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门口望去,只见门口竟然放着一个大水缸。
水缸上汪着一层油腻腻的光,中间有一团毛茸茸的黑影,月亮倒影其中,仿佛一只湿漉漉的眼睛在观察着敬苍。
敬苍一时有些困惑。
“我先下去。”
他呼了一口气,从墙壁上一跃而下。
敬苍走进水缸,抬脚踢了一下,水面晃动起来,犹如破碎的水银镜,在刺眼的光芒中,他看到了一个苍白的额头和毛茸茸的头发。
他心头一凛。
这水缸里面居然有人!
贺逐山也从墙上跳下来。
水面太油腻浑浊,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需要把水倒掉一半才行。
“把水倒出来一些。”敬苍对贺逐山说。
两人抓着缸沿,油腻的水倾泻而出,流光溢彩,水缸中的恶臭搅动起来,像是下水道里的陈年臭水流动起来。
水位逐渐下降,毛茸茸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额头上,水位再降下去,是一双沉浸在某种美好想象中的眼睛,敬苍心中漫延起一个猜测。
水被倒得差不多,敬苍才看清里面的情况。
只见王鹏面上带着神秘满足的微笑,打坐在缸中。
因为缸底太小,他的双腿被狠狠的挤压蜷缩,露出了连皮带肉的整块膝盖骨。
贺逐山抬手敲了一下水缸,颇有些兴趣的说:“居然还搞和尚坐缸这一套。”
和尚坐缸,是和尚圆寂后,把人放进一个特制的缸中,再填充木炭石灰之类防腐的东西,最后再盖上盖子密封。
等尸体特殊化后,再开缸将尸体刷上金粉,贴上金箔,放于庙中受香火供奉。
说来这也是肉身佛的一种。
可这王鹏为什么要坐缸?
敬苍回想着脑海中的梵语声,和那座腐烂的铜皮肉身佛。
难道王鹏也是受那肉身佛蛊惑?
王鹏,王三道死得极蹊跷,矛头再次指向了村长。
“莫非是村长向肉身佛献祭供奉,然后得以长生不老?”敬苍问。
贺逐山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后把打火机扔给了敬苍。
“你觉得呢。”贺逐山不疾不徐的问。
敬苍拿着打火机,却又并不抽烟,他皱着眉说:“不太可能,秦始皇都没能做到的事,他能做到?”
“不论何种风水局,都只是气和运势上起作用。村长设局吸食了这个村子的气运,也不过是延长寿命,苟延残喘。”
“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大的秘密。”
这时门外传来了瞎子的惊吓声。
“我草,这这这,这王三道怎么吊死了?”
三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孙铭看着敬苍,眼神没了之前的浑浊,但却又有些阴郁。
“哥。”孙铭乖巧的叫了一声。
敬苍心想他应该是在环境中受尽折磨,出来之后竟然成长了不少。
敬苍心底怅然若失,却也有一份欣慰。
他安抚的拍了拍孙铭的肩膀,语气似清晨薄雾:“能自己走出来就好,以后要保护好自己,危险的事情不要去做,做什么前跟我商量,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不要冲动,学不会的东西……”
敬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唠叨。
可能归根到底还是觉得亏欠了孙铭。
“学不会的东西也不要着急。”
孙铭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姐,你看看别人。”瞎子酸里酸气的说。
“你先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林逾静说着白了一眼瞎子。
贺逐山在一旁嘴角带笑,弹了弹烟灰。
“差点忘了正事,这王三道和王鹏怎么就突然死了,还死得这么奇怪。”林逾静说。
“我靠,肯定是拿铁链的那个鬼东西!哥们儿现在想起那个阴森森的眼睛还有点后怕。”瞎子说着脖颈竟有些发毛。
“也有可能,刚才的惨叫也是他们?”林逾静问。
敬苍点头:“应该,但是……”
敬苍把对村长的怀疑给林逾静说了一遍。
“刚回来时我看村民的大门都紧闭着。”林逾静说,“现在去找村长应该正好合适。”
在深沉的夜色和黑雾中,村长那座高楼像是一块墓碑,紧闭漆黑的窗口,像是一个个骨灰盒子。
朱红色的小庙肃立在荒凉的田野中,地面缓慢的升起白汽,游离着一簇簇绿荧的磷火。
瞎子不敢出声,只觉得后脑勺有坑坑洼洼的感觉。
敬苍打开窗户,有一股浓到化不开的香料味,冲击得大脑麻木。
他默不作声的等待月光涌进黑暗,看到了模模糊糊的框架。
窗户正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件格外臃肿肥大的袍子,衣服上的面具似乎泛着微光。
“没人。”敬苍低声说。
他想翻进屋内时,又乍一下停了下来。
只见他拿了一张符纸,递给孙铭后,才翻进窗户内。
他身手矫捷,落地时像一只猫,没有一丝声音。他回头看了眼贺逐山,有等待的意味。
贺逐山点点头,也翻了进去。
孙铭扒着窗户,也想要翻进去,随着衣服被人一把抓住了。
他皱起眉,回过了头。
瞎子被孙铭寒冷的眼神触击得一颤。
“哥们儿……”瞎子舌头紧巴巴的说,“咱仨别进去了吧。”
孙铭一言不发,伸手拿掉了瞎子的手,然后翻进了屋。
瞎子:“……”
敬苍点燃符纸,窜出一股火苗,看着地面上多出的人影愣了愣。
“你进来做什么?”敬苍问。
“哥,我可以的。”孙铭说。
敬苍犹豫的说:“行,注意安全。”
贺逐山推开了门,看了眼昏暗的走廊。
“出去吧。”敬苍说。
敬苍想让孙铭走中间,但孙铭正好奇的打量着房间,他逐步靠近了那件神袍。
敬苍刚想伸手阻止他,却只见孙铭伸出手,掀了起了神袍。
“哥,你看这是什么。”
敬苍思绪被打乱,拿着火靠近,看到神袍下面有个皱巴黢黑一掌宽的东西。
敬苍还没来得及说话,孙铭竟然举起手,径直拿掉了面具。
敬苍正欲责怪他,却突然愣住了。
只见一个干瘦如同干尸的头颅歪在那里,被一根钢针似的东西洞穿眉心,钉在了墙壁上。
眉心流下的黑血在这张脸上张牙舞爪,像是乌黑的毛细血管。
敬苍觉得匪夷所思,抬手解开了神袍。
一副灰扑扑的尸体暴露在视线中,这人干瘦如柴,骨头上只绷着一层皮,肋骨根根分明。
奇怪的是他喉管那一截高高凸起,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把皮肤撑破。
敬苍抬手摁了摁,里面的东西十分僵硬。
林逾静见他两人没动,便和瞎子一同翻了进来。
瞎子好奇的凑近一看,两条腿顿时软得没了知觉。
“我我我草,这什么东西……”
林逾静捞起瞎子,瞎子借势躲在了林逾静身后。
敬苍拿着火,凑近喉管那一截,想要看清里面藏了个什么东西。
谁知林逾静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你往上点。”林逾静的声音很不正常。
敬苍把火对准这张灰暗衰败的脸,林逾静伸手挑起下巴,眉头登时紧锁。
“这不是……这不是村长!”
敬苍错愕。
仔细看去,这眉眼之间确实有村长的感觉。
他伸手打开这人的嘴,只见里面有几颗摇摇欲坠的烂牙。
真的是村长!
“他怎么变成这样的?!”瞎子问。
敬苍摇头。
村长居然死了。
原本即将真相大白,却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一条清晰明了的线索在最后居然断掉了。
难道真正的凶手不是村长,或者说村长和肉身佛产生了分歧?
“看看他脖子里是什么。”这是贺逐山突然说。
敬苍把火递给了林逾静,瞎子着急忙慌掏出了一把小刀。
敬苍拿着小刀,刺进村长的喉管。
他瞥了眼孙铭,孙铭竟然拿着面具,津津有味的盯着他的手。
反倒是瞎子躲在林逾静身后发抖。
“快些,天要亮了。”贺逐山提醒。
敬苍来不及多想,按住小刀往下一划,紧绷着的皮肤瞬间破裂,失去活性的耷拉在两边。
他划破喉管,用刀尖抵住硬物,往外一挑,那硬物忽地从喉管里掉在了地上。
几人一块看过去,都十分意外。
这居然是一大锭金子。
瞎子不由咂舌:“他把这玩意儿吞下去了?然后被卡住活活憋死了?”
“应该是。”敬苍说。
“他为什么吞金?”林逾静问,“正常人都不会吞这么大锭金子吧。”
“自杀。”敬苍说,“和王三道王鹏一样。”
“入幻?”林逾静问。
敬苍看了眼天,天已经蒙蒙亮,需要抓紧时间。
“去找肉身佛。”
几人轻手轻脚到了二楼,掀开帘子一看,那肉身佛早就皮肉分离,化成了一滩极其恶心的黏稠液体,如同被盐融化了的巨型鼻涕虫。
林逾静和瞎子差点吐了。
“这东西不可能杀村长吧。”瞎子说。
敬苍有点烦闷。
如果是幻境自杀,也不可能把自己钉到墙上去。
“想不明白。”敬苍说。
林逾静叹了口气:“咱们先回去吧。”
“看一眼土地庙。”贺逐山说。
“好。”
土地庙逼仄矮小,敬苍弯着腰走进去看了眼,土地神身上披着褪色的红布,彩漆有些斑驳,和寻常路边的土地神没什么两样。
敬苍没设防,一转身撞到了热乎乎的人。
贺逐山抬手捂住了胸口。
敬苍想说对不起,却听到贺逐山问:“眼睛呢?”
敬苍:“……”
敬苍没了道歉的欲望,说:“你总是站我后面自己不知道退?我又不像你后脑勺还长两眼睛。”
贺逐山轻声一笑:“你也知道我总是站你后面,你难道……”
敬苍脸色晦暗,说:“闭嘴。”
“行。”
“怎么样?”林逾静问。
“没什么。”敬苍说。
“哎……”瞎子叹着气挠头,“这次任务怪复杂的。”
“回吧,王鹏和王三道的尸体得处理一下。”林逾静说。
贺逐山和瞎子把王三道从树上取下来后,又去弄王鹏。
瞎子看着身上腻着一层油的王鹏有些发愁,吐槽到:“这些哥们儿怎么都死得五花八门的,吊死的淹死的吞金死的,背后这人是想集齐死亡的108式?”
林逾静无语。
“哦对了,还有个被搅拌得稀碎拿去做砖了。”瞎子一边说,一边拿了根绳子往王鹏身上缠。
敬苍正找好锄头要去挖坑,闻言动作一滞。
“你说什么?”敬苍问。
瞎子懵懵懂懂:“啥?”
“吊死的淹死的吞金死的装砖死的。”敬苍一口气说到。
林逾静也有些懵。
“五行。”敬苍说。
“我草!”林逾静猛然醒悟,“还真是,吊死的是在树上,属木。淹死的在水缸里,属水。吞金死的,属金。搅拌机搅碎混在砖里,属土。”
“只是……这什么意思?”
“中医中的五脏有对应的五行属性。”敬苍解释到,“金肺,水肾,木肝,火心,土脾。”
瞎子不明所以:“so?”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五行生生不息,亡魂重生夺体。”敬苍说,“采用某些方法,集齐五脏,亡灵便可以夺舍重生。”
林逾静摇头。
“我也没听过,你从哪里听的?真有这种邪门的方法?”
“我师父曾经说过。”敬苍说,“他看过上下策。”
“上下策?!”林逾静惊讶。
“对。”
“不就是鲁班书?”瞎子问。
“不一样。”敬苍说,“大多数人都以为上下策就是鲁班书,实际上它们不是同一个东西。”
“上下策更为邪密阴森,学的人少之又少,几乎失传。我师父也是去四川时,在民间偶然得到了一本残卷。”
“这村子里面有谁会这东西?”瞎子问。
林逾静的脑子就清醒得多,说:“重点应该是,五脏中还差最后一个心脏,谁会成为被火烧死的人?”
王二,王三道,王鹏,村长……他们四个人之间存在什么共同点吗?
下一个将会是谁?
被火烧死……
说到火,敬苍竟然真的闻到了一股焦味,他抬起头,只见屋后着冒着焦黄的浓烟。
大事不好!
“我草,说曹操曹操到。”瞎子骂了一句,赶紧跟着人往外跑。
他将将跑出一段距离,回头一看,孙铭那气人的还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哥们儿,出事了,赶紧走啊!”
孙铭呆板的抬头,说:“哦。”
几人循着浓烟到达现场时,只见一片火光正不断吞噬村庄,大火与大风纠缠,灼热滚烫的气浪扑打而来,肆意飞舞的火星落在头发和衣服上,立即变为一个个黑点。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敬苍的喉咙,他整个人在热浪中被压制得将近窒息。
所以,被烧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全部的村民?
“有个人!”林逾静突然说。
一只手从熊熊烈火中伸出,拼命的抓进地里,留下五条深刻痛苦的抓痕。
在林逾静犹豫时,一个身影直接冲进了火光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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