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逐山冥府最有顶尖收魂师的称号不是空穴来风,他在院子里转到半夜,想明白的一个道理。

  人能够回到过去,前提是过去的那个时空中存在一个“你”。

  整个过程并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替换。

  “你”回到过去,抢占了过去的“你”的空间,而过去的“你”则占据了现在的“你”。

  贺逐山要实现过去和现在的替换,就如同要实现戒指在敬苍和贺逐山身上的转移。

  戒指转移时,发生了什么?贺逐山努力回想排查着条件。

  那时足够特殊的只有钟声。

  能够很简单的推测,实现替换的最基本条件是钟声。

  贺逐山撞响了铜钟。

  一声钟声,并没有任何反应。

  三声钟声,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他抚摸着冰凉的钟身,将范围缩小到“黄昏时敲响铜钟”。

  刀疤觉得贺逐山大概有点毛病,从晚上到白天,竟然一直守着一口钟,不知道以为他是想给谁送终呢。

  蓝眼睛昨天在当事人面前说坏话,今天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和他聊天。至于脏辫,完全没那个心情。

  贺逐山盯着电子屏幕的时间,在下午六点整敲响了钟。

  钟声在寂静的道观中显得十分突兀,三个收魂师不明所以的回过头,只见贺逐山呆愣的站在铜钟边上,像个木头人一样没什么反应。

  “这老哥怎么回事?”蓝眼睛问。

  “好像……”刀疤话音未落,贺逐山就突然有了动作,刀疤嗨呀一声,“愣神呢。”

  贺逐山紧紧的握着戒指,硌得手心生疼。

  他的设想进行得并不顺利。

  他的确回到了过去,但是时间非常短,而且受到原主的阻碍非常大,贺逐山的意识想要进入那具身体,必须要进行一番艰难的斗争。

  如果对手是其他人就还好,可偏偏是曾经的自己,年少的自己有多浑他是清楚的。

  可是已经没有别的方法,如果他能直接出现在敬苍的面前……

  今天敬苍怎么没来?贺逐山突然想起。

  此时一个NPC坐在茶馆中,拈起茶盖,一板一眼的的浮着茶沫,双眼却死死的盯着贺逐山。

  敬苍的意识与记忆似乎正一点点被怨气蚕食,脑子中只记得进入任务后的零星画面。

  眼前这个人叫贺逐山,不能忘记他,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敬苍在心中一遍遍重复,但是关于贺逐山的记忆也变得模糊,怨气逐渐占据了上风。

  他想杀死他。

  贺逐山居然骗了他。

  贺逐山附在那个老头身上,给敬苍说了斩魂剑的使用方法,他在骗敬苍去杀死他。

  可一想到贺逐山倒在地上的画面,敬苍全身便极其痛苦。

  敬苍紧紧的握着拳,始终咽不下那口恶气,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选中了最容易被控制的蓝眼睛。

  蓝眼睛原本坐在刀疤对面打瞌睡,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忽地浑身一哆嗦,紧接着睁开了眼。

  刀疤嘲笑了一句,看蓝眼睛嗫嚅着嘴唇,还以为他要破口大骂一顿,谁料他竟然一句话没说,站起来朝贺逐山走去。

  “我我我……我想起来了。”蓝眼睛说。

  贺逐山静静的看着蓝眼睛,过了一会儿挑眉问:“什么?”

  “我听闻了一个传说,据说用这个方法可以让一切怨灵消散,而且不留后患。”

  贺逐山看着他不吭声。

  “你不好奇是什么吗?”

  “想说就说。”贺逐山说。

  “斩魂剑听过没?”蓝眼睛说,“你这样的正道传承人应该没听过这种邪门方法。”

  “嗯。”贺逐山点点头。

  蓝眼睛一口气将斩魂剑的使用方法和符咒口诀说完。

  “你听明白了吗?只要用这种方法,宿主就可以彻底消失,而我们就可以从任务中出去。”

  蓝眼睛昂头去看贺逐山的反应,没想到贺逐山居然面带微笑。

  “你笑什么?不相信我。”

  贺逐山闷声笑了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的演技太烂了,敬苍。”贺逐山低声说,“从你走过来那一瞬间,就假得要命。”

  敬苍:“……”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但还是风轻云淡的听我逼叨半天?

  怨气更大了。

  敬苍默不作声的走了,当然略微有些尴尬。

  “毛子,你跟他嘀嘀咕咕半天说什么呢?”刀疤好奇的问。

  敬苍白了他一眼,说:“没什么。”

  接着蓝眼睛双眼一闭,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

  贺逐山在未来几天进行了多次尝试,但都以失败告终,后来他试着与曾经的贺逐山和平相处,起初能够待个

  十秒,但立即就被“他”察觉到,然后被强硬的“挤”出来。

  贺逐山有些烦躁,恨不得真的坐时光机器回到过去掐死那个小崽子。

  而且,“他”应该已经产生了怀疑,未来只会更难。

  一天晚上,贺逐山像往常一样敲响铜钟,来到“他”身体中。

  这次居然奇迹般的没有被排斥。

  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坐在镜子前,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你来了。”他对镜子中的人说,“你想做什么?”

  贺逐山看着自己的阴郁狠戾劲儿,就一阵头疼。

  他年少是什么样子,贺逐山最清楚不过。年少的贺逐山就是个阴郁偏执控制狂,如果他说他回来是为了拯救敬苍,那么“他”可能……

  “你跟敬苍是什么关系?”他半眯着眼,射出两道冷光。

  “你就是那个人。那个……”他咬牙切齿的说,“那个更加亲密的人。”

  他伸手抚摸着侧颈:“你猜我能不能杀死你。”

  贺逐山冷冷笑了笑:“除非你杀死自己。”

  他死死掐指脖子,连同贺逐山都有了窒息感。

  贺逐山:“你有本事就掐死我。”

  他眼尾发红,松开手,脖颈上留下两道淤痕。

  “如果我杀死了他呢?”镜中的贺逐山格外冷静,冷静到令人血流停滞,“杀了他,那你就不会是和他更加亲密的人。”

  “你敢杀了他吗?”贺逐山问。

  “我为什么不敢。”他说,“我会在他最爱我的时候杀掉他,那他只会永远最爱我。”

  贺逐山冷冷笑了笑:“你凭什么觉得他会爱上你?”

  “那你凭什么确定,他现在爱着你?”他反问。

  贺逐山表情逐渐阴沉下来,另一个则得意的笑了:“你没有我喜欢他。你也不能确定他喜欢你。”

  年少的贺逐山觉得自己胜利了,他给了未来贺逐山品味失败的时间,过了大概十分钟,年少贺逐山笑着问:

  “你说我选择领带还是镣铐好?敬判官正在床上等我。”

  未来贺逐山并没有出现意料之中从暴怒,年少贺逐山觉得有些奇怪。

  未来贺逐山突然说:“敬判官?你连他是谁都分辨不出来,这就是你对他的喜欢?”

  “我怎么可能分不清。”年少的贺逐山说,“他是敬苍。”

  “他是敬苍吗?过去的敬苍和现在的敬苍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你不知道吗?还是说你知道,只不过是想把

  他当作一个替代品而已。”

  “他和那个病秧子不一样。”

  “你给我闭嘴!”年少贺逐山吼道。

  未来贺逐山感受到一股冲击力,但依旧咬牙霸占着躯体。

  “那个病秧子是怎么死的?是因为你吧,你不敢承认,所以你要固执的把现在的敬苍当作他。”

  在这场博弈中,身为未来者的贺逐山占据了太多优势。

  “那你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现在的敬苍又会死,难道不是因为你吗?你觉得自己很有用吗贺逐山,他还不是再次为了你死掉。”

  “即便你是从未来来的又怎么样?你无法让终止循环,不论是哪个敬苍,都会因为你!选择牺牲。”

  未来贺逐山愣了愣,年少贺逐山双手捂住了眼睛,眼底有了湿意。

  “我找不到我的敬苍了。可是为什么你能?”年少贺逐山说,“我的敬判官呢?”

  “都是你!”年少贺逐山怨怼起来,“如果不是你的那些怨念,我的敬判官怎么可能消失!”

  “我的怨念?”贺逐山反问起来,“难道不是你的怨念更大?”

  “滚!”

  贺逐山回到了现实中,各种疑虑串成了线。

  年少贺逐山所说的敬判官,是死后的病秧子。

  病秧子死的时间是天启七年,系统那边说可能有个天启七年的人死后没有去投胎,而是一直困在任务中当NPC,那个人应该就是敬苍。

  可是后来的敬苍呢?

  贺逐山皱着眉摩挲着戒指。

  病秧子没去投胎,又哪里来的现在的敬苍?!

  真他妈的是有鬼了。

  第二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年少的贺逐山竟然懈怠了,未来的贺逐山顺利来到他身上。

  在逼仄的车厢中,香氛的味道有些沉闷。

  贺逐山看着敬苍,仿佛初次见到他一般。

  敬苍同样盯着他,不过有些恍惚。

  时钟滴滴答答的走动着,贺逐山反应过来,拿出戒指戴在敬苍手上。

  “不要丢。”

  贺逐山退了出来,在心中说了声“谢谢”。

  此时,贺逐山完成了第一件事——送出戒指。

  还有第二件更为棘手的事等着他做——弄清敬苍的身世。

  让贺逐山失忆的那次任务是在2003年,也就是说他最后一次见到敬判官是在2003年。

  敬判官好歹也是个判官,在地府的地位是相当高的,算得上半个公众人物,平时一定会有人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可是贺逐山为什么一点都没听说,甚至都不知道有敬判官这个人。

  这背后一定还藏着一个人,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跟敬判官相关的信息。

  哪个人会是谁?

  贺逐山点了根烟,除了贺逐山自己,他还真想不出谁会这样做。

  难道是年少的贺逐山为了把敬判官留在自己身边,便隐藏了他的信息,像个神经病一样囚禁着敬判官。

  然后自己因为某些事,意外丢失记忆,忘记了把敬判官关在了哪里?

  不对。如果是这样,年少的贺逐山并不会执着于敬判官会消失这件事。

  贺逐山的手插进发中,一下下抓着发根。

  他连续好几天不眠不休,此刻面容沧桑,下巴上覆盖着一层胡茬,眼睛里尽是血丝,眼神也变得浑浊,仿佛又回到了从那次任务出来时的浑浑噩噩。

  那次任务,他睁开眼时,就看到自己将一柄刀扎进了师父胸口。

  师父倒在地上,血止不住的流。

  贺逐山完全懵了,只听到师父虚弱的说:“逐山,你该长大了,不要那么任性。”

  贺逐山去捂师父的伤口,师父摇了摇头,说:“没事,这就是师父的命数,躲不掉的。逐山,别反抗了,也别再去尝试了。记住,要顺应天命。”

  顺应天命。贺逐山一直牢牢的记得这句话,可他最后还是破例了。

  他不应该靠近敬苍,可是他忍不住。

  在任务中,他不应该去救敬苍,可是他没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贺逐山长长叹了口气,想要吐出满腹的郁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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