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敬苍怔愣的那一瞬间,地面上的影子一闪而过,他手腕上有了实质的触感。
他抬起了头,只见是一张黢黑泛光的脸,灰白的眼珠仿佛空空飘浮在空中。
而牵着他的那只手臂,上面翻开的皮肤像是刮了一半的树皮。
肉身佛!
肉身佛无声的开合着嘴,像一只焦渴的河蚌。
说时迟那时快,敬苍拿出符纸,径直贴向佛头。
肉身佛静止了下来,可敬苍听到了咝咝的声音。
肉身佛的头顶竟然裂开了一道十字状的口子。
紧接着,一颗血肉模糊勉强能称之为头的东西从那个十字小口中挤了出来。
然后一副身体像蝉蜕壳一样,从那腐朽的铜皮中退了出来。
铜皮像是剥下的人皮,顿时萎在地面,一个体无完肤的人站在了敬苍面前。
敬苍稳住心神,手间缠绕着一段棉线。
他快速念了一段咒语,棉线宛若细钢丝一般凌空而出,直接扎进了肉身佛的胸口。
收回棉线,从上一抛,棉线嵌入了头顶。
他再次抬眼一看,整个人僵硬得没了知觉。
肉身佛竟消失不见,面前的人变成了贺逐山!
只见一线酒红色的鲜血贺逐山头顶渗出,然后垂直的流下去,从眉心,到鼻梁,然后在将嘴唇中分,然后在从喉结中央往下,这根本就不是血!而是一根锋利无比的线!
线一路往下,贺逐山的衣服上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竖线。血在衣物上洇开,像是墨水洇透纸张,像是糜烂的红色山茶花。
敬苍还未反应过来,只看见贺逐山的身体霍然分成两半,两半身体朝两边倒去,整齐无比的切面正对着敬苍,心脏瓣膜不断开合。
敬苍脑浆像是被人一拳捣得稀碎。
“贺逐山……”
敬苍徒然的张开嘴,声带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嗡啊吽——班扎尔咕噜——悲马悉地吽——
空灵震颤的梵语声突然响起,似乎来自夜空,来自幽冥,来自很远的地方,近处却安静得只有心脏鼓动的声音。
咚——咚——咚——
敬苍的神经被再度击溃,那个带着傩面的人又一次操纵了他。
他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血液在血管中沸腾。
“你他妈的……”
敬苍跪在了地上,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他低头看去,隔着脸上薄薄的人皮和厚重的面具,看到了一颗红艳艳的心脏在手心中跳动。
贺逐山的心脏……
敬苍的手抖动起来,那颗心脏滑溜溜的,像是要插上翅膀飞走。
敬苍用力抓住心脏,心脏太滑,掉在了地上。
瓣膜在一堆脏污中开合。
他再也受不了了……
敬苍抬起手,狠狠的抓住了手臂。
手臂里面有条蚯蚓,有条泥鳅,有条蛇,它们血管里扭动,在吃敬苍的肉。
敬苍使劲抓住那根涌动的动脉,手指刺进皮肤里。
他用力抓着那块肉,往外一扯。
刺啦,手臂上顿时有了一个窟窿,咕咕嘟嘟冒着血泡。
他要把蚯蚓,泥鳅和蛇抓出去!敬苍的指尖剜进窟窿里,抓住了自己涌动的血管。
扯出来,把血管扯出来,咬断!咬碎!
手臂上的窟窿越扩越大,露出森森白骨。
敬苍觉得紧张现在一架骷髅架子,没有肉没有血,他跪在黑暗中……
“敬苍。”
杂乱眩晕的梵音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极其清楚的声音。
敬苍停下动作,愣愣的抬起头。
竹林与雪水消融的味道轰然而来,那味道紧紧的环绕着包裹着他。
有一个力量霸道的驱赶了另一股力量,可却又温柔的覆盖在敬苍身上。
敬苍感受到了温度。
他的白骨上,似乎正在生长出血肉。
他拥有了心跳,感受到了嘴唇上湿润的触感。
敬苍突然睁开了眼。看到了面前鲜活的贺逐山,心有余悸。
贺逐山抱着他,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敬苍看着贺逐山近在咫尺的眉眼,彻彻底底懵了。
他的心沉了下去,竟然有几分庆幸。
“你又入幻了。”贺逐山松开了敬苍,退到了亲密距离外。
敬苍抬眸看向背后的林逾静和瞎子。
俩人立马惊慌失措的别开的头,眼神上下游离。
敬苍:“……”
不对劲啊,十分的不对劲。
“看到什么了?”贺逐山问。
“看到……我杀了你。”
贺逐山意外的挑起眉:“所以你就这么虐待自己?”
敬苍看着手臂上的伤口,又看到了贺逐山手臂上几道深深的划痕。
“我说不清那种感觉,完全就分不清真假,整个人大脑混乱,很容易情绪失控。”敬苍陈述到。
“然后你就自杀?”贺逐山反问。
敬苍,林氏姐弟:“……”
敬苍在贺逐山直白的眼神下,莫名有几分心虚。
林逾静见氛围有些僵持,连忙缓和的说:“怎么会突然入幻呢?”
敬苍摇头:“不清楚。”
“心术不正。”贺逐山说。
瞎子被贺逐山一句话整得双下巴都出来了。
林逾静:“……”
哥们儿你刚才做的事有资格去说别人心术不正吗?
敬苍懒得和贺逐山多费口舌,说:“孙铭现在这个情况,是不是也是入幻没能走出来?”
瞎子虎躯一震:“你还别说!他这神神叨叨的……”
几人一起看向孙铭,孙铭垂着头扣手,几根手指头全是倒欠。
敬苍心底好像渗透着一股凉气,他思忖着着孙铭在环境里面看到的是什么呢?
孙铭胆子那么小,在幻境里一直徘徊,估计精神已经崩溃到了极点。
“要怎么唤醒他?”敬苍问。
“这……”林逾静刚一开口,瞎子就乍一下惊叫了起来。
“铁链声!你们听!”
几人神情凝固,闭目敛息,仔细分辨着空间中的一切声音。
敬苍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叮啷声,似乎是铁链挣动的声音。
但他分不清源头。
“啊——”
一声极其绝望的嘶吼声划破夜空,月光像是摔破的鸡蛋,一塌糊涂。
瞎子一个哆嗦,手里的绳子蓦然绷紧。
只见孙铭的面孔压抑的扭曲狰狞着,腮帮子的肉抽搐着,仿佛皮肤有一只奇大无比的寄生虫。
他张大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双手在空中乱抓了起来,似乎在与什么东西厮杀打斗。
“啊——”
又一声惨叫,仿佛钢针刺破耳膜。
奇怪的是孙铭骤然安静了下来,诡异得如同烧红的铁浸入冷水中,瞬间冷却。
瞎子傻眼了,说:“他没CD了?”
林逾静:“……”
在敬苍的注视下,孙铭卡顿式的扭转着脖子,像是某种刚刚启动的机甲,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再次响起连续不断的惨叫声。
“是王三道!”敬苍说。
敬苍心底冒出一个不好推测:“看好孙铭,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贺逐山说。
敬苍和贺逐山两人立即走近黑雾中,消失不见。
瞎子看了眼孙铭,孙铭眼神十分迷茫。
“姐,我们要不跟过去吧。”瞎子说。
“行。”
“敬苍呢?”两人正想动身,孙铭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把瞎子吓得手脚冰凉。
瞎子和林逾静不可思议的观察着孙铭。
“哥们儿,你好了?!”瞎子吃惊匪浅,一把抓住孙铭的胳膊晃动了起来,“你真的好了?”
林逾静同样诧异。
孙铭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我好了,敬苍呢?”
“敬苍跟贺逐山先回去了。”瞎子说,“咱也赶紧走吧。”
一路上瞎子有些兴奋的问东问西,而孙铭却显得格外安静本分,只是偶尔点头。
瞎子想阴阳怪气两句孙铭,但一想到他入环境已经够惨了,所以就闭住嘴不吭声。
林逾静看着孙铭稳重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敬苍和贺逐山两人并肩而行,却又沉默不语。
穿出浓雾时,率先看到的是那条笔直的银灰色发毛的公路。
紧接着便看到门口那颗矮树上有个人悠来荡去,仿佛是枯藤上干瘪的老丝瓜。
敬苍稳住心神走了过去,抬手固定住了打着转的尸体。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张灰黑面孔上,眼珠突出得快要挤出眼眶,一条肥厚黑白的舌头僵硬的伸在嘴外。
王三道?!
地上歪倒着一只小板凳,敬苍把凳子反过来看了眼,上面有两个湿润的脚印。
“自杀?”敬苍疑问。
“有可能是。”贺逐山答。
“他为什么要自杀?”
“那你为什么想自杀?”贺逐山问。
敬苍:“……”
敬苍刚要冷下脸,立马又反应过来:“你是说他有可能是入幻后才自杀的?”
贺逐山点头。
果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了贺逐山帮忙敬苍的思路都要清晰得多。
入幻……
王三道看到了什么,跟敬苍见到的一样吗?
那件令人头皮发麻的神袍!
敬苍猛然惊醒,说:“里面那件神袍。”
一道门紧紧关闭,他正欲抬手推门,贺逐山却制止了。
“护身咒。”
“好。”敬苍快说默念咒语,抬手掐诀,瞬时耳清目明。
一道门在暗夜中嘎吱一声,一道缝隙甫一打开,便有股凉飕飕的风吹来。
敬苍心里觉得不妙,头顶有些发麻,像是有蜘蛛之类的小虫。
他抬头望去,只见房顶黑黢黢的,似乎隐藏着什么。
敬苍抬手指了指。
贺逐山点头,拿出打火机和符纸。
轻微的咯嘣一声,微弱的萤火顿时充盈了狭窄的空间,地面两具人影闪烁交叠,头顶上好像长出了几段藤蔓将两人连结在一起。
两人一并仰头,只见昏暗的房顶上挂着一个鸟窝,鸟窝枝枝丫丫,像无数只触手。
两人:“……”
敬苍伸手摸了摸鼻梁,略显窘迫。
贺逐山嘴角微扬。
敬苍为了缓解气氛,伸手去推第二道门,已经做好了迎面各类残肢碎屑的准备。
可唯独没想到这门竟然纹丝不动。
于是更加尴尬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抵住了,翻墙吧。”
贺逐山借着王三道自杀的凳子,翻跃上了墙,然后他朝敬苍伸出了手。
敬苍:“……”
敬苍自己完全能够翻上去,贺逐山这手伸得十分多余。
但贺逐山的手就垂在那里,朝他展开,似乎打算随时帮他一把。
敬苍迎着贺逐山的目光,愣了神。
回想他这一生,大多时候独来独往,向他伸出过援手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当有人朝他伸出手时,他总是会心软。
敬苍抓住了贺逐山的手,翻上墙壁。
两人的手臂贴在一起,冰凉如水的月光渗进每个毛孔中,敬苍忽然觉得有些寒冷,心脏似乎都在战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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