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52章 江山旷劫争150

  枪上的一簇红缨沾有泥雪木屑若干,显得肮脏无比。叶听雪把这柄长枪从树上提了下来,又顺手抖落枪上的污垢。

  他见过这把黑铁打作的枪,也和这强悍的枪法交过手。在更早的时候,在黄羊城的公辩大会上,那时候他扮成红衣鬼主,江湖豪侠恨不能将他当场毙于刀剑之下,义气帮的赤牛舵主就冲在前头。

  一枪戳进那人腋下,叶听雪将人卡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人颈骨断了,身体也还有力气能动。叶听雪当时险些出掌打在他头顶上,最终还是卸了力道,指掌所出的推换诀狠狠打在了他后心,但气势和摧心掌差不多。

  被蚀神蛊改变过的身体无痛无觉,到底还是人体凡躯,不能真正做到肉身成佛。叶听雪推断了他两臂的骨骼,身体到了极限,他就动得更加艰难。被整个推倒在地,挣扎着再起不能,只能从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嚎叫。

  “嗬——”

  叶听雪认出这是赤牛舵主的枪法,但依旧有些不敢置信人如今变成了这样。

  他出手按住那人,手下是一具僵硬的躯体,完全不像是活人肌肉的触感。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黑布完全遮盖,叶听雪用剑挑开布帛,这人在险些在挣动中撞向风楼。

  他的皮肉是一种诡异的紫黑颜色,暗沉的血色从体内浮起,又淤积到表面上,显得他胸口纹饰的赤色牛头也变得丑陋无比。

  就是义气帮的赤牛舵主无疑。

  “叶听雪……”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响,他按剑回头,就见陶思尘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他半张脸上全是血迹,黑色的蛇蹭着那些血迹在他脸上缠绕,相思想爬进他的嘴里,但陶思尘说完话后就紧紧抿住了唇。眼前光影混乱,他其实看的并不太真,只能模糊地感应到叶听雪的气息。

  “你怎么?”叶听雪看他状况不对,撇下了赤牛舵主快步朝他的方向走去。陶思尘猛然睁大双眼,眼中瞳仁变得怪异非常,这是蛇一样的瞳孔。

  他定定地看着叶听雪走了过来,后者方才想说的话停在嘴里,望着他和一齐看过来的相思沉默住了。

  瞳仁晃了晃,陶思尘忽然用手捂住了眼睛,剧烈地喘息了几口。再看向叶听雪的时候渐渐恢复成平常模样,相思从他的耳后钻了出去,蛇身也渐渐消失在叶听雪的视线里。

  他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几分,余光里撞进来一把熟悉的长枪。陶思尘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朝赤牛舵主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是义气帮的人。”叶听雪开口道,他将风楼收回鞘中,就见面色漠然的陶思尘用铁手狠狠拍在了赤牛舵主的额头上。

  “是术度英的诅咒……”陶思尘喃喃自语道,叶听雪还没听清他说什么,就见那只沾染点点黑色血迹的铁手再次往赤牛舵主头上拍了一掌。

  赤牛舵主剧烈抽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的嚎叫声渐渐平息下去,最后终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叶听雪看着这副惨然怪异的景象一时无言,陶思尘似乎又沉浸在自己的梦魇中,口中念念有词。这一回他说的话叶听雪能听清却一点都听不懂,显然不是中原的语言,倒和徕楼所用的语言很类似。

  长枪被陶思尘丢了出去,他一点也不想碰这个东西。陶思尘僵硬地回头看向叶听雪,后者无法形容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既像是痛苦,又像是厌恶,那双方才和蛇一样的瞳仁已经恢复正常,但其中又许多深重且复杂的情绪。

  “拧断了他的脖子、手脚、打穿他的心肺,是想拦住他的动作吗?”陶思尘头痛欲裂,额头上掉下来的冷汗淹进眼睛里,像泪一样落下和血混在一起。“没必要,直接杀掉就好了……他们早就死了。”

  叶听雪皱眉看向死状凄惨恐怖的赤牛舵主:“他真的死了吗?那为什么还会说话?”

  “你幻听了,死尸是不会讲话的。”陶思尘对这个问题不以为意,也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结。

  “不,我听见他说话了。”叶听雪感觉自己的手冷到麻木,只好紧紧握住风楼,以此来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时赤牛舵主的枪往后刺,他整个人也被推着撞到了树上,挣脱不得。赤牛舵主没有杀心,但出手狠戾全是奔着要人性命去的。叶听雪托着他的头,折断他的脖颈的时候分明听到一句十分模糊的话,似是他勉力开口,短暂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说的是:“救……我……”

  冰冷的手指抵在他眉心,叶听雪骤然回过神来,然后对上了一双黑色的蛇一样的眼睛。

  看向那双眼时,叶听雪恍惚置身于一个冰冷漆黑的所在,脚下是尖锐的山石,刺得他浑身鲜血淋漓,但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刺破皮肉、折断筋骨之痛。

  有的只是是身处其间,精神蒙受无限的迷茫混沌,头脑也因此晕眩昏涨。

  “你幻听——”陶思尘没有把话说完,风楼就抵在他的颈侧,剑未出鞘,但压在他身上的力道不轻,带着锋利肃杀的意味。

  叶听雪在威胁自己,叫陶思尘收了声音。那人说:“又是这些幻术……我说过这世上能让我棘手的人不能再多一个了。”说罢便不再看人,叶听雪撤回了自己的剑。

  陶思尘把这魇杀的把戏收了,倒是很意外叶听雪竟然这么快就能让心神破障而出。如果他没有猜错,那现在叶听雪的眼睛应该会很痛苦。叶听雪确实痛苦,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在流泪,但手上揩下来的是红色的水汽。

  刚刚一场生死厮杀,让鹤近山的山道顿时变得更加危险诡谲。

  早先上山时,叶听雪就隐隐约约感觉身后有人跟随,但陶思尘和他走得极快,加之山路难走,身后的眼睛很快就被甩开了。

  他也有过猜测,猜那些是柳催手下的人还是别的什么,见没什么动作,甩开之后叶听雪就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那把枪刺了过来,交手只是一招叶听雪就认出这人是赤牛舵主。

  那瞬间他想到是陶思尘联络义气帮进行的布置,只为《玄问天疏》。可转念就将这个想法弃了,就算是义气帮,未得奇书前怎么会先发生内讧?赤牛舵主第一枪可没对陶思尘有一点保留。

  浑身漆黑,也能当做是穿着夜行衣,但再怎么伪装也不会眼耳口鼻全部遮住,这是和卑什伽奴一模一样的打扮。

  赤牛舵主无痛无觉,呼唤不应,原来也是受了袒菩教的蚀神蛊。这让叶听雪更头痛了,袒菩教阴魂不散,一个菩萨手段阴毒恐怖,这样的傀儡不知还有多少个。

  他们出现在鹤近山,也是为了《玄问天疏》吗?

  天光渐明,但微薄的晨曦落在身上缺感受不到丁点温度,寒冷依旧。叶听雪抬头去看云层,感觉再等一会儿就会有雪飘落下来。

  陶家迁到鹤近山还不够二十年,山上的机关阵法却也已经有了不小规模,虽比不得死人岭中的那样庞大复杂,但也环环相扣,精巧无双。叶听雪在死人岭的时候拜读过陶家前辈编纂的《玄机述》,浅显地了解过相关。

  就是因为有过了解,才知道眼下的机关是如何的不凡。虽还陶氏所出,但早已经超脱了机关综述的范畴,变得更加复杂难解。叶听雪看着那些机巧变化,心说当初在死人岭中所见果然只是冰山一角。

  陶思尘完全不被机关所阻,他在这些地方如入无人之境。一层黄土一层岩,他们很快进入一个幽深狭窄的洞穴,不知行进多久才到山腹之中。他说这是最快的路,是一条由滑索牵引带动的捷径,可以直通山上。

  这地方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处处都不满尘埃,他们经过木台时还能在上边留下脚印。陶思尘推动机关运作,数息过后两人所立的木台剧烈一颤,接着缓缓移动向上。

  叶听雪仍仔细地盯着外头,另一边陶思尘却松懈了下来,相思又爬到了他的脸上,伸出的信子似乎触碰到脸上的血。

  “你要找那部书,这么笃定它一定会在那个盒子里吗?”叶听雪抱剑靠在小窗边上,山腹昏暗无光,往外看也看不出什么。叶听雪想了想又说:“是陶家长辈和你提过的?”

  苏梦浮曾经和他提过从承天府带出来的匣子,但提的是天子玉玺,并不是《玄问天疏》。这样的秘辛显然不会让陶思尘知道,就算他是负责保管匣子的陶家子弟,经历过那场变故的长辈又怎么能轻易将这些事情脱口而出?

  因为痛楚,陶思尘的气息变得十分虚弱,他垂着眼睛,一副快要昏睡过去的样子。但他神魂也因剧痛变得十分清醒,说出来的话也十分冰冷:“你也想要那部书。”

  叶听雪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手指在风楼剑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他身后还背着三把剑。陶思尘拿的是玄晖,如果他们此刻决裂分道扬镳,凭叶听雪的本事未必不能将所有的剑都据为己有。

  “欲望没什么好羞耻的,想要就是想要,不想要就是不想要。”陶思尘睁开眼睛,这回不是蛇的瞳仁,倒是比用幻术时更显几分真诚,“我的武功稀松平常,也不想掺和进这些事情里,我只要《药典》,其他的你都拿走我半句不会多说。”

  叶听雪微微倾身:“如果我也想把《药典》拿走呢?”他一直看着陶思尘的眼睛,并从那双眼睛里敏锐捕捉到了杀气,一瞬而过,但他都看清楚了。

  陶思尘把相思从脸上勾了下来,让这条蛇留在他的手指上:“大公子真是好胃口……那我再退一步。山上造物坊有誊印的机子,只要一晚我就能把这部书给拼出来,到时候再将原本归还给你,如何?”

  见叶听雪摇头,陶思尘皱着眉脸色变得有些不好,铁手往玄机匣的方向动了动。

  叶听雪又笑了笑,似乎不将他的动作放在心上,轻声说:“是吗?谁知道我拿到了那部书会不会立刻毒发身亡,这个问题就没有商榷的必要了。”

  陶思尘眼中一暗,他有些心力交瘁。上山前就被叶听雪用推换诀伤了心脉,在山腰和卑什伽奴交手又让他受了重伤。这具身体虽然不会轻易死去,但却脆弱非常,丁点的痛苦能在身体里放大无数倍,所以他永远也无法摆脱身上的那条蛇。

  他伸出完好的那条手臂,铁手把袖子勾了起来,露出的腕子上有一片深深浅浅的划痕。这个地方曾反复被人划开取血,因而那处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粉红色,似是那里的皮肉才堪堪长好。

  “我的血是解药。”他对叶听雪说,静默片刻又多补了一句,“能解很多的毒。”

  叶听雪仍站着不动:“我怎么知道管不管用?”

  陶思尘忽然大笑不止,相思的身躯缠绕在腕上像在守卫这个地方,陶思尘又说了句叶听雪听不懂的话,将相思唤到掌心。

  “不管用,难道这些伤口平日都是划着玩的吗?”铁手拨开玄晖剑的剑鞘,陶思尘垂着眼睛,迅速用手往那十几年未曾饮血的剑上划了一道。

  他把这只流血不止的手朝叶听雪伸了过去。

  两人都没再说话,容身的木台忽然剧烈一震。到山顶了,陶思尘被小窗透过来的天光照得无法睁眼,叶听雪感觉到动静也当即回身去看。

  只见天地素白一片,果真如他所言下了一场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