李金陵把手臂折断的骨骼推了回去,他右眼跳动不止,半张脸都在抽搐。叶听雪提剑朝他走了过来,李金陵眼中浸染血色,看得一片模糊。

  叶听雪他看不清,他以为眼前这人是阳捷春。

  “你来了。”李金陵啐了一口血沫,忽低低笑了起来,他凝视着那人,目眦欲裂。李金陵又道:“大人……当年我跪在你的脚边,选了个和你相反的方向。”

  剑招看不清楚,眼中唯有银光流泻而出。李金陵听闻剑声,那剑往右边刺去。他失了右手臂,半身有缺难防。李金陵咬牙不躲,肩胛硬接这下,他有软甲护身保命,只是要多吃些皮肉苦罢了。

  叶听雪近了他身,李金陵猛地伸手刺向心口。李金陵先前也以此手段,叶听雪早有防备,伸出双指点在他腕上穴道。长河落日的内力灌入李金陵体内,顿时乱了体内气机。

  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还是不退,叶听雪骤然一惊,那手以极其诡异的方向折开,正冲叶听雪咽喉袭去。

  他倾身后仰,颈上被掌风掠过,瞬间多了一道血线。好悬退得及时,未叫这掌能割开他的咽喉。

  快雪时晴回撤一划,叶听雪借后退之势翻身避开,再抬腿往李金陵心口踹去一脚。

  李金陵两眼流血不止,方才那剑划瞎了他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目不能视,剧痛又让身体知觉模糊,此刻耳中只有自己的喘息声最分明。这声浑浊,其中暗暗含着他身里骨骼断裂,皮肉受击凹陷的响声。他张了张嘴,还未说话便流出许多血。

  “李大人看不见如今时局了吧。”叶听雪俯身下去捏住他的咽喉,让李金陵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动作,“你选的天子咳咳……”

  叶听雪口鼻溢血,长河落日的真气让他心脉不堪受负,但他仍按着李金陵不松手。

  “低贱入泥的阉人……怎敢和世家贵公子选择同道?你说不退,可是你死了……大人。”李金陵又吐出一口血,声音愈发模糊,“谁都可以成天子……唯独阉人不能……”

  李金陵忽然大笑,他抓住叶听雪的手腕,往自己颈上狠狠一压。颈脉受此压迫,逼着他咽喉淤血滚了出来,李金陵终于找回了声音:“我选的天子是个疯的,你选的天子呢?”

  没等到回答,李金陵便又说道:“叶听雪……”

  他这回没把人认成阳捷春,因为李金陵清楚阳捷春早就死了,那人尸骨还是他亲自收殓的。绯红衣袍被千万只利箭穿破,衣衫如此,人更是血肉模糊。

  阳捷春成了死尸一具,并安上个反贼名头,这位承天府的大人,地位超凡的世家公子,再不能比他高贵多少。

  “你要杀我吗?”李金陵问道,然后得来一个肯定的答案。他心中其实也了然,这时也无怨怼。只是黄泉下看见曾经侍奉过的两位帝王,他不知该跪向哪一位。

  “外头怎样?”李金陵听到模糊声音,这是问的最后一句。声音还在口中,头颅便被叶听雪斩了下来。

  血和泪一起流下,叶听雪痛得几乎晕厥,松手使人头滚了出去。他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漆黑夜色。这颜色重似浓墨,叶听雪恍惚觉得自己的眼睛又看不清了。直到天上绽开一点璀璨红光,这小小的烟花刺破了夜色,又撞入了人的眼中。

  升上这样的烟花,说明岭南的大军已至。

  叶听雪浑身无力,撑着剑和李金陵的尸体靠在墙边。他半睁眼睛,看见有许多士兵列队赶往城外,这些是从皇城中调出来的禁军。不止眼前这批,还有无数支军队也跟着调动出城。

  而在上阳皇城外,一刻钟前叶新阳就看到了绣着“褚”字的旌旗。一小队人马先到了皇城之下,领头那将军姓杨,名贤威。

  他领兵来,说辞十分好听——听闻京中有变,岭南王特率兵前来勤王……大军片刻就到。

  被李金陵打破的城门早有无数官兵围住守护,仍是不愿再放任何一人进入城内。

  “来得果真够快。”霍近英看着那队人说,和叶听雪先前说的一模一样。匪兵攻城作乱只是幌子,演给帝王看的,这群人无声无息地来,将风云搅乱之后连行踪都难以寻到。皇城禁军已被调来护卫,而他们面对的是岭南重兵。

  兵从漠北边域赶过来,路程不短,这么快就到皇城,显然是早已听闻了京中风声。

  “岭南多少人?皇城守卫多少人?太子……多少人?”叶新阳垂眸思索道,他又看见杨贤威骑在高头大马上,端了副威风勇猛的姿态,朗声对守城将士说话。能否劝开城门不是他的目的,杨贤威只要造势便够了,因为他身后的人还没有到来。

  叶新阳和霍近英率众把承天府那群人给剿了,这数十人尚能一战,但数以万计的兵他们却不想轻易去碰。

  所以此刻既没有强行冲入城中,也不主动去和岭南的人接触。应叶听雪所求,拦住承天府这事无伤大雅,他们也卖了太子一份人情,现在只要等出赢家。

  岭南要助兵勤王,守城将士却问他:“反贼是什么人?”

  杨贤威眯着眼道:“自然是入京作乱的人,我来时在路上听说要人要为大楚复国,连太子都出来了。端正统名号,却以匪帮行事……这究竟是太子,还是反贼呢?”

  “你也说了那些是土匪蟊贼,不需岭南的大将军,某出手也能镇压。”城楼上的人不吃他这一套,说话半点不客气,铁了心不愿去开城门。

  杨贤威见他不动,但笑不语。俄而地面震动不止,马蹄声震如雷,只夜色中忽显出来重重银光。高天一抹淡月,照在甲胄上方能见得是这种颜色。岭南的大军到了,叶新阳极目远眺,却囿于天光昏暗,视野太差,根本看不清来了有多少人。

  凭声势就能预感到人数甚众,远超他在潇水山庄时所见的官兵。

  霍近英也看着那队大军,和叶新阳交谈道:“举这么多兵,应当是放弃漠北了,怎地那王爷还没有到?”

  叶新阳摇摇头,又见天上放飞焰火,红色火光一瞬而过,比之白日清晰不少。在荒山道中,匪兵攻城时也有这样的焰火。叶新阳看向岭南众人,杨贤威也见了焰火,脸上仍然带笑。他便摸不准了,这焰火究竟是给谁的提示?

  太子,还是岭南?

  杨贤威回神看了一眼岭南大军,俨然得了十分底气,他再度喊道:“反贼已闯入宫中逼迫天子,尔等不去守卫,竟再此拦住岭南勤王大军!难道说楼上的将军根本不顾天子安危……和反贼是一伙的?”

  话音方落,城上兵卫齐齐举箭对准杨贤威。后者微微皱眉,身侧十数人举盾拦在他身前,岭南王大军举戈大喝,并往前踏出一步。这一步使土地再次震荡,仿佛石裂地动般。箭阵显出,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他们这么多人,要踏平城门不是什么难事,城上那百十人想拦也拦不住。

  杨贤威抬手示意身后大众先按兵不动,他幽幽叹道:“我等是为勤王而来,王朝危亡,皆在此刻。你我本该携手御敌,何故闹到这般境地?”

  城上人道:“哪里有反贼?我看自前线脱逃,弃漠北不顾的才是反贼。”

  话都直白地说到这个份上,杨贤威也再难保持住他的笑脸,遂抽出佩刀:“诸位,随我入京,诛杀反贼!”

  群兵躁动,自杨贤威一声令下,前头一队重甲骑兵不顾城上箭雨,疾冲向城门。

  叶新阳心中觉得怪异,城楼守将似乎全然不惧岭南攻势,有条不紊的点火放箭。城外很快连成火海,箭雨却难破开那队人马身上披着的重甲,他们很快就跑到城门边上。有人甩鞭,叫胯下骏马扬蹄,如生羽翼般从路障上飞跃而过。

  他提刀冲进破损的城门中,见这两扇大门缓缓推开,心中惊喜,却未想到门后是万千禁军。

  寻常弓箭难以突破重甲,强弩便不同了。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青铜弩箭将他整个人从马上砸飞出去。

  叶新阳忽然直起身体,将这点变故收揽眼底,他看见城门背后的不知其数的禁军。

  “他们为什么不去护卫皇帝?”叶新阳十分不可置信,和他同样想法的还有杨贤威。

  御前诸军聚在此处,推着弩车对准城外的岭南大军。若是他们敢近一分,弩箭便像方才那样飞射出去,绝不留情。

  杨贤威完全没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他抬手招了一个小兵过来,那人却说:“将军,还是没有王爷的消息。”

  杨贤威怒目瞪着他,此刻真想以手中长刀杀人,但是不行,还不能乱。岭南大军先行在前,岭南王后出,但他的车骑轻便,应该较大军更快才是。杨贤威遣了两人去寻,回身再向面前诸军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身着明光铠甲的人纵马骑到城门前,他将那话听得分明,当即举长枪对着杨贤威道:“城中的……是天子,擅自闯入的是反贼。”

  杨贤威将手一扬,正欲发兵强攻,眼前却忽然见了一抹红色。

  这红细腻,掠过杨贤威时让他感觉自己如被香风拂面。即使在黑夜中,即使天光昏暗,他们也能够感觉这抹红色是何等不凡。不是正红,而是比胭脂更深一些的颜色,显在红绸上是十分华美与艳丽。

  “反贼褚南丰业已伏诛。”红绸末处是白衣白马,那人驰到两军之中,绸缎将飞扬向她的箭矢全都绞了下来。苏梦浮勒马停住,冷眼看着岭南众人,聚起手中一颗苍白人头,再次大喊:“反贼褚南丰泄露军机,勾结外族。”

  她使这人头正对杨贤威的方向,再重复道:“业已伏诛!”

  杨贤威不是很敢细看这颗人头,他直勾勾盯着那个女人的脸,艰难说道:“你又是谁?”

  那个女人笑了笑,将红绸收回袖中。

  她说:“承天府,飞花剑,苏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